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存在的樹
一時里四下寂靜,唯有雨聲滂沱。
鍾離半闔着眼,望着桌上的黑金酒罈。
雖然早有預料……倒是可惜這酒了。
納西妲抬頭一望,桌上幾位聽了這話神情都並無太大變化,唯有坐在真旁邊的影皺起了眉,神色間是掩藏不住的厭惡。
她吐出一口氣。那種沉重的,壓在她心間的情感好似稍微輕了一些:“我察覺到這件事,是在十二年前。”
“縱使世界間的融合再緩慢,五年的時間也足夠這個世界產生一定的變化了。
“我去調查了一番,這才發現這個世界的人們早已經發現了這種變化,並正在研究它們的來歷與成因……
“就是在那時候,我發現他們不僅在探索地脈,也在研究深淵之力。
“他們對力量的探求毫無節制與自知,如果讓他們繼續下去,即使‘天空’並沒有覆蓋在他們的頭上,他們也會成為第二個坎瑞亞,”納西妲搖了搖頭。
坎瑞亞。
影眯起了眼睛。
縱使那場爭鬥里參與者眾多,時至今日她依舊不敢詢問真到底遭遇了什麼。但不可否認的事,那群人確實有弒神之能。
“影?”
真輕輕喊道。
影驟然回神,這才發覺這方窄亭外,雷聲正連綿不絕地響着,那勾連的閃電幾乎把這天地映成白晝。
“抱歉。”那響徹天地的雷霆閃電同她眼中的紫光一起黯淡下去。
詩人的目光掃過正望向著影的真和納西妲,輕笑着開口:“那麼之後呢?你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
智慧之神轉過頭,望着睜大了眼睛,一副聽故事模樣的自由之神,眨了眨眼。
“我沒有讓他們繼續下去。”她說道。
“不過我的做法是,找上了其中一位負責人,並與他做了個交易——
“由我來指導他們對元素力的研究,以此為條件,他會幫助我,讓其他人停止對於深淵的探索,並協助我讓提瓦特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尋找代行者嗎?”鍾離緩緩點頭,“在當時的境遇下,確實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我倒是對有多少勢力參與進來而擔心幾分了。”真搖搖頭。
“雖然我們誕生的地點比較接近,但融合的是兩個世界。所以‘芽’的誕生,其實也是世界範圍的。”納西妲的語氣有幾分沉重。
“最好做好最壞的準備么?”溫迪點着下巴,感慨着,“果真是不妙的故事啊。”
雖然這麼說著,可他的神色卻沒有一絲“不妙”的意思。
風之神意有所指地望着此前已經被人找上門的岩之神。按那人的態度以及給出的資料來看——
即使納西妲已經找到了代行人,但這位的話語權明顯並沒有達到號令世界的地步。
納西妲明顯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她望向鍾離,目光裏帶着幾分不安:“正因為這樣,我才想向摩拉克斯你道歉。”
“我本來完全有機會制止這樣的事發生……”
“無需如此。”鍾離抬手制止了納西妲接著說下去。
“即便布耶爾你沒有行動,這一切也是無法避免的。”這位走過最為漫長歲月的塵世執政笑容溫潤,“哪怕你我此時尚為神明,對人類的行為也只能引導而做不到完全禁止。
“只有心存欲求,總會有人走到這條路上的。
“但這也不失為人類的有趣之處,”岩之神石珀般的金瞳里滿是悠長歲月的倒影,他望着納西妲,笑着問道,“不是嗎?”
智慧之神望着他。
她笑了起來。
“我現在倒是越發遺憾了。”她搖搖頭。
這就是同伴啊。納西妲在心底悄聲感慨着。
我一直以為自己應當是支撐起一切的大樹,她想着,可我卻忘了一件事——
森林並不是由一棵大樹組成的啊。
“不過這樣一來,”溫迪一副思慮的模樣,“倒是解決了我一個疑惑呢。”
“我一直在想,就算這個世界的科技比提瓦特高出許多,但真的能做到在短短十七年間就學會如何融合利用魔神殘渣嗎?”
“不僅如此。”真搖頭,“如果要論對地脈的利用……起碼十年前就開始了。”
“果然,”納西妲望着他們,“這些本該造成騷亂的事件是你們幫忙平息的呢。”
智慧之神有些好笑。
勺子先生其實一直存着讓她袖手旁觀,讓那些對手因為鬧出事故與醜聞搶先服軟的意思。哪怕納西妲並不贊同,但本着尊重對方的意思,她並沒有說什麼。
卻沒想到,就算自己不出手,她的這幾位同僚已經幫她出手了。
她搖搖頭:“雖然我警告過,對這方面的知識也並沒有說太多……但他們的學習能力和大膽程度明顯超出了我的預料。”
“不過坎瑞亞遺民跟隨着我們而來的可能性也是有的,”納西妲抬頭望着詩人,明了他想問的是什麼,“雖然我不認為他們有獲得與世界樹相連的資格以及擁有記憶的可能。”
她說道:“這是只有你們才有的資格。”
真微微皺眉,影望着她的衣擺。鍾離不經意摩挲了一下手心。
唯有詩人開口問道:“你們?”
