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觀？

“飛絮堵塞環錠導致紗線捻度不勻，需要工人趴在走架機紗錠底座清理，飄落到地面的棉絮也要有人收拾，由於孩童個子矮小，比成年人靈活，所以這項工作一般都由他們承擔。”

“學徒工不穿鞋子，是因為他們習慣穿一種叫做‘Clog’的木履鞋，這種鞋子的鞋底是梧桐木製成的，摩擦很大，在堆滿棉花的車間裏，容易引發火災甚至爆炸。”

“你現在看到的紡紗機是1779年由克隆普頓先生髮明的繆爾機，它結合了珍妮機和水力紡紗機兩者的優點，再加上蒸汽驅動，使得工廠不必像過去一樣只能建設在水邊。”桑頓先生邊走邊介紹。

由於范妮突然感到身體不適，桑頓太太陪她先回家休息，帶領莉迪亞參觀工廠的任務就落到了桑頓先生身上。

桑頓先生有些不耐煩，莉迪亞的話實在太多了，她也太調皮、太好奇了，像個不定時發作的危險分子。如果不是他剛才告訴了莉迪亞這些機器的危險性，她極大可能會隨意伸出手觸碰機器，從她閃爍的目光和幾欲伸出的手上就可以看出。

“莉迪亞小姐，我們已經圍繞着這個車間轉了三圈了，我想今天的參觀可以到此結束了。”他幾乎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哦！這些機器真是太有意思啦！我還沒看夠呢！我是說，桑頓先生，我以後還能經常來看看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嗎？”莉迪亞調侃說。

說完，她立刻閉緊了嘴，企圖憋住笑聲，不要讓笑聲破壞自己的小計劃，沒想到笑聲從鼻腔中傳出來，發出一種奇怪的“噗噗”聲。

可愛的小傢伙？

桑頓先生非常不理解莉迪亞的言行。

她的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拚命憋笑的行為，這既沒有理由，也不該是淑女的行為。不過，他可沒有閑心探究這位麻煩小姐的大腦到底在想什麼，當務之急是打發她離開。

“從個人的觀點來說，我不建議你經常來工廠，這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如果你覺得無聊，可以讓范妮陪你去劇院看戲，或者參加演奏會，過幾天，雷克先生家要舉行宴會，我想你會對它感興趣。總之，去做點小姐們常做的事情。”

本來桑頓先生只是想委婉地表達工廠不歡迎她，不知怎的，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莉迪亞的日常娛樂方面。

“哦！我真捨不得這些神奇的機器！”莉迪亞假裝很不舍，轉而促狹地看着桑頓先生，“既然如此，那我要再多逛幾圈，要知道下次可能就沒機會再來啦！”

“莉迪亞小姐，那只是我的小建議，如果你想來參觀，我當然是隨時奉陪。”

桑頓先生第一次對於紳士禮節那麼痛恨，因為從禮節上，他不能夠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絕她這勉強稱得上合理的請求，他只能希望莉迪亞很快對這些機器失去興趣，或者懂點人情禮貌，不要老是往工廠里跑給他添麻煩。

“你承諾？”莉迪亞盯着桑頓先生，少女細細的聲音毫無威懾力，“不受信用的紳士會遭人恥笑！”

這樣的質疑無論對哪位紳士來說，都稱得上冒犯，足夠讓人不愉快。但桑頓先生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摸清楚了莉迪亞的脾氣，她說話做事，向來不過腦子，他自然不會把莉迪亞的話當成有心冒犯。

只不過，他對於莉迪亞幼稚的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這種孩子氣的威脅讓他懷疑莉迪亞不是十五歲，而是五歲。

他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當然，我向你保證。”

