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句號。句號。句號。句號。』無語的心思化作發獃一般的屏蔽詞在腦子裏刷屏幾乎疊滿了思緒。聊生以太右手從前面繞着摸到她的左側頸,撩起了那頭漆黑的髮絲。原本光滑脖頸上突兀地出現一點暗紅色,指腹依稀能摸得到那塊的凹凸不平的煙燙疤痕。
暮雲透過玻璃窗只泄出一點黯淡的光,整個房間都籠着一層霧蒙蒙的暗灰色。
聊生以太卻感到她的心緒平靜了很多。
『……是她搞的吧。』語氣夾帶着三分沉默七分無語,聊生以太思考着。是因為那人點煙時候用的雲屬性增殖火焰通過煙頭按進了她的身體,還是因為——
『不、這個想法還是打住吧。被自己那樣搞……如果真是因為這種原因,那也未免太像補魔設定了。』
黑沉沉的眼注視着洗手台前的鏡子。屋子裏沒有開燈,有一種平復下來的舒適感讓她心底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愉悅。冰涼透明的水嘩啦嘩啦地響,逐漸填滿了大半個洗手池,聊生以太彎下腰,把臉貼近了水面。
……倒映着的。黑色的髮絲也跌落進去一小部分,同樣漆黑透不出光的眼睛,和她灰色的臉。冰涼而舒適的水開始貼上了她的側臉、鼻尖,直至聊生以太閉上了眼,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水裏。
咕嘟。
……咕嘟咕嘟。
鼻息在屏氣,反而心跳聲變得愈加強烈、鮮明。撲通、撲通。無數胡思亂想雜不成章的思緒在飛逝,鱷魚,天空,糖果。兩把隨意的雙刀和血,並盛神社孔雀的翎羽,白瓷洗手池裏水的波紋……
聊生以太。聊生以太。
以太。……是一種假想的物質觀念,隨着歷史的發展而發展,有着很多的,足夠多的假說,肯定和否定。
“喂!你——!”
聲音混着明顯的情緒,隨後下一秒一股大力將聊生以太拉起,那隻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
『……頭髮,被壓到了。』
臉部被迫從洗手池裏抬起來,聊生以太眼皮半耷拉着,她側過頭眨動了幾下眼皮,甩掉睫毛上的水,隨後終於正過臉來看。『啊,是獄寺……』
獄寺隼人嘴唇嚅囁,他壓在她肩膀上的手鬆了些力道,祖母綠色的眼緊盯着這人的面部神色,兩側有一些被浸濕的頭髮像海藻般捲曲地貼在她的下顎和脖頸上,看不清那煙燙到底留在了哪裏。他咬了咬腮幫,看着聊生以太那張被水浸染的面孔,濕漉漉的,水珠從她的額角和眼瞼處凝結成流向下聚集,最終滑落到了她尖尖的下巴,滴落——順着她的脖頸流淌進了她白色襯衫的領口裏。
他猛地緩過神,呼吸絮亂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平和……該死。如果他沒有把喉嚨處滾動那一下,也許他對自我的隱瞞就能更成功一點了。
銀灰發色的男孩垂在身側的五指逐漸收攏,指縫掐進掌心裏,而最初那不知名的驚慌早已散去。他生硬地問了句,“……你在做什麼。”
“你怎麼進來了?”聊生答非所問。
“……”獄寺隼人沉默了一下,“Reborn先生找你,門沒鎖。我敲門沒人回應。”
『……真稀奇。』聊生以太有些怪異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今天的態度變得好奇怪。』
獄寺隼人眉心一跳,“嘖……喂!我說!你到底回不回答!沒事就趕緊跟我回去找Reborn先生!”
