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調查(跳舞。)
寧灼認為“學習跳舞”是他業務範圍之內的事情,挺痛快地應允了下來。不過,按照寧灼的本意,一周后的晚宴,他不應該去。
從前“海娜”接過不少中城區小老闆的保鏢任務,寧灼也曾去到過那個浮華世界。
他扮成過侍者,扮成過保安,看着衣香鬢影,看着觥籌交錯,心裏很清凈,因為知道這一切和自己毫無關係。
但單飛白要他去,理由很簡單:“我現在應該在你的控制下。我收到邀請函,你怎麼會放心讓我一個人出去?”
他加重了語氣,強調道:“你要監視我,要管着我!”
他們在外人眼裏,包括在寧灼心目里,都是經年的對手、死敵,只是因為利益才暫時忍讓。
單飛白落到寧灼手裏,就該被他攥在手掌心裏,攥出血來才好。
……但單飛白說這話的語氣很怪,帶着點可笑的驕傲和理直氣壯。
寧灼說:“你今天出去,我可沒管着你。”
“我是偷跑出來的。”單飛白,“所以你要管教我。”
說著,他自自然然地捉起寧灼的手,往他臉頰上拍了一下,同時配音道:“啪。”
他垂下眼睛,真誠地望着寧灼:“用鞭子抽吧。小時候你就用那個打我的。”
按理說,單飛白身為雇傭兵,跑去參加自家學校的校慶,是一件不大自然的事情。
好在過去的單家、現如今的章家,被單雲華留下的一紙合同折騰得上躥下跳,一直憋着勁兒想找回單飛白,和他“談談”。
單飛白陪着寧灼,安安分分在牢裏蹲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裏,他們找他快要找瘋了。
既然那邊催得急,單飛白也順暢地應承下來:“正好最近我們學校120周年校慶,有事到那裏找我吧。不過我的自由時間不多,只能偷着跑出來,談不深,也談不長。另外找個‘好時候’吧。”
章家那邊急得已經快要火上房,單飛白說什麼就是什麼,絲毫沒能察覺到他一席話的險惡用心。
上次,章榮恩面對面領教了寧灼的兇惡,這輩子都不大想要和他私下碰面。
章行書更是軟腳蝦一隻,膽子不比雞大多少,看到弟弟都要腿軟,更何況是寧灼。
所以,經過一番家庭會議討論,他們決定將“哥倫布”號12周年的紀念晚宴當做一家人重逢的舞台。
單飛白算準了,全家除自己之外滿門軟蛋,他們又和寧灼撕破了臉皮,不會答應私下會面。
近期最受矚目、最盛大、又能讓他們面對面交談的活動,也就是那場紀念晚會了。
果然,單飛白一句也沒有提“哥倫布”紀念晚宴的事,他的便宜大哥就眼巴巴地把請柬送了過來。
自己既然是“私逃”出去的,回來后,再由寧灼補上一鞭子,情節就更自然了。
寧灼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后,平靜地挪開。
他知道單飛白說得有理,可並沒有馬上去取鞭子。
單飛白哦了一聲,轉過身去,想再在鏡子前確認一下自己的打扮。
在抬手整理胸針的時候,單飛白反應過來,動作微妙一頓:
這個認知,讓單飛白端慣了狙擊·槍、向來穩得一絲不亂的手指出現了狂喜的微顫。
當他轉過身來時,手指的顫抖已經停止,只是嘴角的笑意怎麼壓都壓不下去,索性不管了。
這些年寧灼一直在忙,有時間殺人,沒時間跳舞。
但他在肢體協調度上顯然是有點天賦的。
手忙腳亂了一小陣,他就能在輕快的舞曲中跟上單飛白的步調了。
而且他的筋骨天然柔軟,很適合學女步,單飛白就往女步的方向引導他。
寧灼對此一無所知,學得認認真真。
單飛白得了空,在這樣的近距離里,放肆地打量起寧灼來。
小時候,單飛白就對着寧灼的腰身琢磨過。當時他的思考還不帶風月色彩,只是單純地感到好奇:
在他的印象里,打架輸贏的決定因素是噸位和體型。
寧灼得是個虎背熊腰的好漢身量,才配得上他這一身實力。
可是,他的腰就那麼簡單的一握,只需要他再長上三年五載,不就可以一把把寧哥勒進懷裏了嗎?
後來在廢棄停車場截停寧灼時,單飛白從后抱住了他。
驗證過後,單飛白髮現他小時候想得並不差。
在單飛白心尖滾熱地回想過往時,一曲終了。
他沒能忍住,在鬆開手前捏了一把寧灼的腰。
按照單飛白的實際想法,他牙齒作癢,很想把寧灼咬一頓,最好是咬出血,咬出疤。
跳出了一身薄汗的寧灼不知道單飛白腦子裏在轉什麼念頭,被他那一摸摸出了一聲低低的氣音。
他的腰身敏感,受得打,受不得摸。
尤其他覺得單飛白那爪子不懷好意,剛才那一摸,絕不是好摸。
他狐疑道:“……你幹什麼?”
