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佛
鍾靈寺是金陵城外一處香火極旺的寺廟,據說此處求姻緣前程都極為靈驗。
每年除夕清晨一直到新年伊始,來這山上燒香拜佛的人都會擠作一團。
便是每月初一十五,也常會出現人擠人的現象。
今日八月二十九,中秋方過,九月未來,故而山上的人並不算太多。
下了馬車之後,沿着陡峭的石梯往上,行過一百九十九步石梯方能到得大殿正前。
鳳姐走在前頭,平兒就撐着油紙傘緊跟其後。
“不必撐了,讓我晒晒太陽。”
平兒拿着傘的手頓了一下終究是收了起來,而後乖乖地跟在鳳姐身後。
她微微提着裙擺往上,太陽曬着有些熱,但是叫平兒舉着傘上山未免太過辛苦。
走了幾步,鳳姐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確實回到了十四歲。
前世她久病纏身,已經很久沒有像此刻這般腳步輕盈了。
走着走着不覺心情更好,轉頭沖喘着粗氣的平兒笑道:“平兒快些,你快追不上我了。”
平兒看着她的笑怔了怔,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這也怪不得平兒。
自從兩年前鳳姐去了京城賈府做客,見到王夫人在府中叱吒風雲,便暗自下了決心也要成為像她那樣的人,連帶着對自己身邊的丫鬟小廝也都更加嚴格,彷彿他們就是她練習的道具。
平兒身為她的貼身丫鬟,自然深受其害。
“愣着做什麼,曬着不熱嗎?”
鳳姐見她沒動靜,笑着又喚了一聲。
平兒不過一個丫鬟,哪裏有讓姑娘等自己的道理,連忙快步追了上去,“來了來了。”
近兩百步的台階說高不高,說不高卻還是讓爬上來的人都氣喘吁吁。
正殿前有一棵高大的柳杉古樹,鳳姐帶着平兒在樹下歇了歇,方才拿了香往殿內去。
“姑娘,今兒個還是同往日一樣的供奉嗎?”
佛門清凈之地,四周除了人們的腳步聲就只剩下了和尚敲擊木魚的咚咚響音,讓平兒不由地就放低了聲。
鳳姐思忖片刻,“不必,今兒先不做功德了。”
平兒詫異,往常來姑娘從不吝嗇這些,怎麼今兒個連表示一下都沒有。
正疑惑間,鳳姐已經邁着右腳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她踏入殿內,燃了香,朝着金碧輝煌的佛像作揖、行禮、敬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然後她卻並未急着出殿,而是抬頭直視面帶微笑的佛像。
心中暗道:“都說菩薩普度眾生,如今瞧着倒是不如靠自己了。”
先時一直未曾回想起來,但就在剛才叩拜之時鳳姐腦中靈光一閃,不知為何就想起了那年秋初,與今日情形大同小異。
那日,她也是穿了一身淡藍長裙站在此處求佛祖保佑,祈求佛祖讓她覓得良人,現在看來卻沒什麼可求的了。
這麼多年,她早已懂得了什麼是求人不如求己。
“姑娘,怎麼了?”平兒見她站了許久了,身後又來了人,便出言催促。
王熙鳳收回心思轉身就要出大殿,卻被平兒輕輕拉了下。
“姑娘,後殿的菩薩還沒拜呢。”
鳳姐朝後殿的方向瞥了一眼,隨意道:“我不去了,你去幫着我一起拜了吧,我四處逛逛,一會兒直接回去。”
“那怎麼能行呢,這人來人往的,您一個人不合適吧?”
“我沒事,拜你的。”只一聲,她那種魄人的氣勢就又回來了。
平兒顫了顫,下意識地應下,看着像是不放心,卻也不敢反駁,仔細囑咐道:“那姑娘您別往人少的地方去,小心些。”
“嗯,你且去吧。”說完她看着平兒的背影面上不覺浮現笑意。
原來平兒以前是這性子,後來倒是越來越能言善辯了。
這些年跟着自己定然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不然也不能變化如此之大。
雖說重生回來對於王熙鳳來說是莫大的驚喜,但是她只要一想起前世那些事,就還是忍不住心裏一陣陣地絞痛,也不知道她的巧姐後來過得如何。
也不知道那個負心漢有沒有得到報應。
這些好像都已經與她沒有關係了,但是只一想起分毫,便依舊能牽動她的心。
有些事情,怎麼可能當作沒有發生過呢?
她抬眼望着碧藍的天空,在她記憶里這鐘靈寺的風景一向很好。
多久沒有好好地欣賞過優美的景色了?
好像是從嫁到賈府那日起吧。
她原以為自己在賈府掌了權便能幸福一生,然而權力只能蒙蔽人的眼睛,使人變得麻木,讓人失了生活之趣。
鳳姐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沿着殿側小路往後山走去。
後山人少,是個難得的清凈地方。
她每次來了這寺廟都會到此處歇息賞景,可是自從她去了京城,就再沒有這種閒情逸緻了。
走過建築群,便是寺廟後院旁的林地。
林中樹木品類繁多,高大的樹冠只在縫隙間留下斑駁光影,山風吹過,給人帶來一陣清涼。
鳳姐往裏走了走,彷彿是因為林中的樹太多,把樹冠內外的世界都隔絕開了。
這樹林本就是供人參觀的,路也修得不錯,但大約樹木過於繁茂,故而來的人並不是很多,好在寺里的和尚似乎經常清掃,也算不得荒涼。
王熙鳳一路慢慢地往前走,一邊思考着接下來的日子,完全沒注意到走着走着四周圍就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如果自己記得沒錯,年底太太又會邀自己去賈府,為了她在賈府的利益,也為了王家和賈家能一直綁在一起。
所以太太想讓她嫁過去接手賈家的權力。
可是那樣一個早已成為空架子的賈家,她拼死拼活不惜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情去維護的賈家,最後又是怎麼樣對待自己的呢?
這輩子,她絕不可能再嫁到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