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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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容是頭一個被送進掖庭,還能出去做官的奴婢。
還是在短短半年之內。
一時間六宮宮人震驚,有人眼紅,很快也被堵了回去。
“要是你在獵場也能把刺客引開,救下六皇子;你隨太子南下,也去救駕,說不定做官的就是你了呢?”
這樣說來,也就說得通了。
其他宮人實在惜命,捫心自問,確實做不出孤身引開刺客的事情,也就只有羨慕扶容的份兒了。
只是有一點,扶容也有點疑惑。
趁着太子殿下進宮的時候,扶容悄悄找機會問了太子殿下:“殿下,南下的時候,我哪裏有救駕?我怎麼不記得了?”
秦昭溫聲道:“孤在父皇面前提起此事時,害怕你的功勞不夠大,父皇不肯開恩,所以給你多添了一點功勞。”
“那殿下是怎麼說的?”
“孤說,陳郡守給孤下藥的時候,你奮不顧身,幫孤擋酒擋人,差點被陳郡守的人打了,把孤安然送回船上。”
扶容微微張大嘴巴:“啊?”
他沒有奮不顧身,也沒有挨打。
他是聽見太子殿下喊他,然後就着急忙慌地跑過去,把太子殿下給扶回去。
扶容小聲道:“殿下,你撒謊了。”
秦昭笑了笑,用手背托着他的下巴,讓他把嘴巴合上:“對啊,孤為你撒謊了,你在旁人面前不要露餡。”
扶容抿了抿唇角,認真地看着他:“殿下,撒謊不是君子所為。”
秦昭溫聲道:“此事無傷大雅,孤願意撒謊被你救。”
扶容笑着說:“多謝殿下。”
他想抱抱太子殿下,但是礙於還在宮裏,只能偷偷握一下他的手,很快就分開。
秦昭想了想,抬起手,在他的額頭上輕輕按了一下:“扶容,你確實救駕了。”
扶容順着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微微抬眼,彷彿想到了什麼。
太子殿下是在說那個吻嗎?
那個也算是救駕嗎?
秦昭很快就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要掩飾什麼。
秦昭稍稍提高音量:“你的調令文書,還有戶籍文書都下來了,孤幫你帶過來了,等會兒讓他們拿給你,這幾日你收拾好行李,拿着文書就可以出宮了。”
扶容紅着臉,點點頭:“是。”
*
一時間,扶容一躍成為宮人們艷羨的對象,平日裏總有人想給他送禮,但扶容都沒有收,全部退回去了。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掖庭里的喜公公還派人來喊他,讓他過去吃一頓便飯。
扶容推辭不了,跟六皇子說了一聲,便跟着人過去看看。
掖庭里,一派喜氣洋洋。
掖庭雖然艱苦,但是喜公公做管事公公,總還有油水可撈。
他打點膳房,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扶容到的時候,喜公公正指揮宮人們:“把碗筷擺上,酒先別倒,等人來了再倒,先溫着。那個菜,那個菜放前面點。”
喜公公一扭頭,見到扶容來了,連忙迎上前:“扶容,好孩子,來啦?快坐,他們這群蠢貨,毛手毛腳的,比不上你手腳麻利。”
扶容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手腳麻利了。
喜公公按着扶容,讓他在主位上坐下,扶容只覺得難受:“公公?”
喜公公臉上堆滿笑意:“坐吧,如今你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了,馬上就要出宮了,我和幾位管事公公湊了湊銀子,送送你。”
扶容朝他們局促地笑了笑。
喜公公在他身邊坐下,讓人給他倒酒夾菜,嫻熟熱絡,彷彿扶容是他新收的乾兒子。
“扶容,來,吃。”
扶容推辭不過,動了兩下筷子,喝了一盞酒。
這時,外面忽然起了風,猛地吹開了窗扇,扶容嚇了一跳,抬頭看去。
喜公公厲聲道:“還不快把窗戶關好?”
兩個小太監連忙上去關窗戶:“是,驚着公公了,驚着扶公子了,奴婢有罪。”
扶容頓了一下,默默地放下筷子,縮回了手。
扶容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
他也是這樣,在喜公公手底下討生活。
起風了,過來向喜公公討被褥。沒糧食了,又過來向喜公公要糧食。
喜公公總是刁難他,把他晾在外面,讓他等上許久,才肯讓他拿點東西走。
其實扶容心裏清楚,喜公公是想要錢,如果他能給喜公公塞點錢,那他就可以早點拿到東西,早點走人。
可是,扶容總覺得,自己的時間又不值錢,那就等一會兒吧。
前世刁難他的喜公公,現在正陪笑着坐在他身邊,給他倒酒夾菜。
前世他在外面跪着求衣乞食的時候,喜公公是不是也在這房間裏,招待客人,大吃大喝呢?
