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貝爾摩德是個很敏銳、很狡猾、但偶爾卻很會感情用事的人。她並不在乎人性,但是會去選擇做自己覺得有意思的事情,並且在這個時候她反而不會去在意對方的身份,而是在意對方這個人。
所以一件要讓她起興趣、但沒有那麼大興趣、又能找到情報的事情很重要,林冬陽自然也知道要怎麼選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的同時,自己也能有退路。
再說自己之前就已經鋪墊過,順手還留了個小小的口子,那麼現在把這個口子補上可以說是完美。
對着似乎在打量着什麼的大美女笑了笑,冬陽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也不能太着急:“我只是好奇。”
“好奇總是關係進展的第一步。”
貝爾摩德輕輕笑了一聲,表情里更多了點意味深長:“只不過這麼點時間就讓你動心,琴酒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說了沒有。”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極力掙扎反而會讓對方得到想要的信息這點林冬陽再了解不過,她稍稍停頓了一會兒,隨即慢慢開口:“我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沒有那麼的……”
然後留點餘地,加強印象,沒說完的話讓貝爾摩德自己去補充邏輯。
又有誰會覺得那個不會說話、格子衫黑框鏡、扎着低馬尾的技術人員是在故意設下陷阱呢?
她可真是愛死技術人員給人帶來的刻板印象了。
支支吾吾得求貝爾摩德放過,對方也確實輕笑着岔開話題:“既然你都來問我了,說明他要你做的任務做完了?”
“一半吧,排查有點累。”
“真的抓到了?”
“不,我是說,他給我的資料我排查了一半,還有一半。”
黑眼圈與社畜的怨念總是格外真實,只可惜引起不了貝爾摩德的共鳴。簡簡單單聽到一句“加油,少喝點當心醉”以後冬陽看着手裏的果啤,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
好了,接下來保管三天內,自己因為工作都能暗戀琴酒的抖/M形象就能傳遍整個酒廠。
傳言八卦都挺好用的,就是比較廢人。
貝爾摩德已經離開,整個酒吧里的人也基本都是酒廠的自己人,她倒是不用害怕酒杯裏面下藥什麼的,索性一口把手裏的果啤全部喝完。
不去天台吹風了,吹了也沒意思。
她給酒廠“酒量不好”的印象連貝爾摩德都知道,等會還得表現出像是醉了的樣子,以防萬一。
因為喝酒上臉,很快冬陽的臉上多了層紅暈,走路也明顯腳步虛浮。周圍沒人敢上前,就算知道她手無縛雞之力,也沒有人真的敢去和一個有代號的幹部說“我送您回家”。
“你在做什麼?”
“嗯?”
帶着點醉意抬起頭看到坐着電梯上來的琴酒,再瞄到跟在他身邊的伏特加,冬陽似乎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回應也慢了半拍:“我,我在放鬆?”
“讓你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麼多,就這麼點時間做不完的啦。”
酒精讓人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綿軟起來,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撒嬌的態度讓伏特加倒吸一口冷氣。
好啊,平常看不太出來,原來冬陽你是想要誘惑大哥?
“那就去繼續做。”
“我知道了。”
聽到對方低沉而不容置疑的聲音,林冬陽看似低落地點了下頭,隨即又輕輕地笑了笑:“琴酒。”
“做什麼?”
“那你的工作做完了沒有?”
“……”
看到她眼神迷糊的樣子琴酒瞥了眼伏特加,在他略顯得困惑的表情中抬了抬下巴:“想說什麼事情就說。”
想說什麼事情就說?
雖然知道琴酒其實脾氣對着組織內部還挺好的、甚至於偶爾還會解釋計劃的樣子伏特加也只能嘆氣,一個人帶着點戀戀不捨地往前走到吧枱。
這個女人真是,就這面貌身材,琴酒連貝爾摩德都懶得理,還會管她?
“什麼都沒有。”
她像是想要往前栽倒,又很快控制了下,抬起頭看着他時眼睛裏還蒙了層淚水:“再給我點時間,我可以的。”
稍稍思考片刻后琴酒帶着點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轉過頭示意身後的人跟上:“跟我過來。”
“好的。”
她有點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看着光亮到近乎可以反光的電梯門又慢慢低下了頭,走進去用頭抵在電梯牆上不吭聲。
小小的封閉空間裏氣味總是能夠互相傳遞着,果啤的清香味道與琴酒身上還帶着些許硝煙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透出一種冷冽的質感。
林冬陽知道自己並沒有醉、她喝醉的樣子也不會是這樣。差點就真的發揮在學校里鍛煉的睡覺能力站着睡着的林冬陽又一次坐進那輛保時捷,轉頭看着還不準備開的琴酒很是困惑:“琴酒,你為什麼不開車?”
