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欒安舒覺得尷尬至極，強撐着向司機師傅解釋‘蘿蔔叔叔’的由來。
司機弄清楚誰是蘿蔔叔叔，有點想笑。幸虧他受過專業訓練，努力憋住了。
“你誤會了。”司機告訴她，“先生不姓諾泊特。”
“咦？”
“啊？”
欒家母女同時發出震驚的聲音。
“媽媽，”欒小乖睜大眼睛，天真又懵懂地問，“蘿蔔叔叔不是蘿蔔嗎？”
“小乖笨笨，他怎麼可能是蘿蔔。”欒安舒弱弱壓低音量，輕聲提醒，“以後不準叫蘿蔔叔叔，記住哦。”
“啊？”小乖皺皺小臉。
她喜歡蘿蔔，還喜歡那個叔叔。
如果以後沒辦法叫他蘿蔔叔叔，應該換個什麼稱呼，才能表達對叔叔的好感呢？
欒安舒難以理解女兒的糾結，她只想快點擺脫尷尬地局面，硬生生轉移話題。
“對了，您……”
司機聽她叫得生分，主動解圍道，“我叫陳順，你以後叫我老陳就行。”
“陳哥。”欒安舒從善如流換了稱呼，距離感瞬間縮短許多，寒暄的話更好開口，“你為什麼來幼兒園？”
陳順回答，“我來替先生接孩子。”
“這樣啊。”欒安舒的思維開始發散。
交流會那天，她因為小乖過敏而提前離場，所以沒能正式見到諾泊特企業的創始人，只是在山路擦肩而過時匆匆瞥了眼。
山路的夜色太黑，再加上大雨的緣故，欒安舒什麼也沒看清楚。
不過，她大致憑藉氣場和背影判斷，發現大佬意外的年輕，估摸還不到三十歲。
他的小孩現在才上幼兒園，倒也合情合理。
“欒小姐，你呢？”陳順反問。
“陳哥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欒安舒回答，“我最近在替小乖選幼兒園，本來打算送她來這裏讀書。”
旁邊要走不走的招生老師聽見，默默停住腳步，光明正大偷聽他倆讚美這所全麟城最優秀的幼兒園。
陳順關切，“然後呢？決定了嗎？”
欒安舒搖搖頭，委婉的暗示，“寶寶還太小，我不希望她過早接觸名利場。”
“理解、理解。”陳順悠悠嘆息，苦惱地說，“我家小少爺一直在國外長大，最近才轉回國內的幼兒園。前些天我過來接他，沒少遭受指指點點。後來聽孩子說，他因此在班裏受到了排擠。”
“怎麼這樣啊？”欒安舒原以為，即使大人踩高捧低，至少小孩子的世界是純粹的。
她想多了。
難怪有人說，三歲看到老。
“我作為司機，被閑話兩句倒是無所謂，但是小少爺的人生還長啊。”陳順停頓幾秒，抬起手腕瞅瞅時間，繼續道，“所以我跟先生商量，請他來幼兒園露個面。現在這個點，正好快要放學了。”
“那我……”欒安舒張張嘴，意欲先行告辭。
她不打算把女兒送進這間幼兒園，沒理由繼續停留。而且放學時間堵在校門口，實在有些失禮。
可欒安舒的話還沒說完，懷裏的欒小乖激動起來，眼睛亮亮的。
寶寶趴在媽媽肩膀上，對着欒安舒身後的某個方向揮爪爪，奶聲奶氣喊，“蘿蔔……”
不對不對！
小乖捂住嘴巴。
媽媽說，不可以叫蘿蔔叔叔。
但是媽媽忘記告訴小乖，應該叫什麼。
小乖特別特別喜歡好看的叔叔，也喜歡他那天講的睡前故事，好像聽一輩子也不覺得膩。
她歪了下腦袋，努力思考：其他小朋友遇到很喜歡很喜歡、想要聽他講一輩子睡前故事的成年男性，會叫什麼稱呼呢？
“我知道啦！”小乖的眼睛亮了幾分，開開心心向戚令世揮手，脆生生叫，“爸爸！”
這聲‘爸爸’叫出來，校門口的幾個人全部驚呆了！
最先愣住的是陳順。
他瞅瞅欒小乖，又瞅瞅戚令世，猛得發現他倆越看越像，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陳順：咋辦，我好像發現不得了的秘密。
這份工作還能保住嗎？
其實愣住的是招生老師。
她除了震驚，內心還萌生出幾分後悔。
半個小時前，欒安舒斬釘截鐵告訴她：我未婚，寶寶單親。
怎麼嘮個嗑的工夫，欒知非突然冒出一個看起來超級有錢、身上行頭少說七位數起步的爸爸？
難道這就是豪門公主對幼兒園的考驗嗎？
剛開始，欒安舒背對來人。
聽見欒小乖叫‘爸爸’，並沒有放在心上。
欒小乖正處於求知慾最旺盛的年紀，經常跟隨電視或者廣告牌學習認字和說話。幼兒園附近，貼幾張寫有‘爸爸’的海報，再正常不過。
欒安舒揉揉女兒的後腦勺，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臉上還帶着幾分笑意，正要問她‘哪裏寫着爸爸呀’。
然後——
她的視線一點點凝固。
神情從平靜，到慌亂，再到恐懼。
——並沒有哪裏寫着‘爸爸’。
可是‘爸爸’真的出現了。
欒安舒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顧不得思考‘小乖怎麼能認出自己親爹’這種世紀難題，只想抱起寶寶立刻逃跑。
