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阿朱阿碧13
鳩摩智正找慕容家找得如無頭蒼蠅。
誰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好遇上了同樣尋找慕容家的崔百泉和過彥之,這對師叔侄是河南伏牛派的。
在江湖上有些名氣,但不算大,來自西域的鳩摩智和阿紫自然是不識的,但巧合的是段譽是認識的,尤其與前者很是相熟。
“霍先生,霍先生,你也來了?”
段譽連聲沖他們喚道,那中年漢子就是段譽口中的霍先生回頭見到馬上那雪白俊秀的少年也立時驚訝道,
“小王爺!是你啊!你怎麼來這兒了?”
原來崔百泉曾改名換姓藏身在大理鎮南王府做賬房,藉此避難,他棋藝頗好,期間段譽這位世子常常找他下棋做對手。
兩人也算忘年之交了,再者鎮南王府於崔百泉也有恩,因此此時注意到段譽雖未被繩索束縛,但全身僵直,雙手無力垂在兩側。
馬上的韁繩在一旁的吐蕃和尚手裏握着。
一見便知他這是被點了穴道受制於人,崔百泉有意相救段譽,師叔侄兩人便和鳩摩智打了起來,但他們顯然並非他對手。
段譽頓時擔憂極了,生怕他們二人被他連累喪命。
“放心吧。”
眼看着那邊三人打得熱鬧,騎在他身側另一匹馬上的阿紫態度卻很是淡然,她手裏漫不經心地揚着馬鞭去卷面前吹落的杏花。
“大師不是濫殺無辜之人,準確來說無關他利害之人他可不願徒增殺孽髒了自己的手,只是想叫他們帶路罷了。”
說這話時阿紫的眸光完全追着空中的杏花,總是含着若有若無笑意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甜脆耳,又於吟吟笑語中一針見血。
正和人纏鬥的鳩摩智聞言向她投來一瞥。
素來冷沉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什麼情緒,但又因為很快回過了頭看不清到底是什麼,像是錯覺。
段譽聽得阿紫這話也想起這一路鳩摩智雖口口聲聲說要殺他,但吐蕃來的幾次針對於他的刺殺,他都始終沒有傷一人性命。
只能半信半疑地放下焦慮。
鳩摩智本就沒把崔百泉和過彥之兩人放在眼裏,解決他們對他並不費功夫,甚至他們兩人能纏住他的功夫還不如之前的吐蕃人。
這也是為什麼,阿紫絲毫未曾想趁機帶段譽跑的原因。
因為沒一會兒,崔百泉和過彥之在江湖上成名的武器金算盤和追魂鞭就被鳩摩智輕而易舉地奪到了手裏一把丟到了湖裏。
好在他丟時用的勁極巧,那鞭子纏着金算盤,湖邊垂下的楊柳枝又纏住了鞭子,剛剛好沒讓它們沉到湖裏去。
“要勞煩二位引路了。”
“倘若二位不願意引路,只需指明前往燕子塢參合庄的路徑,小僧自行覓路前去,也是無妨的。”
而鳩摩智的態度又是謙和有禮至極的,但這會兒崔百泉和過彥之見他露了這一手自然知道他武功之高強,是他們二人遠不及的。
一時翻臉也不是,不翻臉也不是,不由面面相覷。
正這時忽而傳來歌聲。
“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灘,笑脫紅裙裹鴨兒……”
隨聲望去,就見那湖面碧波之上有一小舟緩緩向岸邊駛來,小舟上是一碧綠衫子的少女,這悠揚的曲子便是由她口中唱來。
歌聲嬌柔無邪,歡悅動心。
這少女更是生地滿臉都是秀氣,滿身都是溫柔,見到她便覺江南女子如水的溫柔婉約都在她身上體現地淋漓盡致。
