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買家

神秘買家

“砰!”

阮喬腹部重重挨上一腳,被一把推下懸崖。

手腕瞬間傳來撕裂的痛,全身上下的重量都只被一根麻繩吊在樹上。

“我再問一遍,鑰匙在哪?”

那人拿出匕首,刀刃緊緊貼住還不及拇指粗的繩子,只要他再一用力,阮喬立刻就會墜下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有鑰匙……”

他已經餓了兩天,被踹下懸崖時撞上石頭,此刻腹部翻江倒海的疼,意識正漸漸變得模糊。

“不交出鑰匙,老子就讓你摔成一灘爛泥,然後被野獸吃得骨頭都不剩!”

“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去死吧!!”

阮喬看見那人揮起匕首,絕望地閉上雙眼。

“砰!”

有濕熱的液體濺了他一臉。

他想睜開眼但並沒有做到,在意識徹底消失前,他被一隻手拉住,背在寬廣的肩膀上。

他聽不見聲音,只記得從血腥中聞到的另一種氣味,很淡的玫瑰,像是從凜冬來。

“嗡——嗡——”

手機振動第三聲時阮喬驚醒,按下了接聽。

“小喬,醒了沒?上午沒課出來玩啊,我約了心怡看電影,你也來吧。”

秦嘉陽溫暖的聲音從聽筒淌出來:“第一次追人也太沒底了,你可得陪着我。”

阮喬張了張嘴,意識還有一半停在夢裏,曾經背過自己的肩膀,也許今天就要被別的女孩依偎了。

他把酸澀小心翼翼藏起,取笑說:“嘉陽,哪有帶着兄弟一起追女孩的。”

秦嘉陽才不管,拖長腔調耍賴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嘛——好小喬,我最喜歡你啦。”

阮喬垂下眼,掐了掐手心說:“嘉陽,我一會兒真要去畫室練習,你們好好玩吧。”

“哼,好吧好吧,那我要買你最喜歡的香芋味爆米花,然後吃兩人份!”

阮喬笑了笑,說好。

簡單收拾下便出門去畫室。

“你貓這兒幹嘛呢?來看阮喬啊。”

“噓——他真的好帥啊,白得在發光。”

“女媧畢設實錘了。”

T大美術社團在美院一樓有獨立畫室,常有專業或者非專業的學生來玩,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過來只是圍觀的人。

而在這其中,少說有八成都是為了能遠遠看阮喬一眼。

他站在窗邊的畫架前,半邊身子浸在陽光里,頸修長,瓷白手指正捏着碳棒,在光影中沙沙留聲。

原本清軟的面龐在作畫時認真而疏離,宛若一件精緻的藝術品,坐立都纖瘦挺拔,輕而易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但並不是每一種注目都是善意的。

“看你的人還真不少,這麼好看到底什麼時候來給我做裸模啊?”

季馳晃到阮喬身後,插着兜,笑得一臉痞氣。

“我不做。”阮喬淡淡說,目光同雪色清亮,沒有從畫布上挪開。

“怎麼就不做啊,阮大畫家是不是看不起人體模特?”

“你是想找我做模特嗎?”阮喬下筆沒停,“你只是想羞辱我。”

季馳哂笑:“難道你不該被羞辱嗎?”走進一步壓着聲音問,“你說如果他們知道你是殺人犯的兒子,還會不會喜歡你?”

起稿頓時重了一筆,炭精棒在畫布留下難以擦去的痕迹。

阮喬一字一頓說:“我爸爸不是殺人犯。”

“懶得和你爭這些,”季馳按住畫架,“你乖乖給我做裸模,一次一萬,表現得好我可以考慮送你一套麥克哈丁。”

“我說了不做,請把手從我畫布上拿開。”

“渾身上下加起來都不夠買一管好顏料,你也有臉跟我裝清高?”

阮喬不想在人前爭辯,收起畫架正要走,被進門的社長攔了下來。

“小喬去哪呢?這兒有給你的東西,先看看。”

“我的嗎?”他看向社長抱進來的禮盒,足有畫板那麼大,“這是什麼啊社長?”

楊傑笑着搖頭:“是買你畫的客人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買我畫?”

阮喬一時有些怔愣,他只在公園裏給人畫過素描,並沒有別的賣畫渠道,除了……

“社、社長,你說的該不會是‘錯覺’的那副畫吧?”

