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霞
怎樣找蔣義泉溝通,王向東動了不少腦筋。
王向東查了查課表,蔣義泉老師第二天沒課。就在次日早晨,趕到蔣老師家附近的菜場,買了一些菜。
菜場在葑門橫街。這是一條老街,菜攤分佈在街道兩旁。老街是明清時期留下的,至今仍是傳統街道的格局,有不少老建築,住着人家,開着店鋪,熱鬧非凡,每日紛紛攘攘,呈現着市井的生機。
購物袋裝滿了菜,走出老街后,王向東掏出手機,給蔣義泉打了一個電話。
蔣義泉一看是系主任的電話,很是驚訝:“是王主任啊。有事嗎?”
王向東說:“沒事沒事,我就是經過這裏,順手打了這個電話。我記得你說過,你就住在這條街附近,生活可方便了,附近老街的菜場,遠近聞名。正好我今天沒事,過來看看,買了一些菜。路過你家,就給您打聲招呼。”
蔣義泉一聽,哈哈樂了:“打什麼招呼,直接來家裏坐坐吧!又不遠。來來來,進屋喝杯茶再走。”
說完,他告訴王向東,自己的家在什麼位置,怎樣從外面走進去。
王向東一走進蔣義泉的屋子,就覺得他是個嚴謹細膩的人。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室內的傢具,簡簡單單,絕無多餘物件。房子不大,看上去卻不擁擠。書也不多,僅有的兩隻書櫥里,排列的書也是精挑細選的,沒有任何雜書,讓人想到“自律”二字。
王向東旋即產生一個直覺:這樣的人不會“亂來”。
他聽說,蔣義泉曾是RB一所著名大學的博士生,頓生敬意。蔣義泉從沒炫耀過,在任何場合。不像現在的年輕人,讀了幾天書,互稱“張博士”“劉博士”,唯恐天下不知。
不張揚,是蔣義泉的個性。不張揚的人,領導也很難接近。像今天這樣,近距離和蔣義泉臉對臉交流,王向東也是第一次。
進了屋子,二人沒說幾句話,王向東便拎着菜,直奔廚房。
蔣義泉以為他找水喝,說:“你坐你坐,我來幫你倒茶。”
王向東說:“我不是要喝水。”
蔣義泉說:“你需要什麼,我來幫你拿。”
王向東笑說:“我什麼都不需要,就想看看你的廚房。”
說完,放下菜便退出廚房,坐在客廳,和蔣義泉聊起來。
王向東問:“蔣老師,您今天有應酬嗎?”
蔣義泉說:“沒有。我一個教書匠,從來沒有應酬。我也不喜歡那一套。”
王向東說:“那就好。再問一句,平時都是您做飯?”
蔣義泉說:“對呀。”
王向東說:“這就對了!您可能還不知道,我是個業餘吃客,說好聽一點,就是一個美食家,從小喜歡烹飪。其實啥都不懂,皮毛。只是嘴饞,貪戀廚房。”
蔣義泉笑說:“哦?我還真不知道。哪天,我也領教一下。”
王向東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讓你嘗嘗我的手藝,怎麼樣?”
蔣義泉說:“就在我這裏?”
王向東說:“就在這兒。”
見王向東這麼熱情,蔣義泉不好再說什麼,連忙應道:“好呀,好的好的,只是不好意思,怎麼能讓你下廚。你就留下吃飯,我來做飯。”
王向東笑說:“您甭客氣。您滿足了我的願望,我要謝您。”
王向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想大動干戈,做什麼“全席宴”。剛剛在菜場,他買了兩三樣滷菜,
這樣葷菜就有了。剩下的,只需燒幾個簡單的蔬菜。
他買的食材,都與水有關,屬於水八仙一類,水芹,茭白,蒓菜,雞頭米,蓮藕。燒法也用廣東菜的方法,盡量保留原味,有的焯水后,澆上白灼汁,或是裹蛋蒸菜,只有藕是焯水后切片涼拌。
不多會工夫,六菜一湯擺上了餐桌。蔣義泉一看,清爽簡單,正合自己的口味,就有些興奮。從櫥櫃取出一瓶好酒,和王向東對飲起來。
酒是好東西,喝着喝着,關係就融洽起來。
蔣義泉平時,言語不多,今天兩杯酒下肚,知無不言,伯牙鼓琴遇知音。
兩人一邊喝酒品菜,一邊聊學校,聊課堂,聊讀書,聊留學;一邊談故鄉,談城市,談物價,談人情往來。
王向東說:“你家附近的這條老街,我還是第一次來,很有古代街巷的氣息,熱鬧得很!”
說到老街,蔣義泉情緒來了,說:“我跟你說,這條老街,是伍子胥時代建的,越軍攻城時,開了一個城門,叫葑門。葑,就是草字頭,下面加一個信封的封。最初沒有草字頭,以附近的封禺山得名。後來這個門堵上了。到了宋朝,范仲淹一看老百姓不方便,又帶人把城門鑿開。此後,葑門又多次修建。清初建了一個門樓,門額寫着‘溪流清映’四字,是清代翰林顧嗣立寫的。可惜,1936年拆掉了。1953年,又拆掉陸門瓮城,78年拆除水門。”
王向東說:“真是歷經劫難。”
蔣義泉說:“是的是的。但不管怎麼改頭換面,葑門橫街始終很熱鬧,不少老建築還在,老百姓喜歡在這條街上,逛街,做買賣。你也看到了,現在還是枕河人家,前街后河,河街并行。”
王向東點點頭:“我也感覺到了,人氣很旺,市井煙火的氛圍特別濃。”
蔣義泉說:“說到葑門橫街,我來考你一個字。”
王向東說:“你是說葑門的‘葑’吧?”