“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
自聽見那清麗歌聲,再到那碧衣少女出現,段譽目光就情不自禁落在了她的身上,更是情不自禁感慨地喃喃自語出聲。
其實少女也非甚美,至少比之他曾見過容貌最好的木婉清頗有不如,但八分相貌加上十二分的溫柔,便不遜於十分人才的美女。
段譽看着她,阿紫則看着他。
此時身側馬上的少年怔怔看着那滿身溫柔秀氣的碧衣少女,極盡專註的目光,原來和當初他初見她時好像也沒甚分別……
划船而來的少女名叫阿碧。
巧合的是她正是鳩摩智要找的慕容家的婢女,聽他說要去參合庄慕容博的墓前拜會便爽快地說由她划船帶他們前去。
阿碧生性溫柔,且頗通樂理,鳩摩智丟到湖邊的金算盤和追魂鞭被她拾了起來,本是兩件斗過大江南北、□□白道英豪的兵刃。
她手指撥弄算盤,勒勒軟鞭。
發出叮、玲、咚、瓏幾下清亮不同的聲音,輕重疾徐,自成節奏,居然是兩句清脆靈動的‘採桑子’,居然成了她手裏的樂器。
段譽看地嘆為觀止,眼裏滿是欣賞。
阿紫獨自坐在船尾,面紗上的凝眸淡淡低垂並不去看,只投注於那被小舟盪開陣陣漣漪的湖面,但耳邊仍傳來少年歡欣的聲音。
“妙極!妙極!姑娘你就再彈上一曲吧!”
但阿碧知道了這是崔百泉和過彥之的兵器,不願再隨意使用,不過他們二人因為對慕容氏不懷好意,所以以己度人。
見阿碧雖溫柔和雅,但以為她是要收繳了武器才肯帶他們前去,反倒是一個勁地主動把武器遞到了手裏讓她彈。
他們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好生熱鬧。
唯獨鳩摩智和阿紫各自安靜沉默,但誰知阿碧卻偏生看向了這條船上除她以外唯一的一個女子。
“我彈的好白相,又算啥絕技啦,聽仔們這些男人慣會說好話哄地笑煞快哉,這位妹妹說好聽,說想聽才算咧。”
阿碧一口官話夾雜着吳儂軟語,半懂不懂,嬌柔無限。
阿紫聞聲向她看去,見她看着自己眼底滿是溫柔純粹地善意,面紗上的一雙暈紅桃花眼也染上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笑意。
“阿碧姊姊的歌聲和曲子都很動人心弦,我沒聽過江南的歌曲,但想來往後就算聽地再多都比不上阿碧姊姊啦~”
從幾個人見面,這還是阿紫第一次開口。
少女坐在船尾,一襲異域風情的紫衣,有着精美繁複的刺繡的紫色裙擺如盛開的花般迤邐鋪開,點綴着串串精緻小巧的金鈴鐺。
紫紗覆面,額墜寶石。
烏黑雲鬢藏在如煙的紫色頭紗下,湖面上的微風拂過,青絲伴着紫紗翩翩飛揚,給身姿纖麗的少女更添如風般的縹緲。
哪怕安安靜靜坐在船尾,彷彿置身事外也半點不會叫人忽略,那通身神秘的異域風情反而時時引人情不自禁矚目。
阿碧的嗓音原以為已是極清極甜了,如奏管弦。
但這有些西域口音的少女一出聲真叫人恍惚覺清泠泠如珠玉落盤,若有若無含着的盈盈笑意又似極清澈甘甜的山澗泉流潺潺。
阿碧的語音天真嬌柔,阿紫的嗓音則像她那雙極美的凝眸。
純然清甜中總有着說不出的慵懶媚惑。
但偏偏分明無意使然,只是漫不經心地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天然帶着像細小勾子般的撩起人深處那些想入非非的曖昧**。
明明聽在耳中,心頭卻也跟着似癢似酥地一動。
唯獨段譽是已聽慣了的,只忙又連聲催促道,“阿碧姑娘,你看阿紫都這麼說了,你就再彈一曲吧!”
