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片詭異的沉默里,沢田綱吉聲音微弱,“就、就這樣……?”
“……”沒有人回應。
沢田綱吉在這樣的氣氛里一瞬間又變得緊張起來,他有些尷尬而語無倫次地緩和着氣氛,“啊、那個……聊生桑好像沒什麼事,真是太好了……”
一旁拉爾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沢田綱吉說到最後聲音微弱直到消失不見。他略有不安地聳起了肩膀,腦子裏一片的混沌。
被吃掉的聊生以太指環里的聊生以太並盛中學的聊生以太長大后的聊生以太——
最終定格在屏幕里剛剛那雙無焦距被斯庫瓦羅轉向攝像頭的黑色眼睛。
山本武出聲道,“看起來他們都還很不錯呢。”他有一隻手放在下顎上,語調如往常般歡快明朗,只是拇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唇。“聊生的頭髮變得好長啊……”
Reborn終於站起身,列恩爬上他的手臂溫順地纏繞在他的手腕上,他嗓音淺淺,“大概是晴屬性的活性緣故吧。”
黑髮少年略有訝異,“咦?Reborn知道的好清楚啊。”
“嘛。”Reborn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列恩的脊背,語氣似乎難得地泄出一絲情緒。“畢竟我也是晴屬性的啊。”
似乎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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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蜴的眼瞼覆著顏色蒼翠的錐形鱗片。狹長的瞳孔周圍遍佈着極其繁瑣密集的脈絡膜。蜥蜴以及其他爬行動物的眼睛都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結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而變色龍所擁有360度的視野,眼睛甚至可以單獨移動,獨自對焦。
此刻,Reborn黑黝黝的眼正與他的搭檔列恩對視着。他的蜥蜴正對着他的那隻眼移動、聚焦在了他稚嫩的臉上。
自從被十年火箭筒所擊中,來到這個未來后,Reborn的記憶里就出現了此前他從未有着的記憶。
……不。
說更恰當點,應該是他終於想起來了被聊生以太的“遊戲”所干涉而忘掉的與她相處的過往——“遊戲”無法跨越世界壁所進行干涉。倒是一個新的發現。
只是不知道在回到原本的世界後會不會再度忘掉。
——一個過分噁心的遊戲。Reborn漫不經心地想,就像他從一個成熟優雅的紳士殺手變成如今這副可笑的二等身一樣噁心。
托這些記憶的福,他的內心又開始懷念起了一瞬的過往。那時候還不是現在這樣他被人抱在懷裏,而是作為成熟男性——生理上就要骨架更顯大一些,從身後靠近坐在酒吧高腳凳上晃着雙腿的她,骨子裏就揮之不去的惡趣味和鬼畜——悄無生息地接近她可要比那些任務還要難上個十幾倍,不過Reborn不介意費力,結果能得到滿意的就好。
明黃色的晴屬性被他刻意釋放出來。Reborn幾乎不用這種東西,沒什麼用。他不戴戒指,而在過去還沒有什麼普及的指環攻擊方式。因此明黃色的絲絲縷縷並非是火焰的形態,頂多也就算是個人的屬性罷了。
聊生以太微微顫動了一下。她手握的馬天尼杯里清澈的酒液灑出了一兩滴。只是那一下的生理反應而不自覺地顫動就會讓他鬼畜的惡趣味得到滿足。
“……”她沉默了,轉過頭看他,同樣黑色卻透露不出一絲光的瞳孔里明晃晃寫着控訴——別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惡意驚嚇未成年的鬼畜殺手先生。”
長長的前綴。
哈……未成年。Reborn勾起唇角,好心情的那種。他不捅破對方實際上連自己真實年齡都不清楚的事實,也就偶爾會把這種行為當做消遣,還算是有點意思。
Reborn的記憶思緒把這段日常剪掉,轉移到了他們在離開前的最後一次會面。
……
彼時的聊生已經清楚地解開了遊戲的謎題。
“我要死了。”她說。
“但我不會真的死掉。”她又說。
Reborn撫摸她的臉龐。西裝褲被壓出點點褶皺,聊生的腦袋枕在他的大腿上,一雙黑色的眼比黑夜要更黑。
“這次的遊戲也要結束掉了。Reborn在下次見面的時候能夠認出我嗎?”她問。
語氣沒有絲毫的悲傷或疑問,即使是這樣的話也平靜地像在問中午吃什麼一樣。
“雖然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認出我應該很簡單。”
Reborn一直沒說話,垂眸看着她。聊生就這樣自顧自地下了定論。
他們的眼睛其實是很相似的,彼此對視的時候就好像在看着另一個自己那樣漆黑的眼。
……夜色很深。
米蘭,冬季常有大霧籠罩。意大利街頭的夜晚,下着簌簌的雪。
潔白的、輕飄飄地,堆積起來落到地面上。
“我會找到你。”
他最終這樣說,語調兀地變得輕鬆且自信。
帶着意大利紳士殺手的品信格調,彬彬有禮的優雅語氣,如同他往日將子彈射進別人身體裏的前一刻所運用的宛如長嘆調的從古舊華麗城堡里走出來的那種語氣,
“世界第一殺手從未有過失手的時刻。”
“是么,可是那時候我就完全不認識你了。”她像是聽不懂一樣,把手覆到他的手上。
雪花融化了。
“不找也沒有關係。只要記得我就好。”
她到底是想要被記住,還是不甘心自己會這樣“死掉”呢?
