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澀澤龍彥站在深夜的橫濱街道上。夜風吹來，帶着些許涼意，他忍不住攏了攏自己的衣服。

所以現在到底要去哪裏呢？他有些不着邊際地想着。

之前僕從告訴他，橫濱出現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異能力者，異能力發動的範圍比「龍彥之間」也不遑多讓。

他極少見到作用範圍如此之大的異能力，一時也不由產生了些許興趣。

這個異能力者現在失去了蹤跡，不知道被哪方勢力截了去，定位實在太麻煩了，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時間。

所以最快的方式，就是用「龍彥之間」大範圍搜索。一旦異能力領域形成，那名無法控制自己異能力的少女，很有可能就會死在自己本人的異能力下。

即使少女僥倖活下了，澀澤龍彥的出動也能清理掉不少異能力者，也算是保守派對於這段時間被打壓的報復。

澀澤當然知道老者的打算，他可以選擇乾脆不發動異能力，那樣老者的打算自然會落空，但是那種懦夫一般逃避的做法，並不是他的風格。

比起這個，澀澤更想知道，如果他沒有節制的大殺特殺，殺掉多少異能力者后，其他兩派會因為難以承受損失來向老者施壓。

老者又會在多大的壓力下，會選擇犧牲自己。

挑戰人性的極限，才是澀澤龍彥所喜歡的方式。

而且他隱隱約約有種直覺，那位同樣是大範圍發動的異能力者，也許可以和自己碰撞出不錯的火花。

——

異能力特務科。

數據監測班的值班人員正在打瞌睡。

夜間的值班總是令人疲乏，何況一般的小打小鬧也不需要他們出動。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警報鈴讓所有人猛地清醒過來。

“紅色警報！”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大吼：“通知種田副局長，啟動最高級別警戒模式！”

一時間警報聲響徹了整個辦公大樓，許多重要區域的安全門也自動落下。

不久，種田風風火火地發佈走進值班室，一名帶着眼鏡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後。

“怎麼回事？”種田一進來就急聲發問：“「井中世界」的數值發生變化了？

因為飛鳥井木記是異能特務科登記在案的異能力者，異能波動值是有記錄的，所以一開始在倉發生暴動的時候，他們就檢測到了變化。因為井端的人強烈要求自行處理，所以異能特務科的人才選擇暫時觀望。

後來飛鳥井的信號消失了一段時間，他們還以為是井端的人解決了問題，飛鳥井重新進入倉中開始沉睡。誰知道沒過多久，井端的人告訴他們遇到了襲擊，飛鳥井被劫走了。

不久后，飛鳥井的信號就重新出現在監測器上，位於橫濱市內某居民區內，從異能力擴散範圍看，並沒有失控，而是僅僅被局限在一座小小的房屋內。

他們意識到，劫走飛鳥井的人是有備而來，連專門針對她的異能力封印裝置都有，本來他們應該第一時間出動去回收飛鳥井木記，但種田一時卻有些猶豫，因為剛剛在這件事發生前不久，一名喜歡變成貓的神出鬼沒的男子，正好向他借了這麼一套小型封印裝置，以至於他懷疑，這次飛鳥井的被劫事件，背後也有那個男人的影子。

所以那位大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考慮到這一點，種田有些猶豫了，見飛鳥井的數值一直維持在一個穩定的低值，所以暫時選擇了觀望，讓屬下監測着，一有變化就向他彙報。

於是當警報響起時，種田第一反應就是飛鳥井的能力又失控了，然後下屬的彙報卻讓他有些意外。

“報告種田長官，飛鳥井的數值沒有變化，位置也沒有移動。是一個全新的異能力發生源。”

“在哪裏？”

“橫濱公園......不，異能力範圍在不斷擴大！”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屏幕上表示異能力範圍的紅圈不停快速擴散，很快就要擴散到橫濱全市。