畫社其他成員聽見也都紛紛湊過來。

不怪大家稀罕,“錯覺”是京市數一數二的高端畫廊,承辦的畫展均出自名流大家。

按說如此有格調的地方不會出現普通畫作,但因着老闆是T大美院畢業,所以特地留了一塊情懷展廳,專門放置T大的學生作品。

其中一部分來自T大美院,另一部分就來自他們畫社。

季馳皺了皺眉,顯然不太相信:“錯覺的畫都是百萬千萬起拍,那麼一大堆珠玉擱前邊,還真有人能看見你這樣的小石頭啊?”

“倒也不能這麼說吧,藝術是最講究眼緣和共鳴的,說不定小喬就是遇見知音了呢。”

“哎呀社長你快說啊,到底是不是錯覺嘛!”

一群人焦急圍着阮喬和社長,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尖叫聲要把房頂掀了。

阮喬揉揉耳朵,心跳撲通撲通。自從家裏出事後,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當畫家了,沒想到竟然能在無數畫師的心儀之地賣出作品。

那可是錯覺啊!他這是什麼運氣?

那麼多畫,怎麼就挑中他了呢?這是要有多喜歡他啊。

阮喬心口有點發熱。

“小喬別愣着了,快看看盒子裏裝的什麼?”

阮喬被大家催着,暈暈乎乎地拆開禮盒。

禮盒很沉,由質感很好的克萊因藍絲綢包裹,他拆開銀色緞帶,裏面的暗紋桃木盒便露了出來。

在看清盒上logo時,周圍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限量版麥克哈丁吧……”

“顏料中的愛馬仕!”

“隨便一隻都夠我倆月生活費了,這兒有64隻!!”

“剛才我聽見好像有人說也要送喬喬顏料,不知道現在還送嗎?”林雨萌在畫社裏和阮喬關係最好,剛才隱約覺出季馳在欺負人,這會兒目光帶刺地全瞪回去。

“阮喬,恭喜啊,你們阮家人確實很會起高樓。”季馳做出祝賀的姿勢抱住阮喬,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會好好看着你,然後再把你衣服一件一件全扒下來。”

阮喬不動聲色地把季馳推開,打開木盒任大家傳着玩。

不過大家也就是過過手癮,這麼貴的顏料可不是敢隨便試用的。

楊傑指尖摩挲過群青,溫和說:“這位買家應該真的很喜歡你的畫,連這種純度的青金石都送了,我之前找過很多廠家都沒有買到。”

阮喬點點頭,社長對他一直很照顧,之前見他不捨得買顏料,總藉著自己用膩了不喜歡的借口分給他一起用。

群青珍貴,但阮喬更希望對自己好的人能開心。

“社長,”阮喬小聲說,“我不太能用到群青,還是交給你吧。”

楊傑愣了一下,無奈笑說:“用不用得到都是你的,快收好吧。”

“社長——”

“好啦,再多說一句話我就讓大家把這一盒都瓜分掉。”

“……那我還是不捨得的呀。”阮喬委屈地抿抿嘴,“社長,等你以後用到了一定來找我拿啊。”

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問:“那個買家有留下什麼信息嗎?”

楊傑:“嗯?什麼信息?”

“就是……聯繫方式什麼的,”阮喬摳摳圍裙上的小花邊,“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那副畫是我特別喜歡的,被買走了,還送我禮物,我就……就想感謝一下,沒有就算啦。”

“嗐,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是不是感覺被認可了,特別高興?”楊傑笑了笑,“我問問畫廊經理髮你,要是有的話。”

“謝謝社長!”阮喬眼睛亮嗖嗖的。

“別樂了,都過來給你們派個活兒。”

楊傑把大家招呼到一塊:“團委剛通知,下個月有大佬要來學校參觀,求是大道的那塊牆繪交給咱們,雨萌你帶大家討論討論定個初稿給團委老師看,要能體現咱們的校訓和學生風貌。”

林雨萌八卦問:“什麼大佬要來?”

“沒說,但從接待規格看挺牛的,以前還沒這麼大排場過。反正你們都注意點,千萬不能出錯。”

楊傑安排完又單獨和阮喬說:“你就別和他們一起了,咱們活動室外面這塊牆繪交給你。”

“啊,”阮喬眨眨眼,“學校有什麼要求嗎?”

