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沈沉連忙鬆口氣，閉上眼睛平復心情。

老道士之前告訴沈沉，讓他馬上接手道士那一攤雜貨鋪，好成為他們祖師爺的第38代傳人，否則以沈沉的體質，在陰陽兩端行走，能撞人又能撞鬼，有通靈體質卻啥也不幹，很危險。

沈沉當時問老頭，能有啥危險？

老頭說沈沉總在陰陽兩界仰卧起坐，容易被閻王爺收走，好去過那陰德多過陽德的好日子。

憑沈沉家裏世代經營白事積的這些陰德，夠沈沉去下面當個身強體壯、身居要位的白無常了。

這等鬼話，沈沉始終是不信的。

不光沈沉不信，老道士有幾個孩子，都是當今白手起家的業界大拿，非富即貴，提起他們的父親，各個也都閉口不言。

老頭落到孤身一人窮困潦倒，身後無人繼承衣缽，也無人肯為他養老送終的結果，依舊把他的“事業”看做生命的重心。

沈沉始終是不能理解的，沈沉只知道自己最近明明沒有做太多好人好事，身體卻頻繁變動精力，到底有沒有可能會因為一個陽氣過盛的人在自己身邊而影響他的狀態。

不過是顧穩沒來上課，自己就魂不守舍成這樣，才同桌几天，就離不開他了。

沈沉心不在焉的敲木魚，一直敲到早讀下課，這幾天李嬸不來家裏做飯，本來打算下了早讀後就去食堂買飯，現在也不敢去了。

沈沉以前從不在學校食堂吃東西，好像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似得，可事實上，沈沉是很喜歡熱鬧的，只是他小時候分不清現實和靈體，總是嚇到身邊的朋友，小孩的家長都說他神神叨叨的，容易招惹什麼東西，不敢讓孩子和他玩。

慢慢的，沈沉也不強求了，為了做回眾人眼中的正常人，開始壓抑自己，入學后憑着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生人勿近的冷漠臉，成功給眾人留下了獨來獨往、眼高於頂的印象。

這比他其實是個神經病聽起來好多了。

沈沉得到了是個正常人的評價，但失去了享受正常人社交和社會生活的權力。

比如現在，他不能去餐廳，灰色影子太多，看到就會呼吸困難，在人群里一驚一乍，還會左閃右躲，看起來像個當眾耍猴的。

沈沉捂着胃嘆了口氣，早知道就在學校門口買個餅進來，也不至於餓一上午肚子，人更蔫了。

從第一節課開始沈沉一直在睡覺，睡到大課間的時候，他前桌兩個女生猶豫半天，問他，“沈沉，你知道顧穩去哪裏了嗎？我們有事情想問他。”

沈沉直起身揉揉眼睛，“要不然你們問問他以前的同桌。”

左邊女生愣了一下，笑道：“他以前從來都沒有同桌，你是第一個。”

這人的人緣這麼好，竟然一直沒有同桌，比我還奇怪，沈沉戰術性撓頭，“可我和他不熟。”

右邊女生憋了很久，終於能趁機問他，“真不熟啊？可你和他不是一個小區的嗎，就附近那個松山別墅，你倆還是很多年的同學呢。”

說到松山別墅，兩個女孩互相對視一眼，沈沉不自在的咳嗽幾聲，怎麼大家都知道他和顧穩是鄰居。

沈沉本人是上了高中后才知道顧穩和他從小學就住一個小區，這麼多年來還都是同學，當同桌還是第一次。

在眾人眼裏，松山別墅有名，除了天價房價外，私密性也好，還住了很多明星，附近的住戶都喜歡調侃打小就住在松山別墅的孩子，等於出生在羅馬。

誰不想出生在羅馬呢，出生在羅馬的公子哥各有各的有脾氣和性格，還都很有魅力，最出名的就是沉默寡言又神秘的沈沉，和樂觀開朗沒有缺點的顧穩。

沈沉的羅馬，其實是後天搬過去的。

他從小時候到處開始看病，得知這病沒有原因，可能是遇見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后，就離開家跟着李嬸兒住在了松山別墅，說是家裏算出那邊風水好，適合他養身子。

可沈沉知道，主要還是因為本宅的人不歡迎他。

沈家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家族，老宅住的人更是出奇的多，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也都一直保持着傳統住在一起，老宅不在新城這邊，還規矩森嚴，平時周末和節假日，沈沉都必須過去和長輩聚餐，能一個人住羅馬，沈沉是願意的，是慶幸的。

只是從沒想到住羅馬的另外一位公子哥沒來上學，全世界竟然都在給他要人。

第三節課的時候，數學老師甚至問沈沉顧穩去哪裏了。

放學后，沈沉先發制人去問了班主任，“老師，顧穩沒來，您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嗎？”

