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蛋弘曆
六月初,夏至未至,永壽宮掛上了端午的五毒吊屏。
宜瀾頗為忙碌,內務府查驗龍舟,端午大祭禮準備法駕鹵簿等,還有荷包、扇套、香袋等避邪之物的分發。
盛節隆重,她都無法假手於人。
天兒熱了,宮內擺了冰鑒,裏頭盛放着平整的冰塊,弘景被乳娘抱着,小糰子穿了杏黃緞的常服,看起來嫩生生的。
只是嘴角似乎流下了什麼透明的液體。
"額娘!"弘景皺着一汪彎眉,倒能看出小人兒很是生氣。
春蘭隨侍在側,被小主子逗得噗嗤一笑。
宜瀾放下賬本,看向他,無奈笑道:"怎得這樣喊額娘?"
才兩個月過去,弘景說的話越來越流利清晰了,他指着桌上的粽子:"吃,弘景吃。"
這"吃"字甚是清晰,宜瀾看出了他的迫切,安撫他:"小饞貓,夜宴上有更好吃的蜜角粽,額娘喂你吃。"
"好,親親額娘。"
得到了想要的承諾,弘景才收回了小手,吧嗒吧嗒地親了宜瀾一口。
幾日後,勤政殿行禮后,王公大臣隨行雍正一齊來了圓明園行宮。
湖岸邊,內務府提前安排了十幾艘碩大的龍舟為的是競渡湖上。
龍舟內,高座上,帝后並座。
雍正用筷子點了滴蒲酒靠近弘景的小嘴巴。
"呸——"
小人兒雖貪吃又不蠢,這蒲酒不烈卻澀口,弘景定然不喜歡,吐了出來。
宜瀾嗔怪,拍了拍弘景後背:"皇上。"
雍正看向嫡妻幼子齊刷刷哀怨的眼神,自知理虧,掩飾着低頭飲了口酒。堂下歌姬悠遠綿長的歌聲傳來,骨頭也酥了。
年徽容握緊了帕子,瞥了眼雍正,也忍不住幽怨開口:"皇上,七阿哥還小。"
幕帳掀起,裕嬪帶着五阿哥弘晝走了進來,少年面色蒼白泛青。
弘晝瑟瑟地瞥了眼高堂上的皇袍和嬰孩,跪下:"兒臣暈船,惹了皇阿瑪興緻,特來賠罪。"
雍正揮手:"無妨,坐下吧。"
弘晝坐下,艷羨地瞧了眼被雍正牢牢抱在懷裏的弘景。
七弟可真幸福啊,額娘是皇后,皇阿瑪又這般喜愛,得了萬千榮寵,不像他,碌碌無為,皇阿瑪也不願多瞧一眼。
裕嬪感知兒子心意,有些神傷地低頭,她生得平庸,性子寡淡不受寵,平白連累了兒子。
齊整的粽子擺在玉盤中,依次由宮女端上來,分發至各座。
弘景激動得立馬直了身子,頭"砰"—一聲碰到了雍正下巴,鬍子拉碴的觸感讓弘景小腦袋瓜子微痛。
"阿瑪。"
弘景圓眸有些許幽怨和氣憤,緊緊拽住雍正的龍袍,奶牙一露一露地吐字:"吃,喂弘景,多,快。"
宜瀾:...
雍正:...
兩人怎麼也沒想到,兒子吐字如此之多,如此之清晰,竟然是為了一塊粽子!
