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莉迪亞做了一整晚的噩夢。
她夢見與威克漢姆結婚後,他們兩個搬到了紐卡斯爾生活。
威克漢姆對她很不好。
他花光她的嫁妝①,賣掉她積攢多年的首飾,甚至還把屬於她的裙子帽子拿走,送給他的情人。最後弄得莉迪亞連一身見客人的體面裝束都湊不出來,不得不成天躲在那個陰沉黑暗的小屋裏,活得像透過窗戶森森窺伺的古堡幽靈。
舞會、宴客、抓彩牌、紅制服……朗伯恩里肆意歡笑的少女時光,竟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再一轉眼,他們就有了一屋子望不到邊的孩子,總得有十幾個。個個都很健壯,聲音嘹亮,哭起來更是中氣十足。
孩子們圍着她不停地哭啊叫啊,“媽媽媽媽”了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莉迪亞醒來時,簡直感到如蒙大赦。
被一群吵鬧的孩子圍着的感覺真糟糕,上帝啊,她甚至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
【宿主,早上好。】
“一點都不好!簡直糟糕透了!”莉迪亞懊惱道。
瞬間,她就反應過來,憔悴的小臉上浮現出惡狠狠的表情,瞪着梳妝枱上擺放的金幣。
“這些夢是不是你的魔法?你以為這些虛幻的東西能嚇倒我,你個壞傢伙!惡魔!!!”
雖然昨晚經過系統的科普,她已經接受了系統在她的腦殼裏不在金幣上的事實,但這並不影響她想找個實物承擔她的怒火。
不然對着空氣發脾氣,她的憤怒恐怕不能夠表達徹底。
【我只是想讓你看到所有可能,畢竟,你說的話太有道理,我辯不過你,只好出此下策。】
聽到這話中近乎敷衍的肯定,莉迪亞的憤怒小火苗立刻就熄滅了,她一向好哄。
系統承認,他真的說不過莉迪亞。像她這種頭腦頑固的愚者,總有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邏輯,與他們這類人講理是講不通的。
如果硬要講,那結果只有一個,就是氣死自己。
對於這一點,系統深有體會的。
昨晚看完影像,它又給莉迪亞碎碎念了很多威克漢姆的缺點,沒想到莉迪亞竟然反說它貪心,說威克漢姆長得俊朗,還是一名軍官,有這些優點,完全能夠抵消他沒錢和人品不好的缺點。
莉迪亞說,如果他儀錶堂堂、品格高尚,還家境不菲,那為什麼要娶她呢?她認為,正是因為她不貪心不挑剔,所以才成為姐妹中嫁得最早的那一個。
這就是你高高興興嫁給渣男的原因嗎?系統表示它能理解,但是不多。
“走吧,小傢伙。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可能開工廠的。就算日後我嫁不出去,我們真的變窮,那也不會少了我的零用錢。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我的,”莉迪亞自信地挑眉,“哦,照實說,我有這個自信,畢竟,我的媽媽和姐姐都是那麼好心眼,又那麼愛我!”
對於媽媽的疼愛和姐姐善良,莉迪亞十分有底氣,她相信媽媽和姐姐一定會幫她,夢裏的事情絕無可能發生。
“除了與紅制服跳舞這些能讓我感到愉快的事,其他的事情我是一概不會去做的!連想都不會想。”莉迪亞坦誠道。
系統傻眼,它不知道莉迪亞是怎麼好意思說出這些自私沒擔當的話,也徹底死心,轉為強硬態度。
【我不能離開宿主。如果你仍舊不配合,夢境就永遠不會結束。】
“哦!你這個魔鬼,你會下地獄的,我保證!”莉迪亞氣惱地咒罵,她決心給這個傢伙一點顏色瞧瞧。
她等不及搖鈴叫女傭,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往身上一套,拿起金幣,就火急火燎地衝出卧室,在樓梯上撞得瑪麗連眼鏡都掉了也顧不上。
要是平時,莉迪亞肯定會浮誇地大叫抱歉,然後看着瑪麗找不到眼鏡的窘迫樣子,在一旁幸災樂禍哈哈大笑。
出門的時候,又遇上班納特太太。雖然她早已習慣小女兒的瘋瘋癲癲,但還是被莉迪亞颶風一樣的速度驚到了。
“哦莉迪亞,你要去幹什麼!”
“去教堂做晨禱,媽媽!”
她要去送這個叫做“系統”的魔鬼下地獄!!!
讓!它!天!天!做!噩!夢!
