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 底線升變

二百一十 底線升變

要是他們攻下這座城,那些瘋子會把我們強暴致死,吃我們的肉,然後把我們的皮剝下來縫衣服…如果我們非常非常走運的話,他們會按照我說的順序來做。

——《風暴前線》艾里克·馬修(著)

熾熱的蜃景在天地間閃爍不定。這裏沒有太陽,光線卻刺眼奪目。皴裂的大地上塵土飛揚,滿覆斷壁殘垣。世界的景象一片黯然,凝結的空氣正在悸動,在一次又一次死神重鎚的擊打下迴響。此地乃煉獄之門,因為彼岸流淌的火焰之河沒有映出絲毫凡域的真實,然而這片噩夢與焦灼之地還未迎來它真正的末日。

從不信仰神明的勞恩終於開始相信,他因瀆神的罪孽被投入了地獄。這裏是最凄慘,最痛苦,最黑暗的無底坑,有不死的蟲和不滅的火焚燒,使人永受折磨,晝夜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勞恩睜開了眼睛,眼神如他的心一樣空洞。發生什麼了?無所謂了。少年的意識被飢餓感稍微喚醒,旋即又沉入冰冷的深淵。可這次的混沌並未持續多久,鬼魂的哀求讓他恢復了一些理智。而傷員們的嚎哭,殘酷的近身戰鬥,異常的景象終於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這是你們最後一次為猩紅大公盡忠!給我把他們打回去!”衣衫不整的霍華德男爵躲在勞恩身前不遠處的掩體中喘息着,抹了抹他那肥胖臉頰上滾落的汗珠。勞恩看到這鼠輩竟未逃走,反而在指揮第三團反擊,不免對他刮目相看。想到兄弟們還在浴血奮戰,勞恩從口袋裏掏出一塊肉乾塞進嘴裏含着,咬牙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向前線。

“梅伊!”他用盡全力大喊道:“梅伊,彙報!”

世界旋轉得更快了。眼前的一切,天空、廢墟、火光、人影、城牆,一切都在旋轉,恍若滾動的萬花筒,彷彿地獄的狂歡節景象。

“梅伊!”

被勞恩嚇到的男爵差點跳起來,他短粗的手指鬆開,一枚鍍金的十字架便從掌心落在地上,晃得勞恩眯起了眼。

他嗅到了背叛的味道。

“你…”男爵馬上就回過神來,“好了,你來指揮他們。給我擋住敵人,不許後退一步!”

寸步不退。這曾是蘭斯步兵團最著名的箴言。寸步不退。勞恩一直引以為豪。但是現在,他懷疑他們能否做到。

直到這時,勞恩才發現梅伊已經死了。她癱軟地趴在瓦礫上,被燒焦的半個身子已經埋進了碎石堆里。在襲擊一開始她就已經死了。如果每個故事終有結局,那麼這個故事會在這裏完結。在奧菲莉亞全然的怒火中劃上句號。如果可以,勞恩想問問馬修,那個學富五車的男孩,或許他知道某些在文字終結后還在延續的,小人物的秘密故事。

但勞恩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他想馬修可能也死了。

而且,他覺得自己的故事將會在這裏結束。很快。

“你發什麼呆!”男爵已經把十字架撿起,藏進了胸前的口袋,“給我去把…”

“虧你還以為自己能活下來。”勞恩瞥了一眼前線。他們一時半會還頂得住。他決定賭一把。

他得弄清霍華德男爵為何沒逃走。

“不許頂嘴,服從我的命令!”男爵色厲內荏的表現證實了勞恩的某個猜想。

“沒有地方可以避難了,大人,你無處可逃。”勞恩逼近兩步,寬闊的臉龐滿是嘲弄的神色。

這肥豬在用餘光看天,他在觀察什麼?

“賤民!看看你那令人作嘔的貪婪嘴臉!”男爵的瞳孔中映射出熊熊燃燒的天空。

“我就不該對你抱有任何期待,低劣的雜種!這就是你奉獻的忠誠?好,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金幣,還是權力?我都給你…”

他要行動了。勞恩敏銳的察覺到,此時千星團對內牆的轟炸停止了。原來如此,他不逃走只是因為無路可走——前有敵軍,後有轟炸,老老實實待在有軍團保護的掩體裏的確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除去男爵的頭銜,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個滿口謊言的卑鄙小人,一個懷揣愚蠢希望的怯懦蠡賊。”勞恩深吸幾口氣,搜尋着男爵護衛的身影。他們不在這裏,很好。

霍華德男爵笑了。其中的憐憫和瘋狂顯而易見。

“你又算什麼東西?”男爵慢慢向後退去,“你早就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你早就知道你們被自己的主子拋棄了。勞恩,可憐的勞恩,你看透了我的恐懼,卻始終不願承認勞倫斯閣下的承諾都是謊言。你看,你什麼都知道,卻非要把這份奇恥大辱當成虛偽的榮耀披在身上。你可以叫我騙子、小偷,但你應該知道,我是貴族,不管什麼時候都有活下去的辦法。我可不會像你一樣死在…”

“你真以為勞倫斯大人會放過你?”