『啊。這下倒是正常了。』聊生以太抬手撥開自己頸間濕漉漉的那塊黑髮,她越過了獄寺隼人走出門,後者也跟着她的腳步,倒沒有怎麼四處打量。
聊生以太兩隻手攏起了自己長的過分的頭髮,先是綁了一個高馬尾……她依舊不是很習慣,但也沒有辦法。隨後在桌子上拿起一根木頭簪子纏了兩圈后固定住,只要確保頭髮長度能達到小腿以上就可以,起碼下樓梯時候不會拖地。
“高興,想做就做了。”她說。
“哈?”獄寺隼人沒反應過來,隨後才意識到她這句是在回復他的問題。他都還以為她不會說了。
『你抽過櫻桃味的煙嗎?』
獄寺隼人張口就想說他才不抽那種甜甜的果味,但在發聲前的一秒又停住了——這不是她說的話,只是她的心音。他應該裝作沒聽見,所以也不能回答。
聊生以太依舊在心底自言自語,『感覺真奇妙……櫻桃味,糖果也是攜帶着一種苦杏仁味,連櫻桃味的酒也是這樣,並不好吃。……那隻煙有點太香了,感覺現在也還留着一口櫻桃味吸進肺里。』
啊啊、真是的,煙怎麼可能會留香那麼久。獄寺隼人暗自想到。但他又與此同時必不可免地想起了十年後的聊生以太——不,根據其本人說的年齡是三十二歲。獄寺想起了她嘴裏咬着煙時候的樣子,包括那個女人彎下身子,把嘴裏那口白煙吐在另一個與自己有着相同面孔、屬於過去的她自己臉上那時的場景。
休息室的門口被打開了。
“……喲。”
“你好。”
似曾相識的打招呼方式,分毫不差。
短髮女人穿着和她如出一轍的白色襯衫黑色長褲,她手臂一攬把年齡尚小的自己摟進懷裏,乍一看居然有點像是姐妹一樣的身份。
“……放開。”臉被壓在對方的胸前,如此親密的距離難以想像在昨天的上一次見面時候她們一個想殺了另一個;一個則把另一個砸進了機車裏。
『惡趣味。』如此在心底吐槽着,聊生以太聲音冷淡而毫無情緒,她抬手捉住了年長自己的胳膊,態度強硬地把它們放了下來。
“麻煩了,獄寺。”短髮女人毫不在意,側頭向銀白髮色的男孩點頭致謝。隨後下一秒門被用力關上,最後一句只能聽見獄寺隼人那聲不爽的“嘖”。
聊生以太看向年幼的自己,“你怎麼他了?”
“?……他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欸……嗯。好像也沒錯。”
『……她好像對這種事不是記得很清楚。獄寺隼人十年後轉性了?』聊生以太面無表情地神遊猜測着不着調的東西,視線移向一旁一直都沒有出聲的Reborn——哦,旁邊還有個大型金毛犬。
他又怎麼了?
“找我有什麼事……?”被三十二歲的自己從背後再次抱住,重量全放在她兩個稚嫩的肩膀上……這就是所謂“不該承受的生命之重”吧。她懶得再把她的手放下來了,麻煩。
“我倒是沒有什麼事。”Reborn喝了一口咖啡,“是你自己有事哦。”
“……”什麼事?聊生以太什麼話也沒說,轉頭望向身後的女人。
“啊……是那個,火焰的事情。”三十二歲的聊生以太眯起眼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大概就是補魔的設定,你明白了吧?”
大概是那張臉上出現的表情對於熟悉的自己而言太過明顯的空白,聊生以太愉快地笑了一聲,側臉擱在小女孩的頸窩上蹭了蹭,“沒錯哦,根據我目前的遊戲獲取線索來看,好像是更早以前就已經是這樣了。”
聊生以太突然話音一轉,語調微微下沉,似乎是一臉嚴肅深沉地做出某些抉擇時刻的模樣,
“不過這樣的話我好像就是二次元的補魔設定原型了呢……”
迪諾臉上一瞬間呈現出五彩繽紛的複雜情緒。
『去死吧。』如此想着,聊生以太也這樣地說了出來,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另一個自己道,“去死吧。”
“好耶,那我們一起去吧!”
