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蛇的第二十三天~
夜晚的桃山瞧着倒和白天不同。
桃山上住着許多妖。在人族看來妖族陰氣重,所到之處極為陰森。
可白天在陽光的照耀下,桃山處處明亮且樹木繁茂,也能算上是一片好景色。
到了夜晚沒了太陽,山中就像是失了顏色一般。霧氣將樹木包圍,頓時間周圍寒冷還真有幾分詭異陰森的意思。
在霧中一名穿着紅袍的男子在山中穿梭。赤色鮮艷,哪怕是在霧中依舊能看清男子的身影。
深夜中他並沒有帶任何照明之物,兩手空無一物。明明夜色如此暗,月亮也被烏雲所遮蓋不見一絲亮光,可他的步伐卻很平穩,一點都不帶猶豫。
那雙眼睛在暗中顯得明亮,顯然哪怕是山中起了霧他的眼睛依舊看得見,沒有被霧氣和黑暗所影響。
風將他扎的頭髮微微吹起,發繩上的金色羽毛也被風吹得微微飄動,在夜色中泛着弱弱的金光。
六金烏來到了太陰被關的地方。
當初白貞貞帶着他的時候,他就把路記清了。
似感受到了他的氣息正在緩緩靠近,太陰便出聲詢問,“六哥?是你嗎?”
“是我。”
聽到了外頭傳來的確實是她六哥的聲音,太陰便接着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太陰雖然被關在桃山,可依舊能察覺到別人的氣息,自然知道其他的哥哥都平安無事。
沒有聽到六哥的聲音,她就自己猜測,“是要回去了嗎?”
如今其餘的金烏都已經回到天界,她六哥要回去也是正常的不是嗎?
“嗯。”
六金烏的一聲回應一個字都沒有說,可太陰還是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你……有心事?”
六金烏在這個時候過來本就是來詢問太陰意見的,如今太陰既然看出來了他自然也沒有必要隱瞞。
“須菩提希望我教她劍法。”
“她?”太陰頓了頓,“是貞貞嗎?”
六金烏又應了一聲,“這次滅了九嬰后我與她的因果已斷,倘若再教她劍法……”
若再教她劍法,這因果估計就斷不開了。
他和白貞貞的相識本就是意外。如果沒有共工撞倒不周山一事,或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既然本就是沒有交集之人,就不應該頻繁來往不是嗎?
他本想這次除了九嬰后就返回天界,與白貞貞做個萍水相逢的人。
可就在剛剛,他和須菩提說要離開的時候須菩提居然問他要不要教白貞貞劍法。
須菩提雖然道法精湛,可對於武器卻是一竅不通。
他可以教白貞貞術法,卻教不了她怎麼使用素靈。
作為將素靈送給白貞貞的人,須菩提認為六金烏是最合適的人。
可六金烏卻是猶豫了。
在滅九嬰的時候,他看到了白貞貞在緊要關頭似乎能和素靈溝通。
這種情況自然是好的,只是……
如果他真的教了白貞貞,那這因果關係便是再也斷不掉了。
因果關係這種東西,錯中複雜。若不處理及時就會越來越亂,最終結出無數因果。
還不清,也斷不掉,形成了一種牽絆。
朋友、師徒、父子、兄妹、妻兒都是牽絆的一種。
原本就是他闖進了白貞貞的生命,如今他明知道離開讓一切恢復原樣並沒有錯可他卻猶豫了。
猶豫不是因為他不想教白貞貞,而是因為他想教白貞貞。
太陰沒有六金烏想得那麼複雜,只問了一句:“你是不喜歡貞貞?”
六金烏不假思索就開口,“不是……”
他對白貞貞沒有不喜。
要是他真的不喜歡白貞貞,又怎麼會因為要教她劍法而猶豫?
早在須菩提提出要他教劍法他就一口否決才是。
與其說他不喜歡白貞貞,還不如是他是太喜歡了才不知道怎麼辦。
這個喜歡無關男女之情,僅是對一個人的欣賞。
她修道認真上進,能得到素靈劍的認可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就這樣一個人敬重師長,努力勤奮的人誰不喜歡?
哪怕之前大羿說她很弱可六金烏卻絲毫不覺得白貞貞挼。
他們活得比白貞貞長,比她強是自然的。
白貞貞一個個異界魂魄,能夠在這裏生存甚至修道已經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生活環境本身就不同,又何來強弱之說?