“糟了！”種田的面色一變，想起了流傳於保守派內部的某個傳言——澀澤家的小少爺，是上天賜予普通人的福音，終有一天，會用滔天的洪水，洗盡罪惡的異能力者。

然而當種田真正見識到這個名為「龍彥之間」的異能力時，他想到的是，比起天罰的洪水，這更像是黃泉河水上蒸騰的迷霧吧？

隨着異能力的霧氣蔓延到異能特務科，所有身為普通人的科員消失了，只剩下寥寥幾個異能力者面面相覷。

種田倒吸了一口涼氣，惱怒道：“保守派那群傢伙終於瘋了嗎？！”

——

岸谷家宅。

當霧氣蔓延過來時，飛鳥井和太宰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因為整棟房子都在飛鳥井的異能力範圍內，液體狀的能力物質不停在外牆流動，雖被封印裝置阻攔，但也因為霧氣的挑釁顯得躁動不安起來。

同樣，因為液體的阻隔，霧氣暫時進不來這個房子，所以大倉暫時還沒有受到澀澤龍彥的異能力影響。

“要把這傢伙弄醒嗎？”太宰指着大倉問飛鳥井道，事實上他的手指已經蠢蠢欲動了。

飛鳥井搖了搖頭：“暫時還不行，我感覺大倉小姐在那個世界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因為“井中井”是飛鳥井自己的夢中世界，所以她多多少少有所感應。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混亂的，這多多少少也和大倉自己的思維流速有關。

外面的霧氣愈發濃郁起來。飛鳥井自己的能力，也更加快速地流動，彷彿隨時想衝出去，和霧氣一較高下。

封印裝置因為兩種異能力的衝擊，漸漸有些不堪重負，表面逐漸出現了裂紋。

飛鳥井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太宰君你就在這裏守着大倉小姐吧。我會在合適的時候讓她醒過來的。”

太宰抬起頭來，看見飛鳥井的臉上，竟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從來都是被動接受這個異能力帶來的痛苦的她，在霧氣的壓力下，第一次摸到了自己異能力邊界，並隱隱有了一點可以掌控的感覺。

她想去見見自己的“同類”。

太宰於是笑了笑：“去吧，可別玩兒過頭了。”

“嗯啊。”飛鳥井應了一聲，起身走出了門外。

封印裝置應聲碎裂，四射飛濺。與此同時，液體狀的異能力像衝破了堤壩的洪水，傾瀉而出，直接把霧氣沖得退避三舍。

飛鳥井一步步往街區外走，隨着她的腳步，“洪水”的範圍越來越大，質地更加輕薄的霧氣節節敗退，很快整個街區，都在了流水的覆蓋之下。

當飛鳥井來到橫濱公園的時候，她終於見到了等在那裏的霧氣的主人——澀澤龍彥。

如果從空中俯瞰，以二人為分界線，整個橫濱市一般被籠罩在霧氣中，一半是水流，霧氣和水在空氣中劇烈地摩擦和交鋒，大概是為了對抗，暫時反倒收斂了向外擴張的趨勢。

飛鳥井看着面前的旖麗少年，笑了笑：“你好。”

澀澤龍彥也笑了起來：“你好，初次見面，我的瑰寶。”

——

當飛鳥井和澀澤見面的時候，異能特務科內，種田的面色十分凝重。

剛剛經歷了和自身異能力的分離和戰鬥，特務科內的傷亡不小，然而比起此時的險境，又不算什麼了。

一名科員在旁邊連續用急促的聲音彙報各國發來的警告，表示一旦檢測到兩人的異能力範圍超出日本國土，為了阻止事態蔓延全球，會集中發射導彈進行火力洗地。

不怪他們反應過度，兩個可以覆蓋全球範圍的異能力者，如果不及時解決，帶來的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現在數值如何了？”種田沉聲問道。

“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產生特異點的幾率是百分百。”下屬咽了口唾沫，驚恐地答道。

種田閉了閉眼睛。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他早該想到的，兩個大規模領域系的異能力者碰撞，當然會產生特異點。

看見橫濱上方的雲圖上宛如天災一般的景象，種田嘆了口氣，下令道：“出動異能特務科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阻止兩人，必要時，就地擊殺。”