“安全帶。”
“哦……”
慢吞吞地伸出手,偏偏連着好幾次都沒法把安全帶的搭扣真的扣牢。聽着那咔噠咔噠的聲音琴酒愈發顯得不耐煩,伸手直接拉住了冬陽身上的安全帶。
“謝謝琴酒。”
說完以後她就頭一歪,靠在安全帶上像是睡死了過去。盯着她這副安詳的模樣琴酒挪開視線,踩下油門后看着匯入公路的車流皺眉。
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裝的,現在看來,好像真的是就這麼點酒量。
就這麼點,還敢在天台開演唱會?
轉動着手裏的方向盤,一路開到那幢公寓樓下時琴酒剛側頭,就看到了那雙亮得有些嚇人的眼睛。
“醒了?”
“嗯。”
拿出自己的煙按下車上的點煙器,琴酒倒是沒什麼意外的感覺。這麼費盡心思找他,說明她肯定是有什麼事情要說,但又是不能在拉緹莉說的:“找我有什麼事?”
大概率是她確實查到了誰,而那個人恰巧在酒吧。
“我看過老鼠的下場了,這個還給你。”
“你自己留着吧。”
沒去接那個U盤,琴酒看她好像沒什麼害怕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多了點嘲諷:“怎麼,找到了釘子,想來求情?”
“還不算已經找到。”
冬陽搖了搖頭,但又很快安靜下來,像是鼓起勇氣一般開口:“不過,好像確實找到了一個。”
“誰?”
聽到琴酒像是一瞬間興奮起來的聲音時冬陽稍稍抬起頭,對上那雙碧綠的眼睛愣了愣,隨即開始敷衍:“沒確定的事情如果讓你知道了,然後錯殺就不好了。”
“也是。”
聽到這個回答琴酒算是勉強同意,看着自己點燃的煙頭髮出冷笑:“我就知道肯定會有。”
“所以——”
“你想求情?殺了就好,當然殺之前得把他說出的東西統統給我還回來。”
是的,那個錄像上的人就是這樣。
嗅着煙味走下車,看到煙頭的光似乎明明滅滅的模樣冬陽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抹了一把臉后立刻躥進浴室,手指搭在淋浴房的玻璃板上若有所思。
她剛才明確感覺到了琴酒身上有違和的地方,但也只有一瞬就消失了。她不能確定這是否是真的,畢竟接下來要被罵的絕對是她自己。
想着那些卧底守則上的內容,林冬陽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要寫多少檢查——
她好像沒算是在用自身美色去截取情報吧?畢竟能讓自己來卧底,就說明她也沒這玩意兒。
也應該不算是在假設,假設原則在直覺確認之後,她用直覺的事情,又怎麼算得了假設呢?
很好,不需要寫檢查,她依舊是清清白白林冬陽。
將熱水打開希望住在廁所的靈感女神眷顧自己剛才的一絲靈光,將自己與貝爾摩德之間的所有談話全部在腦海中回想一遍,確認不是來自這裏后開始思考後面半程。
因為裝睡到真睡混過去的半程,只有那麼幾句話的半程。
不,重要的不是那幾句“話”。
突然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表面,林冬陽的眼睛微睜,再度在腦海里將琴酒的臉畫下后猛地離開。
這張臉,不是很奇怪,而是……
而是,很特別,特別到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當然不是說琴酒好看——他確實挺好看的,不然貝爾摩德也不會對他有那麼點想法。而是他這張臉,好像和自己有那麼點奇怪的相似。
“融入,融入其中。”
但也只是一張臉而已,說不了什麼。琴酒甚至於都不吝嗇於表現出自己的特殊,黑風衣保時捷還有銀色長發,怎麼顯眼怎麼來。
綠色的眼睛裏沒有攜帶任何感情,只是就這麼看着人都會覺得冰冷。臉上的笑容更是帶着幾分猙獰與知道答案后的放鬆,還有更多的是什麼?
她微表情沒學過,但是琴酒毫無疑問是高興的。
如果他是卧底,那這個演技也有點太好了些。他在高興什麼,又是因為什麼,會選擇警告自己?
不斷地在腦海中構建再推翻,也不知道是不是靈感女神來得太勤快了點,最後冬陽反而是暈乎乎地倒在了床上,抬起頭時看到了自己頂上貼着的《少女與戰車》海報。①
送走了身邊最明顯的一隻老鼠,琴酒慢慢抽完了手裏的煙。他的車上不會有什麼竊聽器,一個人獨處也算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銀色長發的男人看向了後視鏡,確定無人跟蹤后再度發動了他的轎車,同時隨手打開了車載音響,聽着裏面的曲子稍稍蠕動了下嘴唇。
她的歌聲一直都是,最明媚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