Reborn沒有理會。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我會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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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聊生的遊戲,倒不如說是猶如詛咒般地糾纏着她。Reborn在年輕的時候曾聽說過彭格列第八代女性首領有着一個同性伴侶,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那個人是聊生以太——而她本人似乎並沒有什麼相關記憶。
情況慢慢直到他們真的相處了很久,彼此都居然交付了真心來做朋友……朋友,是一個對Reborn來講並不遙遠的詞彙。意大利人其實很熱情,尤其是黑手黨們在脅迫的時候經常會滿面笑容而暗藏威脅地用着誇張語調來說出這個詞彙。
“遊戲”是個很詭異的東西。
在她逐漸解開謎題的時候,才開始發覺自己原來曾有過那麼多的過往、經歷,和所認識的人——但都被她通通遺忘了。過往依舊存在,卻沒有半分的證據。
隨後她會被抹掉一切從零開始,重新降落到隨機時間地點用着隨機年齡開始隨機的“遊戲人生”,而目的只有一個——解開遊戲謎題。
如此重複,如此。
而她只是一個被玩家不斷隨機擲骰子或心血來潮操控的一個角色。
要在世界上無法確認範圍的茫茫人海里找到她黑色的眼睛,是多麼困難的、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呢。就算是Reborn死了她也會依舊活着。是便利店超市的員工,是某家公司的老闆……誰知道呢,說不定遊戲開局鐵窗淚也說不定——
開個玩笑,如果真是鐵窗淚反而好找一些。
所以她只那樣地低語着,『記住我就好。』
聊生以太此段的遊戲存檔將被覆蓋。無法找回查詢,也無法找回記錄。此段的存檔就將要如此地消失不見,就好像一個人死去,這段的她就這樣地死去了。最後所能留存下的證據只有別人。假如別人也能記住她的徒勞。
在終於以為自己找到遊戲答案迎來結局的時候,才悲哀地發現這只是一個騙局。從她意識到“遊戲”開始的瞬間就已然註定的悲哀。
……但他又為什麼會失去記憶呢?Reborn想,這未免有些不符合遊戲規則,至少是明面上的。至於暗藏的那些條件他並不清楚……啊。所以才說,這真是個噁心的遊戲啊。
聊生以太的倒了八輩子霉攤上的嗎?
……
不過還是找到了。
Reborn從列恩的豎瞳里看見他變得狹窄的身影,他想起了當她的被迫變長的黑髮穿插於他五指里時的觸感。
這次又加了一個『聽見心聲』的玩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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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應該快到了。”強尼二看着屏幕前閃爍的紅點,勾起唇角。
獄寺隼人睨着眼睛看過去,其本人從一開始的那聲后便一直沉默不語。
耳根和脖頸染上的熱意還沒有褪下。他真是搞不懂瓦利亞那群人到底在想什麼……而且那樣的、那樣的……該死。怎麼就是忘不掉?難道他醒脾真是這種類型嗎?
獄寺隼人細數了一下他翻閱過的電影,腦海冷靜地分成兩半做對照組,不可否認的是那一幕確實足夠有着衝擊力。是一種人類對於美而理所應當產生的喜愛。就比如人往往對於長相更符合自己審美的事物或人有着更高一些的包容——當然,他是不可能的。里世界從來不缺美色.誘惑,無論是各種陰謀詭計還是暗殺上位。獄寺隼人不是什麼都沒見過的純情小子。
……中世紀的電影可以列入表單了,應該會很符合他的胃口。
下一刻,電子門認證成功后平移地向著兩側打開。
尊敬的十代目說道,“……啊!是大哥!”
好吧,他也一定會變得能比這個草皮頭更讓十代目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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笹川了平與庫洛姆·髑髏的到來很好地轉移了眾人相默無言的尷尬。紫發的小女孩被送進病房內掛起藥水,時不時隱隱顫動的眉昭示着她並不平穩的內心。
與笹川了平所一同帶來的還有着足夠重大一則的消息。
“——五天之後要進攻密魯菲奧雷家族的日本支部。”
……
太快了。時間……
五天,對於沢田綱吉來說,倘若是在一如往常的普通日子,必然是無比的漫長。每日被痛苦吵醒,急急忙忙地被鬼畜家庭教師使絆子連滾帶爬地卡着時間跑進教室……
五天是如此煎熬而漫長的時間。也是彈指間既能過去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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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嗎?”