蔣義泉舉起拇指:“果然思維敏捷。”
王向東說:“乍問我,我真說不出來。我的專業是現代文學,前幾年在海外,研究的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學術有專攻,向您討教。”
蔣義泉笑笑,比劃說:“葑,是一個古漢字,古書上指菰的根。菰根,就是茭白的根,《晉書·毛璩傳》說,四面湖澤,皆是菰葑。就是說,這片沼澤地種的都是茭白。”
王向東說:“想必那時候,葑門城外種滿了茭白。”
蔣義泉說:“可不,直到解放前,出葑門向東,橫街至石炮頭兩側,農田裏種的,都是種植菱白一類的水八仙。”
王向東笑說:“這麼說,我們今天吃茭白,也算是一種懷古。”
蔣義泉說:“說得沒錯。就沖這個雅興,也要喝杯酒。”
說完,二人舉杯碰了一下。
說千道萬,王向東沒忘記今天來此的目的。他一邊和蔣義泉吃喝聊天,一邊打量蔣義泉家的環境。看着看着,覺得哪兒不對勁。整個家中,嗅不出一絲女人氣息。也就有了好奇心。這種事情,不好直說,只能迂迴。
閑扯當中,他冒了一句:“蔣老師,你對這條老街這麼熟悉,平時都是你去買菜嗎?”
蔣義泉說:“是啊。”
王向東說:“你和我家一樣,也是男主內,女主外。”
蔣義泉說:“我既主內,也主外。”
王向東說:“此話怎講?”
蔣義泉說:“我是單身,離幾年了。有一個兒子,研究生畢業后,在外地工作了,也成家了。”
王向東說:“噢,這我倒沒想到。”
蔣義泉說:“沒什麼,現在單身家庭多。有一個溫暖的家庭,當然是好事。但人的精神,應當是自由的,也有追求自由的權利,你說是不是?”
王向東說:“那是。”
蔣義泉說:“我離婚,兒子也支持。他心疼我,也心疼他媽,說你們兩人與其整天在一起吵吵鬧鬧,不如分開各過各的。我和他媽結婚早,年輕時不懂愛情,雖然談不上始亂終棄,但終歸有性格不合的問題,也就離了。離了,挺好。”
王向東說:“分開幾年了?”
蔣義泉說:“有六七年了。我也過習慣了。閑雲野鶴,自由自在。”
王向東說:“其實有時候,也還是需要一個人陪伴。比如生病了,兒子不在身邊,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
蔣義泉說:“頭幾年,我從不考慮這種事。有一回真的病了,就有些傷感。”
王向東問:“想過複合嗎?”
蔣義泉搖搖頭:“她已經有人了。”
王向東說:“哦,對不起啊,我沒想到。”
蔣義泉苦笑說:“人各有志,不必強求。”
王向東說:“你歲數也不大,五十歲剛出頭吧?沒人給你介紹一個?”
蔣義泉此時,酒喝得多了些,說起話來,也顯得亢奮:“哈哈,我哪裏還要介紹!毛遂自薦的人,就夠我應付了。”
王向東說:“這是好事啊!那麼,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一聽這話,蔣義泉不吭聲了。見他不說話,王向東不好再問,兩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接着吃菜。
一陣沉默后,蔣義泉遲遲疑疑說:“倒是……有一個,就是年齡輕了點。”
王向東一聽此話,覺得十有八九,是說系裏的那個研三女生鄭艷。年齡確實有差距,王向東有些擔心。輿論倒是次要的,關鍵是,有沒有真愛,如果是逢場作戲呢?還有,女方家庭同意嗎?她的父母親會不會介意?雙方是不是已經明確關係了?
王向東小心翼翼問:“她是……本校的學生?”
蔣義泉沒有馬上回答,盯着王向東,微微點了點頭。
王向東說:“關係明確了?”
蔣義泉說:“女方跟她爸媽說了,開始不同意,後來她爸媽找我,溝通了一下,才算勉強同意。爸媽是勉強的,但她本人,義無反顧,我還能說什麼。一句話,不能辜負。”
王向東問:“您說的女方,是不是鄭艷?”
蔣義泉說:“對對對,你知道此事啊?”
王向東笑了一下。他那顆懸在半空的心,開始慢慢落下來。
二人接下來又聊了很久。
從蔣義泉家出來,天空已是雲霞滿天,宛若油畫,紅彤彤籠罩着大地。時間真快,他們居然聊到傍晚了。
王向東說:“晚霞真美!”
蔣義泉送他出來,酒意未消,臉頰飛虹,在晚霞映襯下,有如桃花拂面,透着喜慶。他握着王向東手說:“王主任,謝謝你,勞你專門跑一趟。”
王向東說:“蔣老師,我可不是為你,而是為了這頓飯。再說,我早就想逛一逛葑門橫街,一直沒機會,今天總算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