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霸主之妻(9)
石之軒初至嶺南,便敏銳地發現此間地界與隋朝全然不同,晉時陶淵明所言之桃花源,大抵就是如此。
尚不識亂世之苦,無論大隋,這是一個巍巍世族自南北朝起就開始經營的地方,從自古以來流放犯人的荒僻之地,到安居樂業的桃源夢鄉,宋閥無疑是極會治理地方的門閥。天下四大門閥之中,宇文獨孤,那是外道之人,關中李閥雖也家大業大,卻混了外族血統,不為正統所喜。
石之軒也圖謀過天下,他本有意一統魔門,再支持一位願意博採眾家的君主,將魔門發揚光大,出師未捷先倒在溫柔鄉里,和陰癸派傳人祝玉妍誤會重重乃至結下情仇,逢靜齋仙子放下一切隱居小築,卻落到如今全江湖喊打喊殺。
清醒的石之軒將嶺南走了一遍,隱匿入宋家山城裏,魔門兩派六道,他一人獨佔其二,花間派縹緲瀟洒如仙,補天閣專精刺殺隱匿,這兩種不同的特質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總之,這是一個看起來風雅瀟洒,卻比老鼠還滑溜會隱藏的傢伙。
能在中原第一高手寧道奇和各方高手眼皮子底下逃生,邪王風度翩翩的外表無疑立過大功。
石之軒在宋家山城隱匿了下來,他清醒時就避着宋缺所在的第九層至少百里遠,更狠心每次失去意識前將自己渾身上下拆散一遍,瘋癲的石之軒口不能言,僅有一隻完好的手,他卻沒有那個完整思維去將渾身筋骨復原,如此,一直相安無事到宋缺的兩個孩子滿月宴。
閥主有后,這對整個宋閥來說都是喜事,宋缺年近三十才肯成婚,這年頭三十歲已經是可以給孩子相看人家的年紀,若再過幾年生不出孩子,那還是得過繼,不料新主母進門沒多久,肚子裏就連揣兩個,不僅令閥主有后,還一下子兒女雙全了。
此時任誰都沒想過,往後幾十年,這天下的主角不是這對龍鳳胎中的兄長,宋缺的長子師道,而是那位小名狐兒,大名玉華的大小姐。
宋玉華睜着一對無神的大眼睛,襁褓隔壁擺着它預訂的軀殼,大約是那隻母狐見它眼熟,還特意給它起了個狐兒小名,是的,它對母狐來說應該是很眼熟的,因為幾百年前她生過它一次。
皇帝是很坑的位置,天命設七龍,引導三千宇宙的智慧族群繁衍生息,所謂盛世紫龍,亂世金龍,其餘還有些周成守業之龍,謂之“天命紫微”。
它是紫金雙色之龍,能平亂一統,也能治理盛世,用得上它的場合不多,蒼生大劫之時才輪到它,但這套流程它是很熟悉的,唯一不熟悉的是一入胎中有兩個未成形的軀殼,它是愛漂亮的那種龍,一下子就挑中了更漂亮的嬰孩軀殼。
它入胎心后,龍氣漸隱,才有普通嬰靈來投胎,經一場胎中之謎,誕在這人世間。
今日是二月二,龍抬頭,令它覺醒一日記憶,然後它就摸着隔壁兄長那原本屬於它的小雞,一直獃滯到現在。
“兩個玉質無暇之體……”輕柔文雅的語調在頭頂上方響起,宋玉華抬起頭看來人,見到一張俊美而神經質的面容,它慢吞吞收回手,深吸一口氣,剛要大哭出聲,就被輕輕地抱了起來,捂住了嘴巴。
石之軒本只是想來看看宋缺的孩子,一對龍鳳嬌兒,便是他也沒見過,他一眼就看見了用花色綢緞包裹的女嬰,石之軒定定地看着,忽然生出了一種別樣的心理,有嫉妒,有不甘,想起秀心為他生的女兒,如今應該在靜齋手裏了吧?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懷抱空空,想抱一抱。
簡稱,見孩起意,起了偷心。
只是偷走一個女娃娃,他抱了就走,宋缺應該不會放下長子不管來追殺他吧?
石之軒從產生這個意識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開始瘋癲了,天刀之威,拿命去試?