聊生以太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微微塌腰,半個身子全壓在軟綿綿貓咪抱枕上。
迪諾眉眼彎彎,叉子上一塊切割好的牛排在聊生以太眼前晃動着,顯然他本人還在做這種沒有半分可能性的無意義舉動——投喂。
“當然沒有事啦,要相信阿綱他們嘛。”
……不,這完全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
聊生以太向後靠了靠,把身子完全地陷在加百羅涅柔軟的沙發里,她面無表情地吐槽道,“國中生拯救世界嗎……到底是什麼jump漫畫劇情啊。”
裹着醬汁的牛排輕輕碰到女人的唇角。聊生以太黑色的瞳孔轉了半周看向他,後者眨眨眼睛,帶着軟軟的語氣,琥珀色的眼睛像大型金毛犬一樣睜得濕漉漉,“拜託……吃一塊嘛。”
……受不了。
揉了揉自己微翹的短髮,聊生以太就着叉子咬住牛排,舌尖勾進口腔里咀嚼着。
金髮首領笑起來,似乎對自己這一撒嬌的心機成效十分滿意,目光落在對方顏色略淡的唇角,看着紅舌舔過醬汁捲入口中。
迪諾微微歪頭。“要說漫畫劇情的話……白蘭就是那個大反派吧。他才更符合jump漫畫吧……”
“嗯?”聊生以太眯眼,偏頭遮了遮陽光,“也不一定……《DEATHNOTE》主角不就是反派嗎。”
沒等迪諾說再說什麼,短髮女人又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開始假寐,“果然人生的意義就是二次元啊——貨車君,拜託了,請送我到異世界去吧。”
半晌,沒動靜。
隨後聊生以太嫻熟地抬手擋住貼過來的某隻大型金毛犬。
“不要啦……”迪諾努力擺脫着對方的阻擋,白瓷盤隨意地放在茶几上,聲音透着幾分委屈,“可是我不能沒有聊生啊。”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低頭親吻她的指尖,“非要走的話就帶着我一起吧。”
從迪諾身上傳來他的香水的氣味。
柑橘的蓬勃活力、木香的溫馨濃烈。
……啊。
還有陽光。
聊生以太微微睜開眼,瞥向一旁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肩膀上的金髮狗勾。陽光把他漂亮的金髮照得更耀眼了。
她抬起另一隻手放上去揉了揉,輕輕哼笑了一聲。
隨後,房間內便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
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房間裏隨機一處發獃。聊生以太思維放空,如今她已經能自由控制潛意識,不再受其干擾了——這功勞歸於她逐漸喚醒的記憶。追溯直至七位彩虹之子還未成為彩虹之子,以及她所模糊着尚未完全記起的彭格列歷代首領。
……白蘭。
聊生以太手指微蜷。在《DEATHNOTE》的結局裏,作為反派的主角還是死了。這個結局被太多人不認可,基本上都是認為作者是迫於社會壓力才改寫成這個樣子的。然而在其官方遊戲的某一版里則寫下了作為反派主角真正獲勝了的結局。
白蘭這傢伙也多多少少是有些中二病在了——但不是他的錯,事實上人類所定義的對錯並沒有什麼意義——想做就去做,能做就做好了。
只是死去的人……
眸子微微沉下。這隻慵懶的黑獸有些煩躁地撓牆——遊戲還沒有解開。她只賭結尾一如她一向很好的遊戲操作……
開玩笑,榜單前十早就被她刷爆了,分值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
八千億兆個平行世界的命運都綁在這一個世界的身上,聊生以太對最開始和白蘭定下約定的那個自己有一種極為新奇的好奇心理——她的遊戲到底到哪一步了,打出的是什麼結局?
但說到底也只是白蘭的片面之詞。什麼坑蒙拐騙該少的肯定是一個也少不了,說不定連八億兆分之一的可信度都沒有。
……但她怎麼會敢賭呢。
白蘭·傑索若是真想要用最直接的碾壓方式摧毀彭格列,那麼根本用不着拖延這麼久。
她還不知道她的友人——一隻狡猾的狐狸精,他到底要什麼。是彭格列戒指嗎?就算是那樣也沒有必要特意來找她定下約定。所以聊生以太也只能如他所說的那樣、
無動於衷。
……可能腦子要壞掉了。她想。
西西里的陽光如此強烈,好像終年只有夏季這一個季節。落在她的臉上,快要把她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