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話

30.

在到達極限的時候，人是不是會產生一些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幻覺？

已經是極限了嗎？勉力支撐着身體少年恍惚地想着。

眼前是被特級咒靈鉗制着的真希前輩，身前是因為長出了奇怪的、似乎有着生命的枝椏而傳來的痛感，即使在敵人告知了如果繼續使用咒力，他的情況只會變得更加糟糕，但明知如此的伏黑惠仍舊想要強撐着重新使用術式。

其他人的救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來，也許等不到救援，他們就會死去。既然敵人原本就不打算放過他，那麼無論如何，都應該先把真希前輩救下來。

雖然那不是他們能夠應對的傢伙，但是……他只能這麼做，他別無選擇。

式神在剛才被解除了，這說明他的咒力已經見底，但是，哪怕是強行使用那個兩敗俱傷的術式，哪怕是犧牲他自己……不過，如果五條老師能夠及時趕來，就算他那麼做了，他也不至於會真的死掉吧。

但如果他真的死去了呢？

——啊，與以往不一樣了，會有人為他難過的。

伏黑惠抿了抿唇，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然而在顫抖的手指試着做出召喚式神的動作時，他的腦海里最後定格的是那個不在場內的少女的身影。

千春……

即使她會理解，但她應當不會原諒他這麼做。當然，他也並不奢求——嗯？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麼貼身墜着的那個玉佩，隱隱有些發燙……經過少年院一事之後，它應該已經失去了作為護身符的作用了吧？

以為自己在到達極限時產生幻覺的伏黑惠，在下一刻睜大了眼睛，因為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像是憑空出現了一支箭矢一樣，說是從天而降都不為過，因為它突如其來地自上方出現，然後像是一道閃電一般，又快又准地命中了那個敵人，瞬間將對方眼前的樹枝擊斷，還發出了燒焦的味道，好似帶着火花一般。

威力意外的很不錯！

恍惚間，伏黑惠好像在心底聽到了少女的聲音：“惠……”

這一定是他的幻覺吧？

“這是什麼……”花御有些驚訝。

而在花御分神的這一瞬，突然到來的東堂與虎杖抓住時機，以雷霆之勢迅速地解救了真希。於是形勢又一次發生了變化，不過直至被熊貓背着送往家入硝子那裏進行治療的時候，伏黑惠仍在沉思。

剛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30話「交流會②」

一切還要從團體戰的開場說起。

或許是因為順平說出的猜測，又或許是因為東野家的血脈讓千春在感知上具有很準的直覺，從團體戰剛開始的時候，少女的心底就湧上了些許擔憂。坐在她身邊的順平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她的不對，他不由得關心道：“東野同學，你怎麼了？”

“沒什麼。”千春搖了搖頭，她也不清楚自己這種無名的不安到底源自於何處。

在剛才跟夜蛾校長提出建議之後，她這才知道，其實高專里的咒術師人數是比她想像中要多的，不乏二級和准一級，只是她平時沒怎麼打過交道。按理說在這樣的基礎上，夜蛾校長又根據她的提議又另請了咒術師過來，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差錯……

唔，總之先專心看看戰況吧，如果等會這種情緒還沒有得到消解，那她就來算一卦。

順平原本想要再問，目光卻被屏幕上的畫面吸引了目光：“東野同學快看，已經打起來了——啊，是悠仁！”

這些畫面是由冥冥與場地里的烏鴉共享視覺來傳遞的場景。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千春感覺就簡直就像是裝了很多個監視器一樣，而且這要比監視器更靈活，還真是什麼術式都有啊。此刻聽到順平的話，千春也跟着抬起頭，觀察起了場上的情況：“咦，只留下悠仁一個人對付東堂嗎？”

雖說在上次與真人的對戰里，千春非常直觀地感受到了虎杖的水平，但是東堂可是很輕易地就把惠打得非常狼狽的存在啊，只留虎杖一個人應對這麼可怕的傢伙，這種戰術還真是相當……有膽識啊。

情況很快就發生了變化，在察覺到京都高專的目標可能是虎杖之後，東京高專眾人分成兩隊，除了狗卷繼續搜尋咒靈之外，其他人全部回去支援虎杖，然後各自找到了交手的對象。

見順平很擔心虎杖，千春一邊和他低聲討論起了京都眾人所展現出的應戰能力，一邊特意在屏幕上留意着伏黑惠的情況，反正兩個人坐在最後排，那些前輩們也不會嫌他們一直說話。

隨着眾人的戰鬥，戰場被劃分成了好幾個部分，距離也逐漸被拉開了——伏黑惠的身影在與加茂憲紀進入室內之後暫時消失，因為烏鴉都在室外盤旋，暫時不能看到建築里的情況。

加茂是三年級，而且也來自於御三家，無論是在經驗還是在實力上都不容小覷，不知道惠與他交手，情況會怎麼樣……單看兩個人之前在樹林裏的戰鬥，千春感覺他們各自都有所保留。