莉迪亞趕到教堂的時候,正好碰上晨禱剛剛結束,人們成群結隊地從教堂里出來。
她逆着人流衝進去,引起了很多人的驚呼,人們都紛紛駐足看去,想知道這個冒撞的女孩到底要幹什麼。
莉迪亞站在牧師面前,一面呼呼大喘氣,一面說:“羅伯特牧師,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被系————詛咒了。”
為防止泄露自己的存在,系統給莉迪亞設置了很多禁止使用的詞。
一旦說出這些詞她就會失聲。莉迪亞早就體驗過了,就在她昨天想要和吉蒂炫耀自己以後會嫁給“紅制服”的時候。
因此,她不得不尋找替換詞,來補全整個經歷。破天荒地,她第一次這麼高強度地使用她的腦子。
但不幸的是,從出生到現在十五年的荒廢,已經讓她的小腦瓜變得不再適合使用,或者可以稱之為“難為”。總之,她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拼湊出來的真實,聽上去更像是一個縫縫補補的三流哥特小說②。
縱使牧師比常人更接近智慧的上帝,他也沒有能力弄明白這個少女顛三倒四的話語到底想表達什麼。
牧師把她所說的邪惡金幣捏在手中,透過鏡片仔細端詳了很長時間。
莉迪亞靜靜地等待牧師的宣判,她第一次這麼有耐心,要知道就算是與瀟洒的紳士談話,她也總忍不住用她那副尖細的嗓子催促。
終於,牧師做出了他的判斷:“小姐,恕我直言,我並不能看出這枚金幣有什麼邪惡之處。”
“不可能!你在撒謊!”莉迪亞失聲尖叫。
“小姐,如果你想像力泛濫,請你去寫小說,雖然這並不是婦女應該做的事,但是也比你跑到教堂里折損牧師的尊嚴要好很多。”莉迪亞的話讓牧師感到冒犯,語氣不自覺地嚴厲起來。
“哦!”莉迪亞失望長嘆。
此後的日子裏,莉迪亞隔三岔五地就往教堂跑。她不肯向系統認輸,又苦於噩夢的折磨,只能寄期望於牧師。
莉迪亞的顯著變化,班納特一家人都看在眼裏。
除了有些呆板的瑪麗和善良的簡,真心認為莉迪亞的變化是好事,其他家庭成員,沒有一個不懷疑這其中的蹊蹺。
某日,莉迪亞出門后。
“我認為莉迪亞會被宗教吸引,是很正常、也是很好的一件事。主的仁慈與智慧,正是莉迪亞身上缺少的,呃,柏拉圖說……”
瑪麗正準備就莉迪亞的變化,說些有見地的話,但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人間至理,只好把書上的話搬出來用,卻被正在看報紙的班納特先生打斷:
“哦,瑪麗,說些簡單的,我知道你是一個博學的女孩,但你也要照顧一下你的姐妹和媽媽,她們並不像你一樣智慧。”
“真不知道教堂有什麼吸引莉迪亞的!哦!說句冒犯的話,每次去做禮拜,牧師那身黑壓壓的制服,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挑戰我脆弱的神經。”班納特太太嚷嚷道。
“親愛的班納特太太,你可算是說到關鍵上了!說不定莉迪亞就是因為喜歡那身黑制服,才天天往教區跑哩!”班納特先生故意說出這番話,讓他太太生氣。說完,他忙把目光轉移到班納特太太身上,生怕錯過她的任何蠢相。
他年輕的時候,貪圖班納特太太的美貌,娶回家后,才發現她的愚蠢庸俗,這造成了他二十三年來綿延不絕的痛苦,也使他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愛好——捉弄挖苦他的蠢太太。
“哦!班納特先生,你怎麼敢,你怎麼能開這種玩笑!羅伯特牧師已經有四十歲了!”班納特太太立刻尖叫起來。
雖然班納特太太的愚蠢是他痛苦的根源,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愚蠢會給他帶來些許快樂。他只需要付出一點點的話語,班納特太太就會產生劇烈的反應。
見班納特太太已然被他勾起怒火,班納特先生猶嫌不夠:
“梅里頓的軍官們③,也不是個個年輕,可莉迪亞和吉蒂還不是對‘紅制服’喜歡的很嗎?”
“班納特先生!我看你是成心氣我!你從來不肯體諒我脆弱的神經。”班納特太太氣惱地叫道,她往沙發上一仰,拿着手絹拍打胸脯,彷彿剛剛遭受了什麼痛苦至極的事。
目的達到的班納特先生,看着太太的浮誇表演,和總是儲備豐富的怒氣,有些不耐煩,他拿起報紙走向書房。
至於話題中心的莉迪亞,只要她不闖禍,喜歡紅制服還是黑制服,他都不願意去管。
而這場系統與宿主間持續況久的戰爭,終於在某次梅里頓舞會時決出了勝負。
由於長期遭受噩夢的折磨,莉迪亞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進而慢慢影響到了身體健康。某天梅里頓舉行公共舞會,莉迪亞卻從早上就開始高熱,然後意料之中地缺席了這場她期待已久的舞會,並且連累心憂女兒的班納特太太也沒能去成。
這場高燒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此後,莉迪亞徹底向系統低頭了,連句抱怨都沒有,竟頗有些服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