如此阿碧當然不再推辭。
便一手撥弄算盤,一手彈抹軟鞭,軟鞭雖無琵琶的繁複清亮,爽朗卻有過之,算盤珠的錚錚聲夾在軟鞭玎玎聲中,更增清韻。
同時她口中再次清唱。
“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雙飛燕。”
“鳳凰巢穩許為鄰,瀟湘煙瞑來何晚?亂入紅樓,低飛綠岸,畫梁輕拂歌塵轉。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珠簾卷……”
段譽自是聽地欣然沉醉,崔百泉得償所願能代替阿碧划船,以免她這個慕容氏的家婢發現他們是來尋仇把他們沉到湖底。
鳩摩智始終面色慈和平靜,不辨喜怒。
至於阿紫,她聽着這分明歡欣輕快的江南曼歌不知是心境使然還是歌聲中本有此意,只覺那歡欣中藏着一腔少女的情思愁緒。
想靠近,靠近不得,想遠離,又實在不舍。
阿紫不自覺又看向段譽。
卻見他目光始終不離那溫柔貌美的阿碧姑娘,三月里溫暖的日光照在少年滿是笑意的俊秀面孔上卻莫名讓她有種發冷的感覺。
阿紫不想再看,欲要轉開目光。
眸光流轉間卻對上了另一雙似無意般瞥向她的眼眸,是那個名叫過彥之的青年漢子,四目相對間她似察覺到了什麼輕輕一笑。
她眼眸黑白分明,眼神似醉非醉。
若是無意時的眸光都本就有種令人有點朦朧而奇妙的感覺,這一笑更是波光瀲灧,眼尾的一抹暈紅宛如灼灼盛開的桃花。
阿紫沒在意他,只是純粹覺得有些好笑。
很快又將目光投向那船尾層層漣漪不肯平靜的湖水,像倒映着自己的心湖。
那邊氣宇軒昂,一本正經的青年也慌忙移開了眼神。
看着身上的孝服,想着師父的大仇未報,不由自責慚愧,暗暗在心中勒令自己不準再想這與報仇無關的虛無縹緲之事,可想是這麼想。
耳根灼熱的紅意,卻久久不曾褪去。
一條船上人人心思都各異,大概就只有認真彈唱的阿碧和專註傾聽的段譽最為純粹了。
一曲終了,段譽十分捧場地叫好。
阿碧都被他這過分的熱情搞得很是不好意思,她交還了金算盤和軟鞭給崔百泉和過彥之,也總算叫他們兩人稍微放下了心。
此時小舟正游在太湖裏面。
滿湖荷葉、菱葉、蘆葦、茭白,都是一模一樣,兼之荷葉、菱葉在水面飄浮,隨時一陣風來,便即變幻百端。【1】
阿碧指點着撐船的崔百泉方向。
鳩摩智和崔百泉、過彥之三人緊緊盯着她,有心從她眼中看出通往燕子塢的曲曲直直的複雜水路,卻始終不可得。
阿碧毫無所覺,還在隨意地和他們談笑,說自己本來是要去城裏買玫瑰粽子糖的,想不到會遇到他們,這也是剛好湊巧了。
“的確是湊巧了。”
一直較為沉默的阿紫突然笑語吟吟地開口了,纖白的素手自寬大的衣袖探出拿着一袋油紙包的什麼在面前晃了晃。
“阿碧姊姊,你瞧瞧這是什麼?”
這裏面自然是阿碧方才說的玫瑰粽子糖了,阿紫也嗜甜,這一路來每到一個地方她除了要買酒買的最好的就是各種甜食了。
但此時誰還看得到那糖呢。
雪膚瑩白的柔荑和笑意盈盈的凝眸在陽光下晃眼地厲害,說著坐在船尾的她笑着把糖丟在了阿碧懷裏,笑聲清脆似金鈴。
“請乃吃糖吖~”
說這句話時她還有些促狹地學着阿碧那吳儂軟語的調子,原本以為不愛說話有些沉悶的紫衣少女竟是這般嬌俏又活潑的性子。
阿碧接了糖十分驚喜,並不推辭。
她想了想伸手從船邊的湖水裏撈出幾顆粉紅的稜角,親手從裏面剝出了白嫩的果肉同樣輕輕扔給阿紫,被她準確地接下。
“你請我吃糖,我請乃吃菱角吖~”
兩個少女,一個坐在船頭,一個坐在船尾,一個拿着糖吃,一個拿着菱角吃,吃完相視一笑,你來我往俱是歡聲笑語。
段譽看着也想湊熱鬧,他仰頭看向就坐在他身後的阿紫。
“阿紫,給我也吃顆你的糖,吃個菱角吧。”
其實這在江南的一路上,他也不是沒吃過阿紫的糖,還有阿紫親手給剝的菱角,但這時阿紫卻似笑非笑輕輕睨了他一眼。
“我的糖是阿碧姊姊用菱角換的,你給我拿什麼換?”
