020 機會
回到南書別院的裴玄霜被更加嚴格地看守起來。
原本她還能自由自在地在別院各處逛一逛,如今,只要她走出自己的屋子,立刻會有一大片奴才侍衛圍上來,以看護為由死死地跟着她。裴玄霜覺得這一切可笑極了,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女而已,居然被手握生殺大權的武安侯如此小心防範着,彷彿她才是令人懼怕的洪水猛獸,務必嚴加看守,以防她禍害人間。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本月初六,只剩兩天了。
過了明天,不管她是死是活,願不願意,都要穿上婚服,嫁入永安侯府,做謝潯的女人。
為此,裴玄霜茶飯不思,夜難安睡,短短几日人瘦了一大圈,越發顯得清瘦纖弱,單薄易碎。
“主子,喝些八珍烏雞湯補補身子吧。”新來的婢女秋月小心翼翼地陪在裴玄霜身邊,勸慰,“這湯足足吊了兩個時辰呢,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修補元氣再好不過了。奴婢瞧着主子最近瘦了好些,人也是無精打採的,心裏着實擔憂的緊呢。”
裴玄霜本面無表情地盯着窗外的瓊花樹發獃,聽得秋月的話,扭過頭來冷冰冰地道了句:“你是謝潯新派來監視我的人嗎?”
秋月聞言一愣,舌頭都打了結:“主、主子,奴婢聽不懂主子的話……”
裴玄霜望着一臉慌張的秋月笑了笑,將頭扭了回去。秋月承認了怎樣,不承認又怎樣?這一院子的人,哪一個不是謝潯派來的眼睛?否則,她與孫婉心暗中通信的事怎麼會傳到謝潯的耳朵里去。
她無力反抗,更懶得計較,不過是活一天熬一天罷了。
院門被侍衛打開,不多時,王管家帶着幾個眼生的嬤嬤走了進來。
那些個嬤嬤每人懷裏捧着個金燦燦的匣子,匣子上還矇著塊紅布,不必說,定是謝潯賞下來的東西。
“侯爺又送珍寶給主子了。”秋月興奮地道,“主子要看看嗎?奴婢聽管家說,這些珍寶都是侯爺精心挑選過後揀最好的送過來的,每一樣都價值連城,精美無比。侯爺命織造局給主子製作的婚服更是奢華,織金穿珠,綉鳳紋花,長裙曳地,熠熠生輝。奴婢雖然蠢笨,卻也瞧得出侯爺當真是將主子捧在掌心裏疼着的……”
秋月還想再說些討好裴玄霜的話,對方卻忽然閉住了眼睛,不耐煩地轟她:“我要睡一會兒,你退下吧。”
說完,裴玄霜霍地起身,正欲離開,謝潯推開屋門,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秋月行了一禮匆匆退下,裴玄霜站在原地,盯着謝潯久久不語。
“幾日不見,規矩都忘了?”謝潯夾槍帶棒地道,“見了本侯,也不行禮問安。”
裴玄霜垂了眼帘,動作僵硬地行了一禮,依舊保持着沉默。
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瞬間點燃了謝潯的怒火。
本以為晾她幾天,冷她幾天,她便能想清楚,看明白。結果到頭來她還是這幅心不甘情不願的鬼樣子。
明知道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卻依舊不肯妥協,負隅頑抗。
當真是……倔強硬氣的很。
“過來。”他一掀衣袍坐在榻上,目光如霜似雪。
裴玄霜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謝潯的面前,輕飄飄的,像是一抹白色的魂。
謝潯越發的惱火,直勾勾地在她冷玉似的面上流連了一番,獰笑:“聽說你自凌煙湖回來后便不吃不喝,悶悶不樂的,怎麼?想和本侯玩絕食輕生那一套?”
“侯爺誤會了。”裴玄霜表情僵木,“春乏秋燥,我只是貪睡了些,且沒有胃口而已。”
“哦?是嗎?”謝潯將裴玄霜拽入懷中緊緊抱住,齒尖冷冰冰拋出幾個字,“那你說,你想吃什麼,只要你開口,便是龍血鳳肉本侯也給你找來。”
裴玄霜似被謝潯說動,緩緩揚起頭,不真切地道了句:“我想吃,油果……”
謝潯本意揶揄裴玄霜兩句,壓根不指望對方認真答覆他,不曾想,裴玄霜當真給了他一個答案。
他如即將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立刻攥緊了裴玄霜的手腕追問:“你說什麼?”
他扶起裴玄霜,目光急切:“你說你想要什麼?”
裴玄霜雙目渙散如墜入深淵的流星,一瞬間失去了光亮:“沒什麼。”她低喃,“你不會知道的……”
謝潯頓時如被人拿着鈍刀子割心般難受起來。
“你說了我就能知道。”他捏緊裴玄霜的肩膀,“你說!”