有了可以擊殺的命令，下面的小組長們都各自組織小隊制定具體計劃去了。

作戰室安靜下來后，一直被人忽略的小透明坂口安吾小聲地問了一句：“一切力量的話，【那位】也算嗎？”

種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危險級別最高的異能力者「意外死亡」，無視任何時間和空間，只要達成了一定的前置條件，就可以像因果律一樣，讓“罪犯”意外死亡。

種田抽了一下嘴角：“那位就不用了。再說，現在收集兩人的犯罪證據來不及。而且我沒猜錯的話，最起碼，飛鳥井小姐多半是清白的。而澀澤少爺的話，也不一定在真正意義上達成過【犯罪】。展開自己的異能力，讓領域內的異能力者死於自身的異能力，到底能不能觸發「意外死亡」還很難說。”

只能試試才知道。但畢竟還沒跟保守派撕破臉皮，這種“試試就逝世”的因果律武器，暫時還是不要動用為好。

——

橫濱公園內。在劇烈的碰撞下，特異點終於逐漸形成了。

飛鳥井背後的水流形成了巨大的漩渦，而澀澤身後的霧氣也聚攏起來，形成龍型。

兩條巨龍，在空中廝殺起來。

開始有建築物被破壞。

雖然裏面的普通人剛好被霧氣神隱而免於傷害，飛鳥井還是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這位先生，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您是要抓捕我回去嗎？給我五分鐘就好了，我現在還需要幫助我的朋友做一件事。”

澀澤不緊不慢地答道：“有人想要讓我處決你。但是比起處決，我更喜歡用收藏這個詞。你的異能力，會成為我至今為止所有收藏品中，最耀眼的那顆。”

飛鳥井露出一個苦笑：“是這樣嗎？原來您就是那個能讓我解脫的人嗎？如果您早點來到我面前，我也許就答應你了。可是現在，我有朋友了啊。交了朋友，就會對世界生出幾分不該有的留戀，您能理解嗎？”

“朋友是最虛偽的詞語。”澀澤的面色冰冷：“我對那種脆弱的東西沒有興趣。”

飛鳥井不再說話。望着澀澤的眼神有一種難言的悲傷。她彷彿能明白他的孤獨，儘管他並不願承認。

兩個人不再對話，專心地操控異能力廝殺起來。

飛鳥井是今天才對自己的異能力有所了解，並有了一點控制力，和熟練掌控了自己澀澤龍彥無法比較。

所以，“水之巨龍”漸漸落敗，顯出了結晶化的趨勢，彷彿下一刻就會被剝離出來，形成一顆龍型的寶石。

就在「井中世界」這個異能力被從飛鳥井的身上剝離出來的那一瞬間，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龍型的寶石突然破碎，四散飛舞的晶體碎片突然變得像碎裂的鏡片一般，映照出了“另一個世界”的景象。

如果有人目力夠好，能夠看清楚高空中那些破碎畫面的影子，說不定還能看到，宛如平行世界的自己不同的生活畫面。

比如正在寫作的織田作之助，正在對着電腦上網課的費奧多爾，正在無聊給自己的異能力捏臉的森鷗外，以及，正在過着平凡而幸福的日常的，鳴瓢秋人一家。

在龍型寶石破碎的一瞬間，大倉猛然從夢中醒來，懵逼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己被強行喚醒了。

大倉正準備問太宰發生了什麼事，突然意識到了漫進房間裏的霧氣，下一刻，她不得不跟自己那身高腿長的人形異能力戰鬥起來。

大倉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搞定自己的人形異能力。

“剛睡醒就讓人做劇烈運動會岔氣的，你也不來幫幫忙。”大倉不滿地抱怨着，走向了正側坐在窗沿上看着窗外天空的太宰治。

“你在看什麼？”

“新世界。”太宰發出了有些驚嘆的聲音。

大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瀰漫了一整個城市的霧氣上方，另一座倒懸的城市正緩慢而沉重地壓下來，熟悉這座城市的人不難發現，那就是橫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