殊不知，今日桑頓先生的輕易許諾，日後會讓他後悔不以。

深夜，莉迪亞還坐在桌前奮筆疾書。

這次的參觀，讓她發現自己對於紡織行業的了解還遠遠不夠，原本她提前準備好的那些問題，在參觀的時候都沒能夠順利地問出來。她一看到那些新奇的東西，就只顧着詢問它們了，把自己原本的問題忘得乾乾淨淨。

現在，她準備修改一下她的規劃書，還有那些想要詢問的問題。

在見過工廠各個車間的運營后，她就無法再直視她原來的規劃書了，特別是她圈出來的那些問題，全部都不合實際，而且問得太籠統空泛。她篤定，如果自己拿着這樣的問題去問桑頓先生，他一定會以為她什麼都不懂而輕視她，不僅不會回答她的問題，而且還會故作高深地說教一番，勸她放棄。

在系統的幫助下，莉迪亞重新進行了規劃。改過來改過去，系統總是不滿意，最後等莉迪亞寫完，已經是半夜。

她丟下鵝毛筆，精疲力盡地爬上床，迷迷糊糊地還不忘記抱怨系統：“累死我了——要是這個工廠賺不到錢，我就算求到主教那裏，也要讓把你這個沒用的傢伙從我身上拔除……”

第二日，她吃完早飯就往工廠去。

管事的人讓她在辦公室等候，被莉迪亞拒絕了，她一個人跑到工廠里，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危險的機器，在紡織車間找到了桑頓先生。

桑頓先生以為她是來參觀的，打算繼續帶着她參觀工廠，也被莉迪亞拒絕了，她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到來影響桑頓先生的工作，桑頓先生當不會拒絕。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桑頓先生身後，見他一有空，莉迪亞就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問題詢問，諸如曼徹斯特每個區域的地理位置優勢，愛爾蘭工人和當地工人的差別，原棉進口選擇哪個國家……

桑頓先生一開始不大樂意回答她的問題，但也架不住莉迪亞天天往工廠跑。既然莉迪亞能夠豁出面子，堅持不懈地糾纏他，那他想讓莉迪亞知難而退的想法也就不太好實現了。於是，他的態度慢慢軟化，開始回答莉迪亞的一些問題。

讓他意外的是莉迪亞的問題竟然沒有他想像的那樣荒謬，偶爾他嘗試啟發莉迪亞，她竟也能夠言之有物，完全不像是以前那個只懂得製造麻煩的幼稚小姐。當然，這離不開系統的幫助——莉迪亞從系統那裏預支了這次任務的獎勵：《經營管理學：從入門到入土》以及配套網課，每天晚上，莉迪亞都要在系統尖銳的催促聲下學習。

總之，桑頓先生決定收下莉迪亞這個“學生”，除了莉迪亞自己想到的問題，他還開始主動為莉迪亞出主意拉人脈找貨源。

在集眾人的幫助下，莉迪亞的工廠逐漸有了雛形，幾乎每天，她都能聽到系統的提示音：【任務某完成，工廠建設度增加百分之十。】

現在，莉迪亞在有關工廠的後續舉動中再產生問題，也用不着往工廠里跑了，桑頓先生在家裏待的時間比以往多了很多。

至於原因，她猜大概是因為他工廠里要處理的事情處理完了，也可能他是在顧慮桑頓太太的話，桑頓太太說她總往工廠跑對兩人的名聲不好。

不過桑頓先生堅稱是因為他的家庭教師的來到，讓他需要留出更多的時間在家學習。畢竟，桑頓先生看起來不像是對古典文學感興趣的人，桑頓太太也說曼徹斯特的男人應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賺錢上。

無論是莉迪亞的猜測，還是桑頓太太的考量，其實都不是推動桑頓先生待在家裏的直接原因。

某天，他聽到范妮和莉迪亞兩人談話，莉迪亞抱怨工廠里的棉絮讓她起了很多紅疹子，痒痒的，非常難受。他這才意識到莉迪亞經常抓耳撓腮，原來不是在思考，而是棉絮導致過敏發癢。