裴玄霜帶着幾分嘲意看着謝潯,蹙眉:“你弄疼我了。”
謝潯目光下移瞧了眼裴玄霜突出修長的鎖骨,以及被他捏紅了的肩頭,緩緩鬆開了雙手。
他倒抽了口氣,習慣性地揉了揉太陽穴。
何必如此激動?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若時時受其影響,搖動心緒,豈非貽笑大方。
思及此,謝潯看向裴玄霜的眼神不免冷了幾分。
裴玄霜渾然不察,便是察覺了也不在意,她怔怔地盯着謝潯揉按太陽穴的手,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頭疾又犯了?”
“是。”謝潯目光幽幽地盯着裴玄霜,“怎麼?你想為本侯施針?裴玄霜,你想趁機一針了結了本侯是不是?”
裴玄霜垂了眼,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掩去所有神色——她確實是這麼想的,在她脫口而出問出謝潯是否犯了頭疾的那一刻。
謝潯泠泠一笑,用揉過太陽穴的手輕輕挑起了裴玄霜的下巴:“說,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侯爺多慮了。”裴玄霜又恢復了冷漠麻木的模樣,“民女沒有這樣的本事,更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你膽子小么?”謝潯冷笑,“你的膽子,分明大的很。”
裴玄霜看着謝潯,不置可否。
兩人各揣心思對視良久,謝潯終是拿下了擒着裴玄霜下頜的手。
“明日本侯會派人來接你往侯府走一趟。”微頓片刻后,謝潯涼涼地道,“祖母說,娶你過門前,想與你見上一面。”
“齊老夫人想見我?”裴玄霜心頭猛地一跳。
“是。”謝潯覷了覷眼,“怎麼了?”
裴玄霜心跳的愈發的快,彷彿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些意外而已。”
謝潯默默注視着裴玄霜不安的雙眼,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想不出哪裏不對勁。他自信裴玄霜短時間內玩不出什麼花樣,也不敢再玩花樣,便輕鬆地道:“不必感到意外,你過門后,咱們便是一家人了。”
說罷,俯身伸出手臂,將尚在發獃的裴玄霜撈進了懷裏。
他捏着那段柔軟的腰身,似提醒似警告地在她耳邊低語:“所以……明日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可清楚?”
裴玄霜腦中飛快閃過了一些畫面。
死水般的眼底幾不可察地盪起陣陣漣漪,睫毛微顫,眼珠輕輕地左右轉動。
“清楚。”少傾,她轉過臉來,平靜地與謝潯對視,“侯爺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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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抬鏤金嵌玉的小轎將裴玄霜抬進了武安侯府。
她在秋月的攙扶下下了轎,才入正門,便看見了一襲青色襕袍的謝溶。
謝溶神情憂鬱,望着裴玄霜的目光說不出的百轉千回,見她走來,移步上前輕輕喚了聲:“玄霜。”
裴玄霜足下一頓,淡淡掃了謝溶一眼,頷首福了一福。
“二少爺。”
一聲久違的二少爺,叫得謝溶神魂一盪。
“玄霜,你好嗎?”
謝溶情不自禁地走到裴玄霜近前,尚未來及多說什麼,便聽一幽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二弟,你該到提督府去了。”
謝溶面色一僵,猛地在裴玄霜面前停下腳步。
他欲言又止地盯着裴玄霜看了一會兒,轉身朝謝潯一拱手:“是,大哥。”
說罷,頭也不敢抬的走了。
攜着兩袖寒風,謝潯暮氣沉沉地走向了裴玄霜。
裴玄霜斂眸福身:“侯爺。”
謝潯滿目陰鷙地盯住了她的臉,想要從她的面上挖出什麼秘密似的,如此沉默地盯了裴玄霜許久,忽地一伸手,將她抱在了懷裏。
秋月趕忙低了頭,其餘下人眼觀鼻鼻觀心的靜默着,大氣都不敢出。
裴玄霜揚着臉,冷漠疏離地看着謝潯。
謝潯鋒利的眼神似欲將她盯穿:“老實些……”他懲罰地在她的纖腰上重重一捏,“否則,明日有你的苦頭吃。”
說罷,就着這般親密的姿勢,將裴玄霜領到了齊老夫人的院內。
齊老夫人正倚在拐枕上和方嬤嬤說著什麼,見謝潯帶着裴玄霜來了,立即直起身道:“可把你們兩個盼來了,快,快到祖母身邊來。”
裴玄霜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齊老夫人,只覺得心頭一陣陣發緊。
她默默掙開謝潯的手,對着齊老夫人行了一禮:“民女裴玄霜,見過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必行此虛禮。玄霜,你過來,到我身邊來。”
裴玄霜點點頭,正欲走向齊老夫人,忽被謝潯拉住了手腕,拽進了懷裏。
齊老夫人望着片刻也分不開的二人,笑得越發開心了。
“你們這兩個孩子,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