楊傑笑:“就是沒要求才給你,知道你主意大。”

T大學風自由,社團氛圍也很好,尤其美院這片,各種牆繪、草坪雕塑爭奇鬥豔。

“不是說不能出錯嗎?”阮喬問。

“大佬的參觀路線都是定好的,肯定不會來這塊。”

他們畫社位於美院大樓的後門,偏僻隱蔽,絕妙的法外之地。

阮喬躍躍欲試:“我知道啦,交給我!”

-

回寢室沒多久,阮喬真的等來了社長給的聯繫方式。

雖然只有一個郵箱,但這種不太即時的通訊方式反而讓他覺得有種古板的浪漫。

阮喬慢慢斟酌着打字,先生您好,我是阮喬,冒昧打擾了……

一字一頓,刪來改去像個剛開始寫作文的小學生。

“喬兒,你幹嘛呢?”

肩膀突然被拳擊手套砸一下,陸然討人嫌地湊過來:“寫什麼呢?”

阮喬啪一下蓋上筆記本,捂着說:“給我買家寫感謝信。”

“嘖,還不讓看,你現在這小模樣兒就跟少女懷春一樣。”

“你不懂,”阮喬美滋滋的,“這是我們高山和流水之間的交流,那位先生能在那麼多畫裏挑中我的,肯定是看懂我的畫意了。”

“還畫意……你那畫到底藏着什麼國家機密,我都看八百遍了也沒看出來個123。”

“所以說你不是我的知音嘛!”

“是,就你那位先生是知音,是扁是圓是禿頂還不知道呢!”

“人家既然能看懂,肯定是一個品性高潔的謙謙君子,和你這樣的暴力狂才不一樣呢!”

“哈?我暴力狂,是誰天天手機一塞就讓我代跑漢姆運動的?阮小喬,你再說一遍?”

陸然胳膊卡住阮喬的小細脖子,絲毫不用力,反正再讓阮喬一雙手也沒用。

“你倆快別鬧啦,喝杯牛奶要睡覺了。”

每個寢室都需要一個溫溫柔柔的和事佬,阮喬終於逃脫虎爪,訝異道:“春生,你還幫我把牛奶煮了呀。”

原本盒裝的牛奶躺在小瓷碗裏,散着加熱后獨有的香氣,不僅煮了,還加了阮喬喜歡的紅棗片。

陸然不喜歡牛奶,付春生只給阮喬熱了一份,放桌上說:“都快11月了晚上喝涼奶容易鬧肚子。”

阮喬嗷嗚一聲:“春生,你也太賢惠了吧,我好喜歡你啊——”

“只喜歡春生?”

見陸然又想卡脖子,阮喬立刻求饒說:“我錯了我錯了陸哥,明天把煮奶的機會讓給你好吧!”

“美得你。”

-

幾天一晃過去,美滋滋的阮喬終究是沒等到高山先生的回復。

從一開始每半小時就想看一眼郵箱,到現在已經幾乎不抱希望。

“該不會是抄錯數字了吧……真憂傷。”

陸然翻個白眼:“別盯你那手機了,再盯它也下不出蛋來。走吧,哥帶你打拳去,沒有什麼是一場拳擊不能解決的。”

阮喬撇撇嘴,背起小畫板就溜:“我媽不讓我和四肢發達的玩兒!”

周末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是去公園賺外快了。

以前跟着媽媽學作畫時,阮喬是真的喜歡,但也是真的嬌懶。

那時候在大落地窗前站一個小時都要撒嬌的男孩兒,想不到將來有一天會為了賺錢,能在公園湖邊連着畫一天的人像素描。

一直到日落西下光線暗淡,他才甩甩酸澀的手腕收起畫板。

“呦,阮大畫家不畫了?”

季馳靠在樹榦的陰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阮喬沒有回應,這麼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忽略這些刁難。

但季馳顯然不願意放人走:“你一幅畫能賣幾個錢啊?我給你十倍,你給我畫一幅。”

“今天不畫了。”

“二十倍。”

“不畫。”

“給你臉了是不是,裝什麼清高?”