扶容忽然覺得坐如針氈。
他不覺得解氣,只覺得難過。
他不想和喜公公坐在一起,扶容看見他滿臉橫肉的臉,一股油膩噁心的感覺忽然涌了上來。
扶容忽然起身。
喜公公有些疑惑:“扶容?”
扶容緩了緩神,強壓下噁心的感覺,道:“公公,我忽然想起,今晚我還得給六皇子守夜,雖說要出宮了,但是最後一次守夜,還是得侍奉好主子的。”
扶容端起酒盞:“公公,我先走了,失陪了。”
喜公公看出他不想多留,強撐着臉上的笑意:“好,你去罷,別耽誤了差事。”
扶容頷首,仰頭將酒水喝盡。
這屋子裏悶得很,扶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放下酒盞,快步走出房間,走出掖庭。
這時天已經黑了,微冷的風迎面吹來,撲在扶容面上,才教他清醒一些。
扶容長舒了一口氣,往外走去。
宮道上,小太監們已經將宮燈點起來了,宮人們捧着東西,腳步匆匆。
路過扶容身邊時,他們卻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喊了一聲:“扶公子。”
扶容朝他們笑了笑,微微頷首。
扶容方才沒吃什麼東西,就喝了兩盞酒,肚子裏空空的,酒水在胃裏翻滾,冷風一吹一激,很快就上了臉。
扶容腳步飄忽,捂了捂自己發燙的臉頰。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實在是走不動了,也不好就這樣帶着一身酒氣回昭陽殿,便找了個偏僻的角落,準備歇一會兒再走。
扶容靠着牆,在地上坐下,抱着腿,把臉埋在臂彎里。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總是忍不住想到前世。
想到前世自己跪在雪地里求衣乞食,想到自己想要做官,卻總是不能如願,想到秦騖登基之後,他走在宮道上,仍舊是誰也不認得他。
終其一生,他也沒能從宮裏走出去。
如今,如今才過了小半年,他便可以出去了。
扶容如今想起來,還覺得重生就像是他做的一場夢。
他總是害怕,哪天夢醒,他又回到前世。
忽然,有人輕輕拍拍他的手臂,放緩語調,故作溫和地問道:“扶容,你怎麼坐在這裏?”
他的語氣很輕,扶容卻猛地抬起頭,一臉緊張:“秦騖……”
天已經很黑了,扶容又找了個沒燈的地方坐着,這時,秦騖就半跪在他面前,沒有一點兒光亮,扶容卻還是一下就認出了他。
扶容扭頭想跑,卻因為坐得太久,腿麻了,一步都沒跑出去,反倒差點兒摔倒。
秦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扶住:“扶容。”
扶容靠着牆站好,要推開他的手:“你走開,不許。”
秦騖見他站穩了,緩緩鬆開手:“好,不許,不許。”
扶容吸了吸鼻子,用冰涼的手捂了捂滾燙的臉頰。
秦騖問他:“你喝酒了?怎麼不回去?坐在這裏幹什麼?誰欺負你了?”
秦騖的問題太多,扶容不想回答。
秦騖頓了一下,害怕扶容是誤會了什麼,又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我沒有跟蹤你,我只是路過這裏。”
扶容還是沒有說話。
他們都很了解對方,秦騖肯定跟蹤他了。
秦騖再頓了一下,只能承認:“扶容,我錯了。”
扶容仍舊沒有說話,低着頭,獃獃地看着他。
秦騖又問:“扶容,誰欺負你了?是不是喜公公?他喊你過去?”
“誰欺負我了?”扶容喃喃地重複了一遍,聽見喜公公的名字,認真地點了點頭,“對啊,就是他。”
秦騖磨了一下后槽牙,扭過頭去,剋制一下渾身的殺氣。
敢欺負扶容,等明天他就把喜公公給宰了。
扶容低着頭,輕聲道:“他總是欺負我,我去掖庭拿糧食和被子的時候,他總是不給我,一直讓我在外面等,給別人看。”
秦騖哽了一下,他好像明白了,扶容大概是喝醉了,說的是前世的事情。
秦騖低聲道:“別害怕,我把他殺了。”
扶容繼續道:“我一直在掖庭外面等,別人都笑我,我一直在外面等,才有半袋糧食。”
秦騖抬起手,想碰碰扶容的臉頰,卻被扶容一把拍開:“不許!”