他雖然不知道白貞貞來自哪個異界,可在他見到白貞貞的第二眼時他就察覺到了她魂魄的異樣。
這魂魄就像是剛接觸修道一般,出現這種事只能證明——白貞貞之前從未修過道。
在沒有修過道的情況被須菩提指點到這個程度實屬不易。
就這樣的一個異界魂魄,他沒有理由不喜歡。
太陰倒是沒想過六金烏會回答得如此之快,聽到了答案后她還愣了一會兒。
待她回過神后便緊接着道:“沒有不喜歡的話,又怎麼會如此猶豫?”
六金烏動了動唇,還未說什麼太陰的聲音就從山石中傳來。
“因果本就複雜,豈是你說斷就能斷的?六哥你常說天道自有安排,那為何不選擇相信遇到貞貞也是天道的意思?”
“貞貞是個好苗子,興許天道就是派你到她身邊好好教導她的呢?”
這麼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
因果本就出於天道,若說是天道的旨意也不為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斜月三星洞內,六金烏離去后白貞貞重新握起了筆,可和之前一樣根本什麼都寫不下去。
耳邊傳來陣陣腳步聲,白貞貞抬眸就見到了穿着白舊道袍的老者。
她師父雖看着年邁,可步伐平穩走的每一步路腿都完全不抖,腿腳特別利索。
不僅腿腳好,他也沒有駝背,甚至背比她那個世界的好多青年都要直。
若不是因為他的長相,白貞貞真的覺得以她師父的身體素質,去和人族的男性比跑步爬山都沒問題。
可能這就是修道者的好處吧,身體健壯、容顏不老。
見到須菩提祖師笑眼咪咪地向自己緩緩走來,白貞貞心中的煩躁頓時煙消雲散。
花了那麼多時間卻遲遲沒有下筆,白貞貞心中有些愧疚便弱弱地喊了一聲:“師父。”
等到須菩提祖師走到他面前的時候,見到白貞貞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才關切問道:“下山一趟,沒有感悟?”
“並非如此。”白貞貞立刻搖頭,“弟子此次下山感觸頗深,就是……就是……”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將自己的困難說了出來,“就是不知為何,在下筆的時候卻是感到心浮氣躁無法落筆。”
說這話的時候,白貞貞都不敢看自己的師父。她的頭一直低着,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紙。
紙上空白一片,除了之前不小心沾上的一滴墨水以外,一個字都沒有。
周圍一片寂靜,須菩提祖師看着白貞貞一句話也沒說。
既然師父沒有開口,那白貞貞自然也不敢開口打破沉默。
雖然她師父很溫柔,但在她師父不說話又注視着她的情況之下,白貞貞根本就不敢亂動,只能安靜地盯着眼前的白紙。
過了半響,須菩提祖師似乎才在白貞貞的臉上看出了什麼。
還看着眼前白紙的白貞貞聽到了她師父嘆了口氣,“你心中有了執念。”
僅是一句話莫名地戳中了白貞貞的心。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落下了淚。淚水滑過臉龐,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那滴墨水的旁邊,將墨水又暈染開了幾分。
她心中有了執念。
是由阿文前輩引起的執念。
在阿文離開的時候,白貞貞並沒有落淚。因為阿文在離去的時候也沒有落淚,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臉上依舊掛着笑容。
既然阿文前輩喜歡笑着,那她也想笑着將他送走。
可是她做不到。
在替阿文收拾的時候她就嘗試過了,她笑不出來。
如果你在乎一個人的話,你真的可以笑着送他離開嗎?
她雖然笑不出來,可她也沒讓自己哭。
像阿文前輩這樣溫柔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哭了,說不定還會安慰她……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落淚,而是將這種落淚的情感轉化成了力量,讓自己想要變強的力量。
雖然沒有人怪自己,可她還是多少有些自責。
如果自己是和六師叔、大羿前輩一樣厲害,能夠和阿文前輩還有姮娥前輩守在部落的話,就沒有人會離開。
她將這種想法藏在了心中深處,沒有和任何人說。她以為藏着藏着,自己就可以慢慢消化了。
聽到了師父說自己有執念的時候,這個想法再度從心中冒了出來。
這次她真的控制不住了,從最初的一滴淚漸漸一發不可收拾。
她已經不記得最後是怎麼睡過去的,她只記得自己抓着師父的袖口不斷和他哭訴說阿文因為自己而死……
而他的師父很意外地沒有安慰,沒有勸導,一句話都沒說。
她就在這種情緒中漸漸疲憊直到睡去。
睡夢中,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聲音低沉卻無比溫柔,“阿文不會怪你的。”
臉上傳來了一陣滾燙,像是有人用手輕輕地為自己擦拭臉上的淚痕,動作特別輕柔生怕自己稍微用點力床上她就會醒來。
這滾燙的感覺令白貞貞覺得有些熟悉。
這聲音似有魔力一般,令她在聽到后感到異常平靜,這一夜睡得無比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