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 末日審判
“您便是我們的護衛?”
瑪麗亞抬起頭,對着眼前身穿華麗法袍的文弱男人點了點頭。他周圍塵土飛揚,法袍的系帶無風自動。黑杖浮在他身旁,彷彿冰冷而沉悶的忠犬。男人眨了眨眼,躬身致意,試圖擠出一個紳士的微笑,但披散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臉。
“廢話就免了,告訴我們要做什麼。焚毀那座城市?還是把城裏的人做成冰雕?”千星團的另一名領隊顯然是個不討人喜歡的直性子,他光禿禿的頭上纏繞着模糊的靜電,全身紋滿了晦澀難懂的符文,這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具行屍走肉。
“有點耐心,孔雀。他們是凡人,很難理解其中的區別。”長發男人儘可能緩慢地解釋道:“女士,您要向我表明貴方的目標,接下來我們會以正確的方式來實現它。”
瑪麗亞伸手把自己的頭盔面罩拉下來,一字不差地轉述孔代的意願。陰影附着在她微顫的嘴唇上,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她親口道出審判結果的痛苦。
“明白了。英仙,這項工作是你們的特長。”他連一秒鐘也都沒有停頓。“繪架,天堂鳥,鳳凰,由你們輔助英仙,以低魔力標準持續進行雙層徐進轟炸,每隔20米指定中間區域。”
“那個…”瑪麗亞看他們就要行動,趕忙說道:“我們還未做好準備。另外,您確定讓四個人…”
“不是四個人,是四個大隊。”長發男人理解地笑笑,“我們以星象分隊,除南十字星只有我一人外,每個分隊至少有六名成員,多則兩百人。另外,勞煩您去通知軍隊馬上做準備吧,我們想儘快結束。”
他的五官顯示出嚴峻的勝利。瑪麗亞轉身去傳話,離開前,她從那張風塵僕僕的臉上看到了某種悲傷的戲謔,彷彿是在拙劣地模仿凡世貴族的憐憫。
……
敵人正在撤退,他們連滾帶爬地丟下街壘逃命去了。勞恩率眾佔領了進攻路線上最後一處街壘,開始熟練地命令手下重新佈置防線。他們的任務終於告一段落了,近一個月的血腥拉鋸戰讓每個人都筋疲力竭。近一個月啊…他們以傷亡六百多人的代價向前推進了十里地,幾乎在廢墟的每一個角落都流下了鮮血,才再次抵達首牆腳下。勞恩挽着一把昨天剛換的新矛,大口嚼着熏肉餡餅。不知從何時開始,城裏每個身體健全的人都算得上戰鬥人員了。那大概是兩周前的事,第三團發出了補員申請,而僅僅過了一天,就有近千名新兵被調來。但他們太嫩了——單薄的身體,脆弱的靈魂;白髮蒼蒼的男人,哭哭啼啼的女人,還有以為自己終於獲得遠足機會而興高采烈的男孩女孩。士兵應該意味着強壯的身體,絕對的勇氣和過人的智慧,但事實是顯而易見的。人性和道德的微妙平衡都以生存的名義被拋在一邊,任何被死者凝視過的人都應該理解這份痛苦。
哪怕是勞恩這種大大咧咧的粗人也能看到艾瑟爾正在被戰爭殺死。有那麼一瞬間,他回想起笨重的戰爭傀儡,以及它們留下的死亡與毀滅的餘波。最近一批出廠的鋼鐵巨獸是如此醜陋、笨拙,威力雖絲毫未減,外觀卻早已不復從前型號的精巧細緻。
這個街壘能找到的東西比之前更多了——屍體多了,戰利品自然也少不了。新兵們看到老兵熟練地摸屍時有些畏縮,但很快,他們的恐懼便在老兵揮舞着金幣和食物的動作中煙消雲散。每個老兵都曾短暫地掙扎過,可後來的經歷毫不隱諱地提醒他們,抱着蘭斯人的古老榮譽和無可挑剔的紳士風度並不能讓他們免於一死。
但拋下它們,起碼能讓自己過得舒服點。
勞恩最近開始花時間研究如何當個受人敬仰的軍官。當他下達命令時,人們總是看着他,既尊重又恐懼。勞恩也想像馬修那樣用三言兩語就獲得新兵的敬愛,而不是被迫用軍銜和大嗓門讓他們不情願地服從命令。不過勞恩只是個走了狗屎運的鄉下小子,他已經把自己的臭脾氣慣了好多年,就算他真的下定決心做出改變,這也並非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勞恩默默想着,扭頭時正巧撞上一個老兵領着新兵來報道。
“老爺,我是士官里克特·托林,”戰戰兢兢的新兵隊長被老兵瞪了一眼,便倒豆子似地交代道:“我帶來了兩百人,大多都是年輕人,被訓練過幾天,能聽懂基本的命令。他們都是勇敢的靈魂,老爺,我保證…”
“第一,我只會記住能活過一周的人叫什麼。第二,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們的老大,但別有什麼芝麻大的屁事都要請示我。第三,沒別的事就帶你的人去街壘幫忙,我們得儘快部署防線。”
勞恩的聲音冰冷而低沉,但沒有嚇退新兵。
“老爺,這裏的…最高指揮官不是尊敬的霍華德男爵嗎?”