“誒，東野同學是怎麼看出來這一點的？”順平好奇地問道。

“眯眯眼都是怪物。”千春說道。

順平：？

“開玩笑的，只是感覺加茂前輩這個人好像想的事情特別多，所以我猜他應該不會很輕易地就展現自己全部的實力。”千春解釋道，“至於惠……”

“我知道，因為你對伏黑同學很了解。”順平進行了搶答。

“你這麼說，我當然是很開心啦。”千春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在笑過之後，她的神情又變得有些複雜：“不過，我偶爾會感覺，惠看起來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但好像唯獨在戰鬥這方面……並非如此。”

五條悟聽到這話，忍不住在心底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到底是關係非常親密的人，再加上千春又非常細心，所以她能夠及時留意到自己男朋友在心態方面的問題……嗯嗯，看來他從見到千春第一面的時候，就想着如果東野老師的女兒和惠交往肯定會很不錯什麼的，這種想法太正確了，不愧是他。

順平疑惑道：“可是我感覺伏黑同學在日常的練習中都很認真啊。”雖然他來到高專的時間還很短，但在日常相處中他一直在默默地觀察到每個人的狀態。

“是這樣的。”千春也點了點頭。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屏幕，然後回答道：“但是對比悠仁，對比野薔薇，惠是不一樣的。”

千春與伏黑惠在日常的練習中交過手，他倒沒有因為喜歡她就表現出放水，因為他尊重她，所以不會有所鬆懈。結合兩個人的初見，還有與東堂對戰的那次，千春毫不懷疑，如果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惠絕對願意為了遇到危險的她而做出犧牲的舉動——這無疑是認真的，伏黑惠在認真地對待戰鬥。

而且，此處遇到危險的人甚至可以被替換為他任意一個同伴。也就是說，她認為伏黑惠願意為了同伴去付出，他很重視集體。

這當然是很好的品質，如果他們素不相識，她肯定要誇他幾句——“總是認為‘只要其他人沒事，我怎麼樣都是無所謂的’，而不是‘我們要一起沒事’。在這樣的情況下所做出的‘最優’解，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認真。”千春輕聲說道。

也許她的到來已經讓他的這種想法有了些許轉變，但是長期以來形成的觀念，要想徹底改變，並非只是想一想就能輕易做到的。

哼，總之她要認真地看這場團體戰，要是被她發現惠又想要這麼做，等到比賽結束之後，她非要找他算賬不可。台詞她都想好了，就問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啊，居然在和她交往之後還敢抱有這樣的想法，信不信她……千春如是想。

突然，少女皺起了眉，她低下頭，默不作聲地開始用左手進行演算。

卜算命理的方法分為多種，千春最擅長的是使用硬幣進行六爻占卜，但那樣的占卜方法對她來說要求比較高，比如需要安靜的環境和平靜的心態。而用手指指節進行的小六壬預測方法則是既簡單又迅速，只需事件的具體時間。雖然正確率只有八成，不過大方向一般沒錯——從大安起卦，千春將當下的時刻算進去，算起了場上的吉凶。

雖然從剛才開始，虎杖那邊的畫面就已經時斷時續，但至少還能看到他還在和東堂進行纏鬥；機械丸被熊貓前輩打敗了，不過他的本尊並不在此處，所以也沒有什麼問題；野薔薇、西宮和禪院姐妹在一處；三輪被電話打過去的咒言控制着進入了睡眠狀態，歌姬前輩正要去把她帶回來……唯一看不到的，只有狗卷前輩和在室內打鬥的惠與加茂。

按照她剛才對順平說出的惠和加茂兩個人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不會出現拚死打鬥的情況，那麼，她到現在還沒有緩解甚至還加劇了的不安最有可能發生的地方是——千春猛然站了起來：“不好！”

無論是正在看賽況的兩位校長和五條悟、冥冥，還是正準備出門的歌姬，以及坐在千春身邊的順平，所有人都一起看了過來。還是歌姬先一步關心地問道：“怎麼了，小千春？”