說起來段譽都有些習慣阿紫近來越發溫柔體貼的模樣了,她這突然像剛開始認識時喜怒不定起來,他還沒察覺到危險。
只是下意識習慣性地向她討好撒嬌。
“好阿紫,世上最好的阿紫,就給我吃一顆吧,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乖乖聽話,段譽有什麼只要阿紫想要什麼都是你的……”
阿紫輕輕哼笑一聲,眼波狡黠地流轉。
“好啊,這可是你說想吃的。”
說完還不等段譽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她就猝不及防地給他嘴裏塞了一顆他想吃的玫瑰粽子糖,喂完還笑意盈盈地問他。
“怎麼樣?蘇州的粽子糖好吃嗎?”
段譽此時哪裏還說的出什麼話,那聽名字就知應是帶着玫瑰香氣的粽子味的糖到了他嘴裏只有一股火燒火燎的辣味。
白嫩的臉迅速漲紅,眼裏沁出水意。
偏偏阿紫還在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回答,段譽眼裏閃爍着淚花對上少女那明晃晃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笑意的凝眸。
吶吶說不出話。
他就是再笨也知肯定是剛才自己哪裏讓阿紫不高興了,可是原因呢,他好像是知道的,又好像是不知道的。
就像阿紫問的到底是蘇州的糖還是別的什麼。
他們兩個相處數月,早就已經玩玩鬧鬧習慣了,鳩摩智更是見怪不怪,看也不看眼不見為凈。
唯獨阿碧和崔百泉、過彥之師叔侄看着這對少年少女不自覺親昵地舉止和言語,一說起話來之間的氛圍就像誰也插不進去。
這分明就是一對曖昧的歡喜冤家嘛。
阿碧看地眼含笑意,過彥之不自覺黯然,崔百泉當初在鎮南王府里知曉段譽與鍾靈、木婉清二女之事,此時再見他和阿紫。
只能感慨地嘆一句,小王爺艷福不淺啊。
……
坐船坐了半日,終於還是靠岸了。
鳩摩智和崔百泉、過彥之三人都不自覺態度鄭重起來,前者是為多年所求即將實現的興奮,後者兩人則是面對強敵的警惕緊張。
但誰知阿碧一句話就將之打破了。
原來這裏根本不是他們想去的慕容家所在的燕子塢參合庄,僅僅是慕容復專門建了給阿碧自己住的琴韻小築罷了。
鳩摩智一聽,心頭有氣,臉色微微一沉。
他是吐番國護國法王,身分尊崇,別說在吐番大受國主禮敬,即是來到其他國家,各國君主也然必待以貴賓之禮。
但現在他自恃是慕容博的故友,前來親自祭奠,聽阿碧說慕容復出門去沒法親自接待就算了,現在還要到一小婢住處落腳。
可不是自認屈尊了。
這裏一行數人,要說阿紫最關注的除了段譽,自然是鳩摩智了,他臉色這微微一變,阿紫就敏銳地察覺到了。
只一看她就明白他在想什麼。
面紗下低不可聞地似打趣又似提醒地傳出一句笑語,“大師呀,小不忍則亂大謀哦~花了這麼多功夫可不能前功盡棄……”
鳩摩智看她一眼,面色隨即恢復平靜。
好歹沒對阿碧為難作色。
他都沒說什麼,崔百泉和過彥之伺機前來慕容氏報仇儘管懷疑阿碧這是有詐,但未免打草驚蛇自然更是將計就計,什麼也不說。