班主任舉着保溫杯，一臉欣慰的看着沈沉，“你進步很大啊，能主動關心同學，以後也要多融入班集體，不然等高考結束了，會遺憾的。”

沈沉：“……”

倒也不必如此煽情。

沈沉為難道：“早上年級主任巡班，也問過顧穩。”

你能不能給眾人一個交代。

班主任還是很欣慰，“已經聯繫到人了，你等等。”

都放學了，班裏人都走光了，沈沉現在只想去學校門口買飯吃，班主任又讓他等什麼呢。

沒一會兒，班主任出來了，手裏拿着一個打果籃。

沈沉下意識的說：“不、不用，我不吃……”

沒想到班主任把果籃往他懷裏一塞，說：“那小子現在就在醫院呢，你中午就代表咱們班裏的同學去看看他，這是從班費里出的果籃，不用有壓力。”

果籃不會給沈沉造成壓力，但醫院會，他有些摸不着頭腦，“老師，為什麼要我去？可以讓班長或者學委……”

班主任低聲打斷他，“把顧穩安排給你做同桌，是你爺爺授意的，他老人家叮囑，要你多和顧穩交流，多和班裏的同學溝通交流，你去看看顧穩，不是應該的？”

沈沉沉默了。

這老爺子又在搞什麼么蛾子。

學校老師對沈沉的態度都不錯，也都歸功於他爺爺，畢竟他爺爺也是校董之一。

可進醫院，是沈沉這輩子心裏最抗拒的事，甚至排名第一，李嬸兒在醫院照顧孩子，他近期都不想見她，更何況主動進去探病，但那位老爺子說的話……

沈沉微微嘆口氣，沉默的抱着果籃出發了。

顧穩在的醫院，就在學校斜對面那條街，沈沉提着果籃，先在路上買了個煎餅果子裹腹，吃完之後站在醫院門口打個飽嗝，腳丫子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提着那浮誇的果籃，怎麼都沒有勇氣踏進去。

沈沉不想露怯，可看着醫院大廳里擠得不行的灰色人影，打心底里腿軟。

醫院門口一個大爺，提着一兜橘子要進門，大概是來看家人的，大爺步履蹣跚，提着的膠袋也顫顫巍巍，大抵是橘子放的太多了，走到沈沉面前的時候膠袋突然斷了，橘子咕咕嚕嚕掉了一地。

這要換成平時，只要周邊沒有什麼東西能嚇到沈沉，他是絕對不能彎腰幫人撿東西的，哪怕掉到他腳底下了。

沈少爺打小眼裏就沒活兒。

可現在不一樣了，一旦做好事得到對方的正向反饋，沈沉精力就會得到提升，腦子清醒一點，體力恢復一點，眼前就清靜一點，於是沈沉把果籃放地上，瘋狂幫那大爺撿橘子。

顧穩夾着拐杖，打開窗戶，整個人躲在窗帘後面抽煙，低頭就看到沈沉在醫院門口站了很久。

很久。

久的好像醫院新進口的石獅子，專門來站崗的。

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是來幹嘛的，說他是來探病的吧，他不動，說他沒人情味兒吧，他在門口幫人撿橘子。

撿完橘子還去路邊幫一個女生扶起來她的電車，搞得小姑娘紅着臉一直對他道謝。

看起來好像到處在發善心，可沈沉幫那女生扶電車起來，還不小心把旁邊主人不在的電車給撞歪了，沈沉並沒有去扶。

顧穩納悶的把煙頭碾滅在外面的窗沿上，那塊早就已經漆黑一片了。

沈沉這傢伙可是真矛盾，看起來不像是喜歡在女生面前出風頭的人，怎麼還非得刷存在感，既然幫忙扶車子了，旁邊帶倒的車子，為什麼不扶起來？

這紳士做的，顧頭不顧腚，顧穩第一次見，也不知道誰這麼三生有幸，能被沈沉探病。

反正不是自己，沈沉和他做鄰居十幾年，從沒主動和他說過話，現在好不容易說了，那也是因為人家討厭和他做同桌。

沈沉還在樓下，顧穩的病房門突然被敲響，走廊里聽起來嘰嘰喳喳的，大概有很多人，顧穩拄着拐杖還沒來得及往床上躺，門猛地被推開了。

沈沉那邊做了半天心理建設，趁着這會做好人好事積的德還沒消散，提着果籃面無表情快步進了醫院大樓。

班主任說顧穩在六樓VIP病房666，昨天洗澡的時候不慎摔倒，摔的有點嚴重，腳踝骨折，正在病房裏打石膏，至少得三天才能出院。

沈沉目不斜視的進去，挺直腰板進電梯，按了6樓閉着眼睛等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