秦騖收回手:“好,不許。”
扶容想了想,又道:“其他宮人也欺負我,他們覺得我很膽小,很沒用,就跟着欺負我。”
“他們會把糧食搶走,還會把小石頭和落葉丟在裏面,他們還追我,我還掉到湖裏了。”
秦騖啞着嗓子道:“我知道,我把他們都殺了,你不用害怕。”
扶容緊緊地攥着衣袖,低着頭,輕聲道:“可是回去了,殿下也會欺負我的。”
扶容說完這話,便抬起頭,靜靜地看着秦騖。
“殿下總是罵我很笨,罵我為什麼去了這麼久,拿回來的東西還這麼少,是不是在外面偷吃東西。”
秦騖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那是他,他和喜公公一樣,和其他宮人一樣,也總是欺負扶容。
可他卻沒有辦法再像剛才那樣回答扶容。
他可以殺了喜公公,可以殺了從前欺負扶容的那些宮人,可他卻沒有辦法殺死他自己。
扶容哽咽着說:“可是我沒有啊,我都沒有偷吃……”
秦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扶容,我知道,你沒有偷吃,我錯了,是我錯。”
扶容想推開他:“走開……”
扶容捶了他兩下,不經意間捶在秦騖肩膀的傷口上,秦騖皺了皺眉,卻不曾放鬆。
秦騖緊緊地抱着扶容,低聲道:“我不知道喜公公故意刁難你。我以為我打點好他了,我也有給你錢讓你打點,我不知道你沒有把錢給他。”
“我後來翻冷宮才知道,你把我給你的錢全部存下來買其他的東西了。我殺了他,我把喜公公殺了。”
“還有害你落水的那幾個宮人,欺負你的宮人,我把他們全部殺了。”
秦騖咬牙切齒,從牙縫裏惡狠狠地擠出這幾個字:“全部殺了。”
扶容被按在他懷裏,也能感受到秦騖胸膛上劇烈的震動。
秦騖怕驚動了他,又緩和了語氣,捧着扶容的臉,裝作溫和:“你不用再害怕了,以後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我也不會再欺負你了。”
扶容眼中泛着水光,靜靜地看着他:“秦騖,我不信。”
秦騖捧着他的臉,捋了捋他垂在額前的頭髮,又用粗糙的拇指幫他把臉頰上的眼淚擦掉:“我把他們都殺了,我把前世的秦騖也殺了,我把他也殺了,他就再也不能欺負你了。”
扶容小聲道:“秦騖,前世的秦騖就是你。”
秦騖急急辯駁:“不是我,不是我,他死了,他被我殺死了,我把他的肉一刀一刀片下來,供奉給你……”
扶容肚子空空,只有酒水,被他這樣一說,忍不住犯噁心。
扶容乾嘔了一聲:“不許說……”
秦騖幫他擦擦嘴角:“不說,不說。”
這時,遮蔽月亮的烏雲終於散開。
秦騖背對着月亮,皎潔的月光照在扶容臉上,扶容臉色蒼白,雙眼卻通紅,平添幾分從前沒有的艷麗。
秦騖幫他擦淚的拇指頓了一下,忍不住偷偷按了一下他的眼角。
真好看。
要是能一直這樣看,那就好了。
這時,扶容問:“秦騖,現在是重生之後,對嗎?”
秦騖收回作亂的手:“對,現在是我們重生以後。你喝醉了,出去不要跟別人說這些。”
扶容又問:“我馬上要做官了,對嗎?”
秦騖點頭:“對,你馬上就要做官了。”
月光照在扶容面上,秦騖背對着。
扶容眼花,看不清秦騖的臉,秦騖卻能清楚地看見扶容的表情。
扶容的唇角漾開笑意,一瞬間,扶容彎了雙眼,勾起唇角,朝他露出一個無比漂亮的笑容。
扶容小聲歡呼:“太好了。”
秦騖看着他的眼睛,也跟着他笑,低聲跟着念了一句:“太好了。”
扶容又道:“恭喜我。”
秦騖不解:“什麼?”
扶容命令道:“秦騖,恭喜我。”
秦騖頷首:“扶容,恭喜你。”
扶容臉上笑容愈盛,他問:“秦騖,那你會後悔嗎?”
秦騖面上的笑意卻凝滯了一下,他沒有回答。
扶容笑着問他:“我做官了,不會再陪你留在宮裏了,也不用被別人欺負了。你現在後悔了嗎?後悔前世不讓我做官,後悔之前一直凶我,一直欺負我。”
扶容又哭又笑地看着他。
扶容眼裏含着淚水,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一點兒惡意。
彷彿他不過是問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問題,隨口一問罷了。
“秦騖,你會後悔嗎?你現在後悔嗎?”