一行人就這般隨阿碧前去花廳里落座。
剛坐下有僕人上了茶和四色點心,阿碧還在熱情地叫阿紫也嘗嘗她這裏的酥糖呢,那邊過彥之就已先坐不住地發難了。
厲聲質問到底是誰殺了他師父柯百歲。
原來數月之前伏牛派的掌門柯百歲死在了自己最拿手的絕學一招“千靈千裂”下,這赫然只有姑蘇慕容家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能做到。
過彥之既發難,他師叔崔百泉自然也不再忍。
阿碧應對着他們正有些不及,沒想到幫忙的倒是自恃為慕容家友人的鳩摩智,兵器再被奪走一次崔百泉叔侄好歹按耐下來。
他們按耐下來了,鳩摩智自己也急着找能做主的人。
說是要去慕容博墳前祭拜。
這時門外又走進來一個老僕,老僕交談了幾句又說要去請管家來,管家來了又說請老夫人做主,於是等官家出去了。
又一位環佩叮噹的老夫人走進來。
這位老夫人似乎有耳背,無論鳩摩智說什麼她都能聽岔再不着四六地顛倒一遍,他們幾人交流時阿紫和段譽就坐在一邊看着。
阿紫含笑瞧着那位老太太已察覺到了什麼。
段譽也是,他轉頭看她小聲道,“阿紫,你有沒有聞到……”
阿紫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是那老太太身上淡淡地屬於少女幽香,但這裏幾個男子卻獨獨叫他聞出來了。
她不由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鼻子倒是靈得很嘛。”
段譽迎着她含笑地凝眸,莫名有些心虛。
這同樣的幽香在先前出現的老僕、管家身上都有,兩人此時都已猜到恐怕那兩位和面前這位慕容老夫人都是同一人扮的。
還是位妙齡的少女。
不過阿紫是通過她的神態舉止的細節上確定的,可不是像段譽一樣靠着聞女子的體香,這時阿紫只是當做看熱鬧般。
但沒想到後面還有更大的熱鬧呢。
那位慕容老夫人故意戲弄鳩摩智,道他是她侄兒慕容博的朋友,那麼也是她的晚輩,要讓他給她磕頭。
鳩摩智這般高傲自負之人,竟也忍了下來。
雖未真的磕頭,卻也深深一鞠躬,雙手發勁,磚頭上登時發出咚咚之聲,便像是磕頭了一般。
阿紫冷眼瞧着,心下更確定鳩摩智所圖甚大。
然而鳩摩智這般就算了,段譽明明已知道這位老夫人實是一位年輕少女假扮,在險些被他戳穿身份的老夫人要他磕頭時。
他竟真的跪下,磕頭了。
段譽只想着當初他已經在無量山山洞裏對着玉像磕了幾千幾百個頭,如今再對這樣一位美人磕三個頭又算得了什麼。
段譽不在乎這種虛禮,阿紫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說的那句話,“……對美人兒磕幾個頭,倒也是心甘情願的。”
阿紫幾乎是霍然起身。
她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卻恍惚間將之與那天晚上少年把她惱怒發脾氣隨手丟下的毒蛇放在懷裏暖了三天三夜的一幕重合。
因為是美人,所以心甘情願嗎?