雍正瞬時聯想到了什麼,眸裏帶了憂色,傻兒子才多大就貪於口腹之慾。
宜瀾則沒想那麼多,只是抱回了弘景,面色微哂,給他剝開了一個蜜粽,一點一點地讓他嘗着。
蜜粽顏色極瑩亮,泛着蜜的光澤,米粒清香,弘景還未長出幾顆乳牙,費力地吃着,小臉蛋兒沾得到處都是。
怡親王胤祥忍俊不禁,俊逸的臉上閃過笑意與寵溺:"皇兄,小七當真是身體康健,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堂下的王公大臣極艷羨,家中的孩子若這般能吃,想必身體也如阿哥一般健壯可愛。
懷疑弟弟是在嘲諷自己,然而雍正拿不出證據,掃了胤祥一眼,轉頭看向弘景,小糰子的肚子已然脹了起來。
宜瀾揉了揉弘景的肚子,推遠了玉盤,哄道:"乖弘景,咱們不吃了,肚子都撐起來了,改日再吃。"
弘景雖貪吃,卻也乖巧,小糰子悵然若失地點頭,放下粽子。
他抿了抿櫻桃似兒的小嘴,任由身旁的乳母擦拭着嘴角。
堂下,熹妃芙環面上帶了笑意,心裏卻冷然嘲諷。
就這麼一個只知道吃的廢物阿哥能成什麼氣候,從小便貪吃,偏偏皇上還真就當個寶貝一樣含在嘴裏生怕化了。
弘曆也不屑地瞧了弘景一眼,貪吃鬼,和額娘說得一樣,長大了必定蠢笨無為。
他自己正百無聊賴地吃着肉粽,垂着眼睫,今日上書房休假,愁着明日的策論。
若還舔下臉去求六弟,未免也太丟人了些。可哈哈珠子又是小門小戶的出身,一提到代寫策論,對方嚇得連忙磕頭求放過。
若不靠着別人,哪有還有什麼法子讓老師滿意呢。
正思忖着,他突然看到了額娘炙熱的眼神和嘴型—"上去"。
芙環無聲說著,她早就安排好了弘曆今日的才藝,讓兒子在眾人面前大放異彩。
在宮裏,她日日督促演示着弘曆打快板,弘曆極笨拙,快板打得磕絆,說得也不流暢。
她辛苦督促了半月,總算是讓他練到極近完美了。
為的就是弘曆今日能一飛衝天。
弘曆踟躕,不情不願地起身。
雍正瞥見,放下酒盅:"弘曆,何事?"
雍正不怒自威,弘曆本就害怕他,瞬間磕磕絆絆,密密的汗從額角流下。
他努力剋制顫抖的心情:"兒臣想為皇阿瑪助興,特意學了快板,求皇阿瑪一賞。"
"奧?可用歌姬伴奏?"
雍正頗有興緻,今日臨江乘舟御風,他心情也舒暢。
這快板從未聽過,也不知是什麼新奇花樣。
"無需,兒臣自己便可。"
弘曆顫抖地拿出快板,眾人眼色各異,兩塊似由竹節合成的板子能有什麼新花樣?
弘景也低了頭,雪白的小臉滿是期待,就是這快板,他似乎在靈體遊歷人間時見過。
芙環昂起頭顱,面上帶了嬌妗自豪的意味,這快板可是現代的物件,堂下有誰能知道呢?
年徽容瞧見,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弘曆本就練得不熟,面對着眾人期待的眼睛,更加手忙腳亂,手上的快板打得是磕絆無比。
偏偏他嘴裏的話也是含糊不清,音色時高時低。
"海清河晏呃——四川平,
端午舉邀齊暢飲,
呃——"
弘曆磕絆着,好不容易說了一半,突然卡詞,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下意識瞥向熹妃求助,對方則鐵青着臉,氣壓低到了極點。
芙環垂頭,她沒想到弘曆這般不爭氣,如此怯場。
弘曆忘了詞只好放下快板,呆立在原地,他瞥見了王公大臣或憋笑或輕視的表情,又看向雍正。
靜默下,他只覺得心跳如雷,明明他在景仁宮裏背得極順,可偏偏卻忘記了詩的後半段。
高堂上,雍正眯了眼,弘景機靈地一縮,握進宜瀾懷裏,他知道這是皇阿瑪生氣的預兆。
"滾下去!"
雍正的額頭青筋凸起,面上卻不改神色,冷肅着臉。
弘曆被雍正這低沉的一聲嚇得瑟縮,失魂落魄地退下:"是。"
弘景同情地看了眼四哥,對方也似乎丟了魂魄坐到位子上,連弘晝安慰的眼神也視若無睹。
宜瀾見狀,連忙安撫:"皇上莫氣,五阿哥大約是緊張了,這也是孩子對皇阿瑪的一番拳拳心意吶。"
雍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怯弱膽小,遇事慌亂無為,如何有皇室子弟的半點風姿!朕沒有這般的兒子!"
芙環垂下頭,長長的指甲狠狠地掐進肉里,恨不得原地消失,或者掐死不爭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