年長的她表演出一種《電○人》裏的弱智形象,語調尾音以感嘆號作為結尾,但她本人毫無情緒波動的語氣卻顯出極大的裂差。
於是年長的聊生以太帶着年幼的聊生以太一起離開了這間屋子。
望着終於變得空蕩起來的房間,迪諾毫無形象地癱在了桌子上,整個人的背景身後好像浮現着無盡的黑色圈圈背景板,像路邊被無故踹了一腳的狗……唔,也不算是無辜。
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嘛……!誰讓、誰讓聊生以太就是一個會殺掉過去自己的人呢?如果沒有他的小師弟那股超直感阻攔了下來,迪諾簡直無法想像。
同一個世界裏出現了兩個一樣的人,本事就是會出現排異反應的。也就意味着這個年幼的聊生以太是可以被殺死的……終於有了一個能夠死亡的她,無論是出於什麼方面考慮,聊生以太都會動手。
而他的老師Reborn也不會幹涉。世界第一殺手是完全以着絕對的尊重去對待他友人的任何想法的,哪怕是殺掉她自己,亦或者任憑自己被殺掉……但也僅是一次。聊生以太也是同樣的,數字“一”永遠是有着最特別的含義,像暗殺者必須要一擊斃命,每做什麼的第一次就能夠足以展現出一個人在這方面是否有所天賦。
但幸好。兩個人都還在,算是turnend結局了吧!——大概?
在日後迪諾每當想起他這一刻的想法,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抓着自己的衣領來回搖晃。
Reborn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他熟悉的,惡劣又鬼畜的笑。“看來你的路還很長啊……跳馬。不會被獄寺中途搶劫吧?”
他輕而易舉地就從三十二歲聊生以太口中那句輕飄飄的話推測出了某些真相。
迪諾沉默了一秒。
迪諾沉默了兩秒。
迪諾抬起頭看着他的家庭教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再露出這樣蠢貨的表情就送你去三途川旅遊哦。”
“等等!西西里人是信奉天主教的啊Reborn!東西方死後故事運轉是不兼容的——我說!我都說是!!別開槍啊!!”
果然是和以太待久了導致被影響也開始吐槽起奇怪的地方了吧……迪諾摸摸鼻子,深沉地嘆了一口氣,“怎麼說呢…可能除了獄寺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波回來搶劫或者半路騷.擾的吧……”
他着重強調了一下那個“很多很多”的形容詞,如果聊生以太知道的話指不定要怎麼感慨吐槽一句自己是乙女遊戲女主角設定之類的話吧。
雖然。
雖然,還有很多的人都只是保持着不溫不火的靠近距離,就連迪諾這般清晰地認知到自己心思的傢伙都只能是隱忍着、壓抑着地裝做出某種可憐金毛犬的模樣去對待她……沒有人敢捅破那層紙的。
迪諾可以無數次地說出暗示意味的話讓她接收到,但卻無法直白的說出愛或喜歡之類的字眼。
有些東西一旦擺在明面上就會變得可怕起來,倘若說出就必定是會得到一個答案,無法再維持當下的平和。而如果只是暗流涌動般地……
那麼海面很大,也足夠地深。
“Reborn,”迪諾偏頭看向他的家庭教師,是問過也早已知曉無數次的答案,但他依舊還是固執地問道,“那個遊戲真的沒有什麼辦法嗎……”
但他的家庭教師在這一次卻給出了與以往並不相同的答案:
“嗯哼……誰知道呢?”
沒等迪諾從發愣的思緒里緩過來,Reborn突然笑起來——那種大魔王一樣的笑容。他緩緩道,“對了,你還不知道來着吧?昨天你不在的時候,聊生以太被年長的她親了哦。”
“根據意大利男人的推測來看,估計還是舌.吻的那種。”
“……欸?”迪諾微微瞪大了眼,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