“你該不會以為猩紅大公是我唯一的靠山吧?”男爵笑得更肆無忌憚了。“噢,算了吧,別這麼看我,我可不是這裏唯一一個改換信仰的人。小子,現在跪下,舔我的靴子——如果侍奉得好,我便寬宏大量賜你活下去的機會。”

腦殼中梆的一響,勞恩橫下了心。

決定了。

勞恩突然爆發,一把將男爵摁在牆上,死命掐住了他的脖子。男爵的肥臉上寫滿了震驚,逗樂了勞恩的一小部分意識,而這一部分意識還未完全陷入不可挽回的憤怒。他越掐越緊,牢牢地把霍華德摁在牆上。後者妄圖高聲呼救,卻沒了聲音。勞恩用另一隻手抓住男爵的胳膊,可男爵是個膘肥體壯的大塊頭,他試圖掙脫,轉而抓擰勞恩的胳膊。勞恩毫不泄勁,卻因體型差距失去了平衡。兩人翻倒在地,糾纏扭打,亂來一氣,沒有貴族決鬥時的從容優雅,也沒有工於心計的格鬥章法,只有最純粹直接的殺意。

兩人驚惶不安,渾身是汗,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勞恩年紀更輕,力氣更大,但他之前所受的傷還未痊癒。一番角力后,勞恩終於騎在了男爵身上,壓得他動彈不得。男爵拼死拼活地大叫,勞恩不給他機會,揪住他的腦袋,猛地往地上一砸,試圖弄暈他,但皮糙肉厚的男爵非但沒暈,反而憤怒地扼住了勞恩喉嚨。勞恩咕噥着拔出短劍,劍尖直衝男爵的臉,可男爵設法騰出一隻手,抓住了勞恩的手腕。勞恩悶哼着,雙手一齊用力,將短劍壓近了些。不管怎樣難受,他還是忍着喉管傳來的陣陣灼痛,把頭湊上前,一口咬住了男爵的手。男爵低聲哀嚎,劍尖觸碰到了嘴唇,他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

勞恩用力一咬,從男爵的手臂上撕下一塊皮肉。趁着男爵吃痛收力的瞬間,他強行把劍往上提了一寸,越過男爵那大的出奇的鼻子,扎入眼窩,刺穿眼球,彷彿那是一顆熟莓,隨即一劍捅進大腦。男爵抽搐片刻,勞恩用劍攪了攪,確保刺中要害,劍刃一過,鮮血直涌。

“你應該知道…這也是遲早的事,被你…視為豬狗的平民,終將前來奪回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力!”

不一會,男爵的身體不再抽搐,勞恩也趕忙後退,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氣。他*的,他剛才真的親手殺了一個貴族?

“這雜碎該死。”勞恩自言自語着擦掉了劍上的血跡,又不放心地踢了一腳男爵的屍體。其實男爵沒死透也無所謂,帶着那種傷他活不了多久。勞恩只覺得疲憊。苦痛,折磨,勝利的感覺常是如此,而不都是興奮和喜悅。現在該做什麼呢?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哪怕老天保佑他活到戰後,殺害貴族的罪名和帶頭嘩變的嫌疑也足夠判他死上幾十次了。一想到這,勞恩就迷茫地閉上了眼睛。他是該歇斯底里的咆哮?還是該痛不欲生的悔過?

不遠處傳來新兵的號啕大哭,某個瀕死的傷員正在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掩體外火光熊熊,有窒息的飛鳥落下,更多敵人在湧向這裏。然而勞恩一動不動,他像木偶一樣癱坐在地上。倘若他是那新兵,他便使勁哭喊,央求老天的保佑;倘若他是那傷員,他便安心等待死神降下祂的憐憫。倘若他是火,他便燃燒;他是飛鳥,便飛高些避開濃煙;他是敵軍士兵,便會興沖沖地參與進攻,拿異端的腦袋回去邀功…然而沒人告訴他,勞恩應該去做什麼。也許是出於疲倦,勞恩把自己困在這一方陰影里。若是問他為何不離開,他肯定會回答說:沒有換個地方再死的必要,-除非他看到生的希望。

他們的死真的給誰帶來榮耀了嗎?

他的鮮血,整個第三團的鮮血,又能讓艾瑟爾苟延殘喘多久?十分鐘?一天?一周?還是一秒都沒有?

“大人!大人!”新兵托林逃離了前線,他踉踉蹌蹌地跑來彙報戰況,卻一眼看見了男爵面目全非的屍首。若不是勞恩拉了他一把,這個魯莽的孩子就要發出尖叫了。雖然沒有叫出聲,但他不可避免地被屍體散發出的濃烈死亡給嗆住了。

他想嘔吐,但他不能。

“大人…”托林很聰明地低下頭,避開了勞恩的凝視,“我們撐不住了。敵人的攻勢越來越猛,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這也能算問題?勞恩幾乎被逗樂了。除了撤退還有別的選擇嗎?

對,撤退。勞恩一拍腦袋才想起這幫傻呼呼的新兵沒半點戰場經驗,如果沒人對他們下令的話,他們絕對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只能在絕望的戰鬥中迎接註定的毀滅。救救這幫孩子吧,能救一個算一個。

奇怪的是,即使見慣了死亡和絕望,有些犧牲也讓人難以忍受。於是勞恩決定拯救他們,順便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

“那就趕緊撤。”勞恩起身奔向前線,高聲呼喊,“所有人,撤退!盡量維持陣線,*的!老兵多照顧照顧身邊的小崽子,別讓他們亂跑!”

世界在旋轉。

勞恩拔劍衝上前去,和幾個渾身是血的老兵一起擋住了敵人的進攻。

死神冰冷的面孔從對面迎來,第三團開始向廢墟深處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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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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