秦騖嗓音低啞,正色道:“扶容,我會後悔。”
扶容繼續追問:“真的嗎?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後悔的?後悔多久了?”
秦騖說不出口,啞聲道:“時刻。”
扶容看着他,在酒水的迷惑下,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
他在說什麼?聽不懂。
秦騖深吸一口氣,難以承認。
四目相對。
秦騖捧着扶容的臉,心中一動。
秦騖目光下移,由扶容的雙眼,移到他的唇角上。
秦騖低頭欲吻,下一刻,卻被扶容伸出手擋住了。
他正好吻在扶容的指尖上。
扶容認真地說:“秦騖,我和太子殿下在一塊兒了,你不能再親我了。”
秦騖沒有猶豫,握住扶容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撥開:“你遲早和他分開。”
他根本就不害怕太子。
可是,下一瞬,扶容使勁推開他的臉:“秦騖,不、許。”
不許。
秦騖的臉被扶容推得歪到一邊,他下意識收回手,鬆開扶容。
扶容笑了笑,用最天真的語氣對他說:“秦騖,我恨死你了,知道你很後悔,我就高興了。那我先回去了。”
扶容說完這話,就抹了抹眼睛,轉身離開。
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要回去了,還要回去收拾東西呢。
秦騖站在原地,看着扶容踏着一地月光離開。
*
翌日清晨。
扶容捂着腦袋,從床榻上爬起來。
嘶——
頭疼。
扶容搖了搖腦袋,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對了,喜公公喊他過去吃飯,他不想,喝了兩盞酒就走了。
然後……
然後就遇到了秦騖。
秦騖好像說了什麼話,他很高興,安安穩穩地睡了一晚上。
對了,秦騖跟他說什麼了?
忘記了。
那就算了。
扶容打了個哈欠,下了床。
他今天就準備出宮了,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最後再把被褥卷一下,就可以走了。
梧桐巷裏,娘親已經收拾好了他的房間,就等他搬過去了。
扶容洗漱完畢,換好衣裳,收拾好行李,再去同六皇子道了別,就可以離開了。
平日與他相熟的侍從,他不認識的宮人,都過來送他。
扶容一邊同他們客套,一邊走在宮道上。
人群混雜,吵吵鬧鬧的。
忽然,扶容看見秦騖就站在前邊。
在旁人看來,秦騖就是正巧路過,眾人前忙停下行禮:“五殿下。”
秦騖微微頷首,從他們身邊走過,經過扶容身邊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扶容,我會後悔。”
扶容轉頭看他,目光疑惑。
他在說什麼?
待秦騖離開,宮人們又重新喧鬧起來。
“聽說了嗎?喜公公昨天晚上喝多了,出去起夜,摔了一大跤,頭破血流的。”
“啊?怪滲人的,別說了。”
扶容舒了口氣,抱着包袱,朝宮門外走去。
秦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扶容抱着小包袱,離開了養居殿,離開了冷宮,現在又離開了皇宮。
這回扶容出去了。
不是坐着小紙船離開的,是自己走出去的。
秦騖有無數次機會把他迷倒帶走,可是他再也不敢這樣做。
*
扶容搬去了梧桐巷,和娘親住在一起,還有了自己的房間。
他在詡蘭台任職,做侍墨郎。
扶容每日卯正起床,在家裏和娘親一起吃了早飯,然後出發去詡蘭台。
詡蘭台就是藏書修書的地方,許多文官史官在那兒做事,一般負責修撰書籍、編寫整理文書。
扶容跟着一位姓程的史官做事,主要負責磨墨、跑腿,還有抄錄書籍。
不過扶容的字不太好看,程史官有點嫌棄他,總是讓他多練字,往往扶容抄十張,只有一張面前入他的眼,能拿去用。
扶容也不介意,每天都高高興興地抄書跑腿。
正午,詡蘭台會管飯,許多大人家裏也會送飯來。
蘭娘子閑着無事,總是給扶容送飯,扶容就捧着飯盒,坐在外面的石階上吃飯。
傍晚,扶容和諸位大人們一起離開詡蘭台,在路上買點好吃的,帶回去當做加餐。
侍墨郎的俸祿,每月二兩銀子,旁的人覺得少,扶容卻覺得很多了。
足夠家裏的開支,還能一邊念書識字,一邊拿錢,他之前從來沒想過,天底下還有這種好差事!