“狗卷前輩有危險！”少女脫口而出道。

是的，千春沒有算自己男朋友的安危。她做出了最冷靜的判斷，即使狗卷棘的實力在這幾個人里數一數二，完全可以單獨行動，但她根據直覺和所能看到的線索，選擇了狗卷。

千春掐算到最後停下的地方是“空亡卦”，這可以說是六壬里最差的一種情況了。

「空亡事不祥，行人有災殃！」

“恐怕有外來者入侵。”千春補充道。

樂岩寺校長和歌姬還在驚訝，夜蛾校長和五條悟都立刻站了起來，他們都見過千春的父親，知曉東野家在卜算方面的能力。千春一向沉穩，她的話具有一定的可信度，而且她的慌張也不是裝出來的——“我現在就去天元大人那裏查看情況。”夜蛾校長說道，他讓其他咒術師除了冥冥，一律去場地救援學生。

似乎是為了映照千春所說的話，下一秒，在牆上貼着的代表着兩校戰績的符咒全部被紅色的火焰點燃了。這不可能是東京高專的學生一瞬間就解決了全部的目標，至少視頻上能看到的那些人並沒有遇到任務咒靈……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順平一聽夜蛾校長並沒有提及他們這兩個學生的情況，就知道校長不打算讓他們過去，他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清楚的認知的，不打算過去添亂。但是他用餘光看到了千春迅速跟上去的身影，沒有人制止她。

是因為千春的實力嗎？少年這麼想着，最終也沒有喊出她的名字，他坐了下來，清晰地意識到了兩個人的差距。他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袖手旁觀，哪怕他擔心大家。但他不能總是這樣……所以，要儘快變強啊，順平！

其實歌姬和樂岩寺校長原本都想開口，然而因為五條悟沒有說話，所以他們也沒有說什麼，畢竟他對千春更熟悉，而且身為東野夫婦的女兒，千春的實力應當是很不錯的……不過歌姬還是忍不住腹誹了一句，五條悟這傢伙，還真是實戰式教育啊。

至於千春，她在算出狗卷遭遇危險之後，一顆心也跟着懸了起來，因為如果她沒有記錯，狗卷前輩最後出現在屏幕上的地點……

那是在幾個小戰場之中，距離惠最近的一個！

話是這麼說，但其實距離真希前輩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很遠，最遠的只有虎杖和東堂所在的地點……千春咬着唇，跟隨着前輩們向前疾奔。

大家，千萬不要有事啊！

在離開會客室不久之後，眾人很快就看到了自上而下正在逐步降落的黑色。五條悟說「帳」的術式效果要比視覺上先一步到來，已經來不及制止它的完成。而在趕到「帳」的面前之後，讓千春驚訝的一幕發生了，因為她看到五條悟居然被彈開了，但歌姬前輩卻可以進入，這竟然是為了針對他所特意製作的「帳」嗎？

除了五條悟之外，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帳」，這樣的事實讓千春的擔憂再次升級，這不僅意味着對方有高水平的詛咒師，更意味着裏面的敵人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野心很大啊！

“歌姬，老爺子，還有千春，你們先進去。”五條悟果斷地說道。

無論如何，救援學生都是最要緊的事情，就讓他先暫時留在外面解決這份送給他的“禮物”好了，反正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冷靜點，千春。”在千春準備進去的時候，五條悟還叮囑了她一句。

“我很冷靜，前輩。”千春回答道，“前所未有的冷靜。”

五條悟挑了挑眉。

好吧，誰能說看起來恨不得直接把敵人當場消滅，不算是一種冷靜呢？

才剛進入「帳」中，千春就感受到了一種濃郁的詛咒的氣息，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在里櫻高中的那一戰，也許這裏面會有特級咒靈……但就算只有詛咒師，實力也不容小覷。正當她在戒備的時候，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光頭。

雖然場面非常緊張，但在聽到那個光頭很失望地說“不是五條悟啊”的時候，千春仍舊不合時宜地在心裏想：這人誰啊，口氣這麼大？

“歌姬，你們先過去。優先保護學生，不要戀戰。”樂岩寺校長說道。

“好的。”千春與歌姬一起點了點頭，對面那個光頭卻急了，舉着斧頭嚷嚷着“至少讓我先殺個女人，就那個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小鬼吧”什麼的——這話讓跟隨歌姬已經跑出去幾步的千春停下了腳步，她祭出□□，抬手扣動了扳機。