單飛白背過手,在身後輕輕搓捻着手指。
“寧哥腰細,我羨慕唄。”他長得好,矯情起來也是天然的一段風流:“我這麼一個黃花大小夥子和你貼那麼近都不怕被佔便宜,寧哥還怕。”
聽了他那自稱,寧灼險些又笑起來。
笑到臨頭,他又收斂了神情。
下意識的,他並不想任由自己在單飛白面前這樣“放肆”。
他又是一彆扭,用鞭梢抵上了他的臉,示意他轉過去:“背過去。我不打你的臉。”
可那亮光閃了一瞬后,便消弭無蹤,再尋不着。
抽人這件事也是講邏輯、有學問的。
寧灼沒來由地一陣煩躁,提着鞭子走了出來,迎面遇上了笑嘻嘻的、長大了的單飛白。
這力度足夠他腿上冒出半個巴掌大的淤青。
如果打人者要求被打的人把衣服脫了,那肯定不是一鞭子能解決的事情。
他脫去白西服,用清水仔細沖洗陳年的鞭子時,竟然在鞭梢處找到了一小塊暗沉的血跡。
他不知道是誰害了本部武。
寧灼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個叫小白的小鬼魘住了,邪門得很。
兩個小時后。
……血液已經滲入了紋理,清理不幹凈了。
沒脫衣服,極有可能就是在盛怒之下,隨手抽了一鞭。
但單飛白知道,僅僅那樣是不夠的。
寧灼喜歡他乖,單飛白就真的把自己的一部分變成了那個樣子。
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后,寧灼面無表情地照自己大腿捏了一記。
像是領地被侵入的獸類,寧灼驟然翻身坐起,四下打量。
一番搜尋,他並沒有找到光源的來源。
他點評道:“真夠不要臉的。”
寧灼知道,自己的腦子裏住着無數血淋淋的幻影,極有可能是自己又神經過敏了。
他的兒子生死不知,八成是已經死了。
寧灼的手稍稍一頓,用指腹在上面摩擦了兩下。
本部亮知道自己這叫遷怒,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眼底的電子橫紋詭異地閃了一瞬,只是光芒細微,被枕頭徹底吸收,無人注意到。
不知道怎麼的,單飛白就喜歡聽寧灼罵自己。
遠在百里之外的“調律師”對面前的主顧擺出一張客套的熱情笑臉:“這邊已經成功對接上了。這是一次性控制器,請您收好,歡迎下次惠顧——”
寧灼也跟着他合上了眼皮。
只有讓他疼了,他才能記住自己,看到自己。
誰想到最先淪陷的,還是他自己。
完事兒后,兩人躺上了同一張床。
阿武生前不是挺喜歡那個“寧灼”的嗎?
單飛白知道這樣挺賤,但他控制不住,就是想要在他面前搖頭擺尾。
據他所知,在本部武無端從監獄消失前,是寧灼距離他最近。
寧灼聽着耳畔傳來單飛白輕輕的吸氣聲,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句“同居”。
單飛白不假思索,口吻是帶點委屈的撒嬌:“不脫!你還想打我幾鞭子啊?!”
他要時刻保持清醒,決不能有任何懈怠。
寧灼檢討自己,發現自己最近的心思游移得太過頻繁。
單飛白順從地背過身去,小聲提醒:“重一點哦。”
他們做事永遠追求周全,不會多餘問“會有人脫了你衣服驗傷嗎”的問題。
家道中落,且是一落到底,他再也沒有“下次惠顧”的機會了。
單飛白對他來說,究竟“危險”在哪兒?
那邊廂,寧灼打開了一口舊日的藤箱,取出了一條明顯見舊的鞭子。
這不是個好兆頭。
寧灼的心思再沉重複雜,也是從不表現在臉上的。
……
會撒嬌的小少爺留不住寧灼的目光。
單飛白翻了個身,把半張臉壓在了枕頭上,一條沉甸甸的長腿直接騎跨在了寧灼腰上。
“脫衣服還是不脫衣服?”不脫的話,傷口會粘連在衣服上。
在疼痛中,他轉頭看向了單飛白,發現這小崽子倒是沒心沒肺,吃了痛,居然還能睡着。
計劃已經開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摸索來、比較去,覺得寧灼更喜歡這個性格的他——小時候那個粘人嘴甜的“小白”。
只是他好奇,單飛白已經被自己斷了後路,被自己逼成了共犯,“磐橋”和“海娜”的合併也已經完成,兩者別彆扭扭地逐漸有了血肉聯繫,想要分開,已經不易。
寧灼赤腳站在地上,警惕地環顧一陣,又輕捷無聲地轉到單飛白那邊。
即使被壓醒的寧灼踹了一腳,他還是睡得香甜無比。
寧灼的直覺類似於動物,他對“危險”向來敏銳。
那自己借刀殺人,把寧灼給兒子殺了,送下去,配做一對,倒也不壞。
他不僅不當真,不生氣,還覺得好笑好玩,聽起來癢酥酥的,還想要再摸他一把,逗他一句,讓他多罵兩聲。
幾日過去,本部亮已經自內而外地呈現出了破敗相。
他說不好這是一種什麼心情,只是後來每次握起鞭子,眼前就影影綽綽地浮現出小白的一雙淚眼。
懷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疑影,寧灼重新上了床。
本部亮握緊了手中的控制器。
從十三歲開始,一個“小白”就活在了他的體內,和他一起茁壯成長。
自從和十三歲的單飛白撕破臉皮,用鞭子把他的背帶褲直接抽斷半副后,寧灼就再沒用過鞭子。
……
不久后,他忽然感覺房間角落裏的某處微妙地亮了一下。那一下亮得飄忽輕微,鬼火似的。
他帶着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渾勁兒,就這樣蠻不講理地在十八歲的年紀,又一次闖進了寧灼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