跑得越遠越好，與那個人死生不復相見。
即使欒安舒迫切的想要逃離，雙腿卻好像死死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戚令世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悲哀的發現：哪怕過了四年，這個人依然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被小乖叫‘爸爸’的當事人，反應是全場最平靜的。
戚令世聽見爸爸的叫聲，下意識反身看向背後，方圓十米內沒有任何疑似‘小乖爸爸’的奇怪生物。
他步伐不急不緩，一步步走向小乖，在她面前停住腳步。
欒安舒飛快轉過來，短暫的掃了她一眼。
目光好像被燙到似的，又飛快縮回去，狼狽的低下頭。
從戚令世的角度俯視，能看見她微微彎曲的白皙的後頸。因為低頭，骨骼凸出明顯的弧度。
太瘦了。
上次，大雨中跌跌撞撞的模糊輪廓，戚令世雖然沒有細看，卻也注意到那個抱着孩子的身形過於孱弱。
真正見面，發現她比想像中還要嬌小一點。
猶記當年，被他擁入懷中的欒安舒，雖然同樣纖瘦，卻並不柔弱。
分開短短四年，她為何會變成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戚令世收起眼神，不敢多看。
“爸爸~”欒小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叫法哪裏不對，她揚起奶乖的小臉，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歡歡喜喜又叫了一聲。
“……”戚令世不知應該怎麼回應，半晌才開口，“好久不見。”
小乖懵懵的掰指頭，想糾正他的說法，“沒有好久，才……”
欒小乖話說到一半，後知後覺捂住嘴巴。
蘿蔔爸爸說啦，上次見面是秘密，不可以告訴媽媽。
媽媽那麼聰明，小乖怎麼可能瞞得過她？
欒小乖苦惱地皺着眉，偷偷看向媽媽，發現有些異常。
媽媽眼睫低垂，目光閃躲，抱着小乖的手特別用力，箍得小乖有點難受。
“媽媽，痛痛。”小乖受了委屈，哼哼唧唧抗議。
欒安舒這才回過神，卸下緊緊抱住小乖的力道，盡量冷靜的回應，“好久不見。”
即使她盡全力剋制，出口的聲音卻無法控制顫抖。
前音顫，尾音顫，連欒安舒的身體也在顫。
闊別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戚令世看起來，早已經輕描淡寫翻過這一頁。
欒安舒卻好像完全沒有成長過，停留在原地，永遠為他心慌意亂。
“你，”戚令世喉嚨發緊，放慢語速問，“有孩子了？”
“與你無關吧。”欒安舒頭垂得更低，迅速把他的話堵回去，“我們分手很久了。”
“嗯。”戚令世眸色深沉，依舊是無喜無悲的表情，“抱歉。”
“沒、沒關係。”欒安舒緊緊抱住孩子，胡亂編了個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匆忙說，“我先走了。”
不等戚令世回應，她逃也似的跑遠。
跑出好幾十米，才慢慢停下腳步。
然後，難以自持的、小心翼翼的回過頭，遠遠看向戚令世。
幼兒園放學了。
有個與小乖年紀相仿的男孩，從學校里跑出來，風風火火撲過去抱住戚令世的腿。
戚令世面上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清模樣，卻主動向男孩伸出手，牽着他離開。
“當了爸爸的他，原來是這個樣子啊。”欒安舒看得出神，口中輕聲呢喃。
這些年，她並非完全沒有想過：如果小乖的爸爸在身邊，這個家會變成怎麼樣？
此時此刻，欒安舒由衷慶幸。
慶幸他沒有被自己打亂人生，如同規劃好的那樣，擁有天之驕子的璀璨前景。
欒安舒從他生命中偷走的兩個月，但願沒有造成他的困擾。
“媽媽？”小乖摸摸她的臉，“你怎麼啦？”
“沒什麼。”欒安舒整理好自己，看向寶貝女兒，“時間還早，媽媽帶你去公園玩吧。”
“好呀好呀~”欒小乖快樂的瞎撲騰。
兩道身影漸遠，豪車內，陳順小心翼翼提醒密切關注她倆動向的某人，“先生，人已經走遠了。”
“嗯。”戚令世收斂視線。
“那個，恕我冒昧，難道欒小姐是您的……？”
戚令世垂眸，隔着衣服按住腕上的紅繩，輕描淡寫回答，“前任。”
“果然。”陳順早有預料，猶豫片刻，請示道，“需要我幫您聯繫她嗎？”
“不必。”戚令世閉起眼睛，沉沉說，“她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