幾秒鐘之後，光頭髮出一聲驚叫。

背身？歌姬驚訝地看着她，這個命中的準確率和意識都相當不錯啊，感覺已經有準一級的水平了。

“少在這個時候惹我。”少女冷聲道。

再抬頭時，她已經換上了微笑：“歌姬前輩，我們從這邊翻牆繞道吧。”

歌姬：……

她算是明白五條悟為什麼允許千春跟過來了。

比平時的表現還要好，千春對自己剛才那一箭做出了合理的評估。因為入口被那個光頭守住了，她們接下來只得各種翻牆繞道，然而在歌姬先一步翻過牆之後，站在牆頂的千春卻並沒有立刻跟着跳下去。

“千春？”歌姬詫異地問道。

“歌姬前輩，請等一下。”千春捏出一張紙符，然後神情凝重地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

她感受到了，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件還遺留着她一丁點的咒力的玉佩正處於一個什麼危險的環境——來不及了，她和惠的距離隔得太遠，她既不會那種瞬移的術式，又不能像西宮前輩那樣用掃帚當做飛行工具，那麼，她只能使用這種方法了。

說實話，這還是她第一次用，不知道效果會怎麼樣……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咒力凝結的箭矢出現在弩機上，少女輕聲念訣。

“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萬神朝禮，馭使雷霆。”

“驅邪縛鬼，光明吾身。”

“金光速現，覆我心神！”

在紙符燃燒的瞬間，扳機被扣動，箭矢倏然消失——然後在下一刻，它忽然出現在伏黑惠的身邊，然後驟然落下，擊中了花御眼睛上的的樹枝，防不勝防！

千春疲憊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從牆上跳了下來：“歌姬前輩，我們走！”

這正是在虎杖與東堂到來之前，暫緩局勢的一瞬。千春將這個術式在心底臨時命名為「擊電奔星」——從這個取名方式來看就可以知道，這個術式可取之處主要在於速度。

因為千春從小就佩戴那塊玉佩，所以就算玉佩已經失去了原本的護身符作用，但上面仍舊殘餘着在日積月累的情況下，從她那裏吸收過去的些許咒力。玉佩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靈氣的咒具，因為那裏有東野直系血脈的氣息，所以千春能夠感知到它的位置。

而她本身的術式就是依靠紙符發動不同的咒力，與她用符咒締結過的咒具大都可以為她所用，於是即使那件玉佩與她相隔甚遠，她也能夠使用這種複雜的、極其消耗咒力的方式，隔空發動一擊，直接朝着在場所有目標之中，咒力最強的那個傢伙發動攻擊。

畢竟如果能讓伏黑惠陷入困境，對方的咒力肯定是要遠高於他們的。

但就像遊戲技能有着冷卻時間一樣，這種奇襲她在很長時間內才能用上一次，而且距離越遠，她所消耗的咒力就越多，不然她豈不是無敵了，想保護誰就保護誰。況且這一招具有一定的副作用，因為她等於直接朝着東野家族所信奉的“神”去借用了力量，而且按照她今天超常發揮的情況來看——肯定是要大病一場，千春怨念地想着。

惠……給她撐住了，這傢伙要是敢死，她一定要他好看！

**

“惠，惠？你還好嗎？”熊貓擔憂地問道，他猜到入口估計有人守着，特意帶着真希和惠繞道去了家入硝子那邊。真希的情況看着還好，但是惠的神情怎麼那麼凝重，他身上長出來的那個不明植物不會有毒吧？

“……熊貓前輩，我沒事。”伏黑惠說道。

“那你怎麼看着面如死灰？”熊貓問道，“別逞強啊，還是說你在擔心悠仁？”

“不是身體的問題。”少年皺着眉說道，虎杖那邊有東堂在，也暫時輪不到他擔心。

這個問題他實在難以啟齒，本來產生幻覺就已經很奇怪了，關鍵是他聽到的那句話的內容也太那什麼了……簡直像是惡魔的低語。

更可怕的是，結合那道突如其來的非常眼熟的攻擊，莫名其妙的直覺告訴伏黑惠，搞不好這真的是千春在慍怒之下的真實的想法。

他要有比重傷更糟糕的麻煩了。

在花御被擊中的那一瞬間，伏黑惠在心底恍惚地聽到了少女的聲音，不是熟悉的充滿愛意的呼喚，而是這樣一句帶着些許惱火的、充滿幽怨的話語——

“惠，你要是死了，我就和虎杖同學或者五條老師談戀愛。”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