“布耶爾,”他喊着納西妲的魔神名——他極少這麼做,風之神更喜歡叫他們的名字,他自己也堅決要求其他神明也喊他的名字。無論是最早相交的鐘離抑或不曾見過幾面的納西妲,都看得出來比起風神,他其實對身為自己吟遊詩人的身份更為認同——但那並不意味着,他沒有資格成為神明,“告訴我,你現在對世界樹能掌握到何種程度?”
“你發現了啊。”納西妲輕笑道。
她環顧一圈,無論是真抑或鍾離,都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有隱含幾分擔憂地望着她。
“或許是因為之前把權能分享給了你們,或許是因為兩個世界的融合,我現在已經無法掌握世界樹的具體情況了。”白髮綠瞳少女模樣的神明如此說道,“雖然還握有部分夢境的權能,但嚴格來說,我現在已經不能算神明了。”
“這副身軀,是這個世界賦予的人類之軀。”草木之神如此說道,語調輕得好似羽毛,“若非如此,我恐怕會消失吧。”
“畢竟,我們的世界在這裏是‘不存在’的啊。”
一棵樹連根拔起后,能重新種下並成活的概率有多高呢?
——這才是納西妲最開始反對這個提案的理由。
哪怕現在,這個世界並沒有排斥他們,這棵名為提瓦特的大樹重新紮下了根,新的芽也生長了出來,兩個世界開始交匯融合,納西妲也憂心不已。
因為作為世界樹化身的她早就失去了對於世界樹的控制權。
這個新世界其實接納了這群外來的流浪者,所以他們依舊能夠擁有身份,甚至在新世界裏也緊握着過去所具有的權能。
這無疑是優待,說是偏愛也不為過。
但再如何偏愛,它也不可能容許由納西妲來管理它並替它代言。
“其實嚴格來說,在來到這個世界的一瞬我就應該已經消失了才對。”智慧之神對此心知肚明,“現在還能以這種姿態存在,是我的幸運。”
她依舊是人類之軀,或許永遠無法回歸神位——這才是之前溫迪遍地尋她卻無法找到的原因。
“有什麼辦法解決這種情況嗎?”真皺着眉。
“唔,不能說沒有哦。”納西妲應道,“只不過那可能要等兩個世界完全融合之後了。”
“在此之前,我或許會像任何一個普通的人類一般長大變老。
“等我這副軀體迎來死亡,那麼認為自己已經死亡的我或許會重新變成世界樹上的一根無知無覺的枝椏吧。”
她像是說著完全與己身無關的話一般,無奈地笑着。
然而這算什麼?
哪怕再能言善道的詩人也一瞬間說不出話。
溫迪想,他確實曾經有那麼一瞬間問過過,要把蒙德扯下來需要多久?
然而他從沒有深思過。
因為他,他們擁有的時間太長了。動輒睡上百年的風神有無窮的耐心,哪怕現在沒辦法,他其實也相信着自己可以等到那片故土慢慢落地的一天。
可人的壽命,太短了。
往往只是他睡一覺的工夫,風中的故事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初的模樣只有時間,只有流轉不息的千風尚還記得。
哪怕是七神的輪換,舊人的離去,他也見過許多次了。
可是,這次本是他提出的建議。
那時尚是年幼孩童外貌的智慧之神什麼都沒說,只是望着他:“他們幾位的回復呢?”
關於現在這個可以預見的結局,她一句都沒有提。
我可並不習慣看着朋友離開啊。
他無奈地想着。
“‘認可’是指什麼?”
雖然因為有真按住,影沒有如那遙遠的過往一般去往末席——這方小小窄亭只有四方石桌,也沒有末席可以供她坐就是了——但也沒有開過口,只是安靜地聽着。
這次倒是她先開口了。
“你之前說,想要讓世界樹長大,需要的是來自這個世界的‘認可’。”影一錯不錯地盯着納西妲,“那麼什麼才是‘認可’?這‘認可’有快速獲得的渠道嗎?”
真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忽地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小影……”只余虛影的前任雷神嘆息了一聲。
永不凋謝的粉色花瓣在那片虛影里飄蕩。
納西妲望着她,微笑着:“不必如此,我本來就打算拜託你們。”
“雖然我與他人做了交易,但要按這個世界的流程走的話……”她有幾分無奈地搖搖頭:“那可能就來不及了。”
“現在最急迫的另有其事。”她面色嚴肅,“這個世界的深淵,在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