“噢,*的。沒錯,他是老大,負責跟在我們後面撈戰功,並對任何他自以為不合理的事指手畫腳。而我,雖然不是名義上的指揮官,卻掌管着全團人的生殺大權。聽着,小屁孩,現在我要求你們去幹活,沒事少在我面前晃蕩。”
後來勞恩才知道,托林不是被強征入伍的,他是自願報名。貝利尼曾經將他的家庭從城主的殘暴統治中解救出來,不僅減免了稅務,還賦予了他成為工匠學徒的資格。所以在幾年後,當衛兵們四處強征壯丁時,聲稱艾瑟爾需要更多勇敢的士兵趕走侵略者時,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當然了,對托林來說,在沒完成手中的活計時,去前線散步還是讓他有些罪惡感的,但有些事遠比他手繪的工程圖更重要。托林和他的兄弟姐妹一起來到中心廣場,並在一眾哭哭啼啼的娘炮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簽下了他們的名字。
所以現在托林只能傻傻地看着勞恩,他之所以困惑不解大概是因為霍華德男爵宣稱他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敵人丟下街壘逃走了,而第三團獲得了最終勝利。
顯然第一次上戰場的托林不怎麼聰明,眼看勞恩已經把話說到了這份上,他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獃滯。這不是勞恩第一次對新兵擺臭臉了,他希望這幫娃娃最好早點開竅,等到兇惡的狂信徒高舉戰錘朝他衝過來的時候就為時已晚了。趁戰況不算激烈,走回頭路還來得及。
“我們不是贏了嗎?”托林訥訥地問道。在下一秒后,隨着一系列耀如彗星的光球從首牆外升起,他提出的問題已經得到了回答。
當萬千霞光升入雲層時,一群龍騎士從第三團頭頂飛過,所有人的腦袋都轉向了天空上。蒼穹閃耀着日月星辰之光,那攝人心魄的顏色千變萬化:有金色、銀色、紅色、白色等等。勞恩從未見過如此美妙的景色,數十條飛龍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蠢蠢欲動的龐大聯軍,它們向著人群密集的地方俯衝而下,龍嘴一吐,便有烈焰而出。數百人立即全身起火,哀嚎倒地,下一秒后又有幾十人陷入火海,隨着飛龍雙翅的拍打,火借風勢迅速蔓延。然而好景不長,聯軍吹響了龍角號代表着他們正面回應了龍騎士的挑戰。上百隻食人魔大小的巨鷹嘶吼着從戰場邊緣回蕩而來,與龍騎士們纏鬥在一起。勞恩看着雙方不斷在高空中爬升並相互攻擊,一時呆得忘了下令。直到雲中的萬丈光芒開始如雨點般落下,先是數十道,然後又來了十道,接下來落下的霞光鋪天蓋地,數不勝數。
在戰場上看到龍騎士確實是一種榮譽,但如果能親眼看到成群的巨獸投入戰場,這也恰恰說明了奇景背後令人戰慄的真相。
一時間,萬籟俱寂,塵土在陰鬱的空氣中飄散。勞恩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長期遊走於死亡邊緣的本能讓他發出了唯一正確的命令。
“走!”他高喊命令,用力推着還在原地愣神的手下,“快!”
勞恩回頭望去。被拆解的重型武器在武器架上晃動,透過鐵桶狀的頭盔蓋,他望見人們正在如他命令的一樣奮力向後奔跑。梅伊和一些已經進入廢墟的士兵正躲在陰影里,狂亂地向勞恩揮手。
“該死的,快來!”梅伊大喊着。
死亡的暴風雨向艾瑟爾傾盆而下,比不斷落下的石彈更為致命。爆裂的火焰,灼熱的高溫射流,從天穹墜落的炙熱怒焰。巨量的塵埃產生了一團厚重的易燃氣體,那不斷落下的炙熱火光在一聲悶響中將觸及的一切東西輕易點燃,整座城市的氧氣彷彿在一瞬間被盡數收入其中。一股厲聲呼嘯的烈焰風暴橫掃大地,整座街壘在須臾間飛灰煙滅,被熱浪波及的士兵一個接一個掙扎着死去。飛奔向掩體的勞恩只感覺心臟快要爆炸,對生的渴望讓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感官從未變得如此敏銳:那感覺讓人上癮,它似乎…讓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但勞恩沒能如願。在距離掩體還有十步遠的時候,有什麼和太陽一樣熱,但亮度幾乎是太陽兩倍的東西,擊中了他腳下的石板,把他拋向了天空。這眩暈的感覺令人作嘔,從騰空到落地持續了整整五秒,整個過程他都處於頭暈目眩,呼吸急促的狀態,以至於他落地時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撞進了廢墟里。
在黑暗將他徹底吞沒之前,勞恩聽到了一種熟悉的聲音從地下傳來。
尖叫聲。
那是艾瑟爾之死的哀樂。
(兄弟們,我冠了,現在渾身疼,這對本就難產的更新進度更是雪上加霜。這一章是我在身上不那麼疼的時候抽空碼的,這陣子…恐怕我是不太行了)
大家注意防護啊,能別冠最好還是別冠,就算冠最好也別冠我這種毒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