桑頓先生自認為不是一個體貼的人，但他也稱不上冷酷無情。選擇多在家裏待些時間，只是一個不夾雜任何私人感情的行為，換成任何一位紳士聽到這件事，也會如他一樣做，桑頓先生是這樣認為的。

他努力地不想和莉迪亞發展出其他多餘的感情，不過也控制不住自己在面對莉迪亞時臉上越來越多的笑容。

鑒於桑頓先生越來越溫和的聲音，以及時不時出現的笑容，莉迪亞也對桑頓先生產生了很大的改觀。她發現桑頓先生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冷血殘酷，他確實對於世事很冷漠，但是他對待工人卻是很寬容的，她去工廠那麼多次，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剝削欺壓工人，而且他的性格並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刻板嚴肅，只要他樂意，有時候他也能夠說些讓人愉快的話。

對於這二人相處模式的轉變，桑頓太太和加德納先生都看得很清楚，桑頓太太高不高興見到這局面尚未可知，加德納舅舅可是高興壞了，他甚至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寫信告訴班納特太太。

某天，莉迪亞坐在桌前，正準備寫信訂購蒸汽機。她和桑頓先生在考慮過場地、走架機數量等因素后，一致決定先訂購總量為六十馬力的蒸汽機投入生產，如果後續出現動力不足的情況，再酌情增量。

十六馬力的紐卡門蒸汽機作為現在市面上最便宜的蒸汽機，都要賣到二百英鎊一台，這種老式的蒸汽機體型大耗煤多，在博爾特·瓦特蒸汽機出現后，已經被市場淘汰。

博爾特·瓦特蒸汽機高效，價格也更昂貴，十六馬力就要賣到八百英鎊，三十馬力更是高達一千五百英鎊。

僅僅在蒸汽機方面，莉迪亞就至少需要三千英鎊，如果在工廠建設初期，這三千英鎊，她肯定半點不會猶豫，現在因為其他方面的花費，她手頭能夠調用的錢已經不多了，不得不更審慎。畢竟，她還要留出至少一千英鎊的流動資金。

有沒有什麼省錢的辦法呢？

莉迪亞揪着鵝毛筆上的羽毛，思緒翩翩。

出門看戲的范妮，不知為何早早地回來了，在樓下大喊大叫：“媽媽！博格太太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她竟然把一個二手的胸針用原價賣給我！”

“范妮！注意你的聲音！”這是桑頓太太的聲音。

“哦——媽媽，你不知道她有多過分，那個胸針被個不知名的人戴了半個月了才退回去，她卻按原價賣給我，我還不知道！甚至還戴着這個二手胸針去劇院看戲，被吉娜很狠嘲諷了一頓！真掉價！”

二手？掉價？

莉迪亞突然想到了什麼，這樣巧妙的省錢技巧也只有她的聰明腦瓜才能想得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桑頓先生，告訴他這個妙計。

哦，真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的神情！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驚訝得說不出話，還會懊惱不已。她，莉迪亞，可是想出了精明成熟的商人都沒有想出的辦法！

莉迪亞去問了一下管家，發現桑頓先生不在家，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桑頓先生的表情，於是像過去一樣跑到了工廠。

桑頓先生一如既往地站在二樓俯瞰整個工廠，莉迪亞剛看到他，還沒大聲地和他打招呼，他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大喊一聲“史蒂芬遜”，飛速跑下樓。

與此同時，一樓的一名工人也開始跑，但還是被桑頓先生抓住了。

桑頓先生幾拳將他撂倒在地上，那位名叫“史蒂芬遜”的工人也不還手，只是倒在地上弓起身子，任桑頓先生拳打腳踢。

莉迪亞被這巨變嚇到了，她從來沒見過男人打架，準確地說是工廠主毆打工人，出於正義的怒火衝上大腦，致使她全身顫抖，但這也不影響她跑上前阻攔：“夠了！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