她突然起身的動作廳內其他人自然注意到了,但這時阿紫什麼也無心注意,恍惚間她也沒聽到那位老夫人慈愛地對她說什麼。
這個小姑娘合她眼緣,不用磕頭也很喜歡……
阿紫只是這樣明明身在其中又彷彿格格不入地獨自立在那花廳里,她在想什麼也無人知道,直到一陣打鬥聲才將她驚醒。
原來是鳩摩智解開了段譽穴道,要他施展六脈神劍給那位“老夫人”證明他就是要燒到慕容博墓前的活劍譜。
但段譽並不如他所願,不肯出手。
鳩摩智竟凶性大發,要殺了阿碧,等阿紫回過神來阿朱情急之下出手保護阿碧,已被鳩摩智看出了身份端倪。
阿紫心知鳩摩智看似兇惡實則真正目的是逼段譽出手,他連要來刺殺他的吐蕃人都不殺,怎麼會殺這樣兩個無冤無仇的少女。
她想要冷眼旁觀,但眼瞧着那“老夫人”在鳩摩智掌風下躲避不及,蒼老的臉上一雙清靈的眼眸驚懼失色,竟不自覺心中一緊。
竟是想也未曾想,就飛掠上前伸手回擋了這一掌。
她的內力比之鳩摩智遠遠不及,自知自己接下這掌定是要受重傷,於是多年來生死間的遊走讓她下意識逼出體內的毒匯於掌心。
如此,雙掌相接。
阿紫是必定要受重傷的,但鳩摩智也必中了她的毒。
早在那道紫衣的身影突然出現擋在那位“老夫人”的面前,鳩摩智眼瞳就下意識一縮,再瞧見她玉掌中一片殷紅血色。
更是覺大大地不妙。
在雙掌即將揮出之際已來不及收回,只能移開方向。
“阿紫——!!!”
那邊眼看着阿紫竟突然現身在了鳩摩智的大掌下的段譽,以為她即將喪命的瞬間腦子一空,一時無比情急下也終於用出了他那時靈時不靈的六脈神劍。
恰好與鳩摩智發出的那一掌火焰刀對上。
兩人就這般鬥了起來,阿紫也扶着那位“老夫人”到了一邊,她心知段譽很大可能不是這和尚的對手,不然也不會被他抓來。
便想要上前幫忙,手卻被人拉了一下。
她回眸就對上“老夫人”那雙水靈靈的眼眸,含着擔憂。
“別去,你不是這和尚的對手。”
阿紫與這位“老夫人”或者說應該是阿碧口中的阿朱姑娘應當是第一次見面才對,可她一見到她莫名就覺極為可親可近。
其實阿朱又何嘗不是呢,方才眼見她為了救自己擋在鳩摩智掌下一瞬間竟覺心如刀絞之痛,眼下實在是不願意再讓她冒險。
也不再和鳩摩智纏磨。
直接出聲答應了他要求,說明日就帶他去慕容博墓前。
……
阿朱和阿碧退入內堂了。
整個花廳就只剩下他們一行造訪燕子塢的五人,一結束和鳩摩智的戰鬥段譽就急急找到阿紫的身影。
然後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把抱住她。
口中更是直念叨,“阿紫,阿紫,你嚇壞我了,我以為,以為你就要……怎麼樣?那和尚可傷到你了……”
阿紫搖頭,“沒有。”
被他抱着實在是讓她難受,忍不住伸手將他推開,但段譽卻抱地更緊了,埋在她肩上的少年聲音還有些悶悶地低啞。
“阿紫,你就讓我再抱抱吧。”
“就一會兒,讓我緩緩,不抱着你實在讓我不放心,你聽聽我的心臟到現在還跳得像驚雷一般呢。”
阿紫聞言才注意到這點,一聽果然如此。
“砰、砰、砰……”
兩具身體緊緊相擁在一起她能清楚地聽到來自他胸膛下那沉悶又急促地像是要蹦出來的心跳聲,讓她不禁神色一怔。
心底原本剛生出的迷茫和心傷還未來得及發酵,就在少年這再真實不過的心跳聲里全部悄然散去了,只餘一片溫柔地暖流。
緩緩自心臟相貼處流經四肢百骸。
連身體躁動不安的蠱蟲帶來的如粉身碎骨的痛好像也不值一提了。
少年少女在花廳里旁若無人地相擁,在這一刻他們的兩顆心也是緊緊相貼在一起的,他們的世界裏也只有他們兩個人。
但可惜,一切又會再變的。
鳩摩智本該已經習慣了,但這時眼底卻生出些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