可他抱着嬰孩,來不及把自己拆散,而且他瘋癲的情狀是逐漸在進步的,上一次把自己拆散后醒來,他居然發覺瘋癲時的自己已經會接脫臼了,渾身上下的脫臼骨頭被接了一大半。
總有一日,他會分裂成兩個同時具有理智的個體,石之軒想到這裏,只覺一種深切的恐懼。
那一點屬於正常人的恐懼心態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個瘋癲含笑的邪王,他抱着懷裏的嬰孩,腳步飛掠而走,迎頭撞上一個遍體綾羅,滿頭珠翠的美婦人。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似在天宮,見此驚鴻。
石之軒愣住了,那美婦人被撞個仰倒,他一手抱着嬰孩,一手下意識地去接,沒接到。
他看向第一時間扶住婦人腰身的那隻手,順着手向上,見到冷着臉的天刀宋缺。
面對武林第一美男子的寒冰俊臉,瘋癲的石之軒一下子理智回籠,清醒萬分,他抱着嬰孩,臉上帶起笑容,雙手將嬰孩遞給宋缺,笑道:“宋兄別來無恙?我恰巧路過,順便來看看孩子。”
宋缺即便有提刀砍死他的心,面對笑盈盈遞來嬰兒的石之軒,還是第一時間雙手接過,石之軒趁着這個空檔一下子飛掠出了幾丈遠,笑着說道:“宋兄如今佳人在抱,夫妻和美,不會也要像那些秀心的追求者一樣,來追殺石某吧?”
果不其然,那剛剛站穩的婦人露出怒容,狠狠一腳踩在宋缺的腳面上。
宋缺深吸一口氣,沒有回答,倒是既醉踩完宋缺的腳,目光落在石之軒身上,確認他一襲青衣雖然縹緲寬大,但絕對藏不了一個嬰兒,再往裏看,見到正熟睡的另一個嬰孩,才安下心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石之軒,接過孩子,踹了宋缺一腳,“什麼狐朋狗友,你自去招待他吧!”
美人之怒,令人心嚮往之,石之軒呆看片刻,直看到那美婦人抱着孩子進了房間,有天刀冷臉迎面而來。
片刻之後,石之軒憑着口舌之利,還真得了一桌酒菜,設在九層待客的百花苑裏,有仙鶴在池邊啄食小魚,姿態風雅,與正在怡然飲酒的石之軒有八成相似。
宋缺冷淡地道:“我與你並無交情,反有仇怨,天下之大你哪裏逃不得,要來嶺南找我庇護?”
石之軒笑容文雅,像個風度翩翩的文士,只道:“宋兄這話說錯了,我與你有何仇怨?”
宋缺剛要開口,石之軒也冷下臉來,輕聲說道:“秀心、秀心……你可知她是怎麼死的?”
宋缺沉默了,想到慈航靜齋和寧道奇兩種不同的說法,他正有些入神,忽聽石之軒提出了第三種說法,“你我都明白,真正厲害的武學從來都是自創。靠學他人武功傳承,除非將自己改變,變得無比像當年創下此武學的人,將自己變成為另一個人,否則絕無可能入道,就如慈航靜齋坐擁奇書多年也不曾出過蓋壓武林之輩。”
宋缺愣了,還有這事?他自創武學是因為天賦異稟,武功秘法不是琢磨琢磨就能練出來的嗎?
石之軒嘆道:“我隱居后一直在自創武學,秀心研讀之後,知曉我的功法毫無破綻,所以她就要讓自己成為那個破綻!”
宋缺悚然一驚。
石之軒忽又變得十分溫柔,說道:“秀心知道她的死會給我帶來極大打擊,她當年委身於我,如今自損自身,都是為了要除去我這一魔門大敵,如今她已死了,她成了我此生最難忘的女人。宋兄,這就是靜齋手段,你可見了?”
可怕的不是含笑說這話的石之軒,而是石之軒明明清楚這一點,卻還是因碧秀心之死受到極大打擊,瘋癲着坐在這裏。
宋缺想到自己二女同游的過往,心裏恐懼不安,面上越發冰寒,他悵然地想到,若有一日清惠也這樣死了,那他、他好像不大傷心。
俊美無儔的宋閥主愣了一下,他不信地再想了想,將自己想像成石之軒,若是清惠死於研讀他的天刀八訣,要將自己變成他武學上的破綻……不,清惠憑什麼研讀他的刀法?
不僅是武功秘籍屬個人私密,宋缺還想到了床幃情話,他的刀法在夫人那裏可是有另一種解讀含義的,宋缺只是想一想就覺得無法接受,眉頭也蹙了起來。
石之軒如看透他一般,輕柔地笑了起來,“宋兄,上天待你實在不淺,你如今心裏只有那位絕色佳人了吧?也怪那梵清惠當年好事不做到底,圖那菩薩尊位,她若真心繫蒼生,如何不捨身給你,替隋帝平了這嶺南禍患?”
宋缺把酒倒給石之軒,冷冷地道:“今日你初來乍到,我不計較,往後當著我夫人的面,不可提那三個字。”
石之軒立即明白了宋缺的家庭弟位,他嘴角含笑,輕輕點頭,算是定下了在嶺南長住的計劃。
作為四大門閥之首的宋閥,百年經營,兵強馬壯,坐擁嶺南沃土,宋缺本人不受靜齋迷惑,有實力,有戰略,有眼光,更能庇佑他這昔日情敵,心胸堪稱寬廣,還很好說話(騙)。
魔門將要支持的那位君主,不就在面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