反正扶容每天都很高興。
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做了官,太子殿下就不好總是過來見他了,容易被人發現。
詡蘭台離太子府有點遠,有的時候,有文書要送到太子府,旁人都不肯去,就把事情推給新來的扶容。
扶容心裏高興,但是不好表現出來,拿着文書,一路小跑着,去太子府,和太子見面。
*
一轉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天清晨,扶容正搬梯子,想要把放在書架最高處的書冊取下來。
忽然,有人喊他:“扶容,扶容。”
扶容站在梯子上,回過頭:“怎麼了?”
“太子府要一份書冊,你送過去吧。”
扶容眼睛一亮:“好啊。”
“太子殿下馬上就要去宮裏參加宴會,你去了要是沒見到太子殿下,就直接把書交給他的侍從。”
“好。”
扶容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上爬下來,然後拿起書冊,就往外跑。
“我現在就去。”
去晚了就見不到太子殿下了!
扶容一路小跑,到了太子府。
正好趕上太子殿下的馬車停在門前。
馬車窗戶開着,秦昭端坐在裏面,彷彿就是在等他。
扶容快步上前:“殿下,你要的書,詡蘭台送來了。”
秦昭接過書,頷首道:“多謝。”
“殿下言重了。”扶容踮着腳,站在馬車窗戶旁邊,認真地看着他,斟酌着話語,“殿下,今日是中秋,殿下安康。”
秦昭含着笑,轉過頭,揮退侍從。
他溫聲道:“扶容,孤今日要進宮赴宴,恐怕要晚上才能出宮。晚上城裏有燈會,是孤經辦的,你先帶你娘親出來玩一會兒,待孤出宮了,再陪你一起。”
扶容用力地點點頭,小聲道:“嗯,那我等殿下。”
“晚上宮宴還有賜菜,詡蘭台也有,你多吃點。好了,你先去吧。”
“好。”
扶容退到一邊,馬車緩緩從他身邊離開。
秦昭始終沒有關上馬車窗扇,他只要稍稍偏過頭,就能看見扶容站在後面,目送他離開。
秦昭低下頭,不自覺摩挲着腰間的玉佩,笑了一下。
*
送走太子殿下,扶容又跑回詡蘭台,繼續找書抄書。
或許因為今日是中秋節,程史官對他也沒有那麼嚴厲了。
扶容抄錄了十張書頁,竟然有兩張能用!
扶容握着筆,愈發認真起來。
他好久沒有和太子殿下出去玩耍了,自從上次從南邊回來之後,他們都沒怎麼見過面。
今天晚上總算可以見面了,還能看燈會。
扶容忍不住幻想今晚的安排,他先在詡蘭台吃一點兒賞賜的御膳,然後趕緊跑回家去,和娘親一起吃飯。
吃完飯,他就和娘親一起出去看看燈會。
看一會兒,娘親也差不多累了,他就先把娘親送回家。等他再出來,正好太子殿下也從宮裏出來了,他再和太子殿下看下半場。
真好。
扶容想想就高興,寫的字也忍不住飛起一個小尾巴。
他整個人都像踩在雲里,飄飄忽忽的。
扶容就這樣過了一上午,同僚們都覺得迷惑。
“扶容怎麼總是這樣傻樂?”
“大過節的,在這兒抄書,還抄得這麼高興。”
一直到了傍晚,宮裏的太監過來了,給他們帶來了宮宴賞賜。
“詡蘭台官員接旨——”
扶容跪在最後面,和大史官們一起,領受皇恩:“臣等接旨。”
“中秋佳節,花好月圓,恰逢喜訊,賜婚太子……”
扶容想要抬起頭,卻被身旁的人一把按住了腦袋:“誒!你不要命了?”
傳旨太監還在尖聲傳召:“特賞賜詡蘭台,炭烤鵪鶉一對、松鼠鱖魚一雙……”
扶容低着頭,什麼也聽不見,按在地上的雙手微微發抖。
賜婚太子……
怎麼會這樣?他今天早上還見過太子,怎麼忽然就賜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容還迷迷糊糊的,身邊的人齊聲道:“臣等謝陛下賞賜。”
扶容跟着張了張口,卻什麼都喊不出來。
行過禮,身旁的人都站了起來。
“誒,你說陛下給太子賜的是哪家的姑娘?”
“指定是世家大族的姑娘吧?”
“扶容?扶容?你發什麼呆?”
扶容恍恍惚惚地回過神,小聲道:“我……我還沒吃過鵪鶉呢……”
同僚們笑出聲:“感情你是聽餓了,等會兒讓你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