季馳欺身把阮喬按在樹上:“你以為她們為什麼找你畫,還不是因為你這張臉?真以為你那破畫值錢嗎?”

阮喬肩胛骨被樹榦撞得生疼,抬眼冷聲說:“放開我。”

“你知道你這幅高高在上的樣子有多討厭嗎?還當自己是阮小少爺啊?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扒了你褲子——”

季馳頸邊一涼,聲音戛然而止。

垂頭去看,一柄油畫用的刮刀正抵在他脖子上。

夕陽在薄削的刀刃反射出冰冷的光。

“秦總,那邊好像是小阮先生。”

時值金秋,漢湖生態公園的銀杏是京市一絕,中午秦濯受白氏汽車集團的白總邀約前來游湖。

飯吃完,生意也談攏,白總家裏有事先走,秦濯少見地有興緻繼續留在三層游輪,抽檢遊戲部的成果——三維推箱子。

聽見唐禮彙報,秦濯在平板上滑動的手指沒停,只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唐禮:“他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秦濯沒有反應,只有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推滑。

唐禮懷疑老闆根本沒聽自己在說什麼,好在最終關卡的通關音樂響起,他斟酌着問:“需要派人去看一下嗎?”

慶祝勝利的小人在手機跳了一分多鐘,秦濯這才抬起頭,不甚在意地瞥了唐禮一眼:“有麻煩的人多了,你能看過來嗎?”

“有這功夫不如去遊戲部跑一趟,替我問問,幾百萬的年薪就是讓他們八百年都不更新嗎?”

唐禮不敢說話,知道老闆這是又嫌別人智商不夠用了。

自從公司買下這款遊戲重新運營后,全民掀起推箱子熱潮,一度成為炫耀智商的標杆,遊戲組的奧賽金獎大佬們更是馬不停蹄地連連更新關卡,至今還無人能通關。

——只要不做人的老闆別來玩。

唐禮一邊心疼遊戲組的年終獎,一邊感慨上帝在打開一扇門的時候果然還得堵上一扇窗。

常有人說,長成秦濯這個樣子,一看就是永遠都不會有真心的人。

之前秦濯讓他好好送阮喬一份禮物,唐禮還以為老闆這棵鐵樹終於要開花,看來還是郎心似鐵,堅不可摧。

“秦總,晚飯在哪用?”

“附近酒店。”

秦濯到了才發現,還是撿到小孩兒的那間套房。

摘手錶時隱約想起,之前好像說過要送人,但人家跑得太快,不想要。

秦濯想起下午幾次落入眼角的單薄身影,不要他幾百萬手錶的人,倒是畫了一下午幾十塊的素描。

手腕都快累折了還能拿起刀。

秦濯看向洗浴間的落地鏡,後背上的抓痕過去幾天了還隱隱泛紅。

——確實是個爪子鋒利的小狗。

晚上十二點半,24小時待機的唐特助收到一條來自老闆的短訊。

「阮喬」

沒頭沒尾的,唐禮摸不準老闆意思,第一時間上樓出現在老闆面前。

秦濯掃來一眼,像是在等他主動彙報。

唐禮不敢擅自揣測。

“阮喬,安全回到學校沒?”

見唐禮一臉懵,秦濯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年終獎減半。”

唐禮:??!

-

阮喬回到寢室的時間並不算晚。

趁陸然回來前就把自己沖洗乾淨,他不想再有朋友捲入這場沒有盡頭的爭端。

但人總會累,總會委屈的,也許是他太脆弱吧,阮喬真的很想有一個樹洞,一個遠在天邊不會被他牽連,又能懂他心情的人。

郵箱還是沒有回復,阮喬想或許只是高山先生隨手留下來的一串數字吧,能在錯覺買畫的人一定非富即貴,都是極注重個人私隱的。

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等到回復了。

生活總有一些奇怪的瞬間,明明知道很不應該,但就像上癮一樣控制不住,他又點開了郵箱界面。

“先生您好,我又打擾您了。不知道您休息了嗎?如果還沒有,就當聽一件睡前趣事吧,今天我在公園畫素描時……”

按下發送鍵的一刻,阮喬呼吸都有些凝滯。

像朝着遙遠的星球發送信號般緊張。

他期待回復,又害怕回復。

他不知道先生會不會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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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寶貝和不會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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