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朵紫陽花

第九朵紫陽花

晚上照例是芙里爾哄小悟睡覺,但是因為知道芙里爾或許在自己五歲覺醒術式以後也會離開,被拎着到和室里的小悟利索地爬進已經鋪好的被褥里,只留芙里爾一人跪坐在床邊。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騙子!”

“悟君,你應該明白,我是一個魔女。所以不要對我有太多的期待,會失望的。”

魔女是什麼樣的?

就像他人所說,魔女都是說謊不變臉、殺人不眨眼的非人生物,還是像他接觸到的那樣,雖然是冰冷的軀殼,但是內心卻十分柔軟,表面上比誰都隨心所欲,但也會包容他、照顧他?

被子裏的小悟一改剛才的氣憤,反倒有些像被雨淋得濕透了懨懨的小狗:“但是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保證過的……而且你一直陪着我,不是嗎?”

一直照顧自己的百合子走了,沒關係,還有芙里爾在。

但要是連芙里爾都走了呢?

“我只能保證當下,悟君。而且日復一日地待在同一個地方,太無聊了。如果不是咒縛還在,代價已經支付,我現在都想離開了……但是一兩年內我不會離開的。”

“最討厭你了!”

“但是我不討厭你哦,悟君。”

小悟突然掀開被子,湛藍的眼睛有些發紅,甚至還有點點淚花,但此刻又亮晶晶地看着芙里爾的豎瞳:“那就結婚吧!芙里爾,和悟!”

“……你知道什麼是結婚嗎,悟君?”

“就是可以一直在一起啊,今天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

應該是今天有人和他說了聯姻一類的話吧?大家族就是麻煩呢。芙里爾想。

不由得嘆了口氣:“真是小鬼呢。”

小悟揮揮拳頭嚷着“不要把我當作小孩子啊”,又撲到芙里爾的懷裏,仰頭朝她眨巴着自己好看的藍眼睛說:“要嗎要嗎?”

結果被芙里爾果斷拒絕:“不要哦。”

小悟作勢就要哭,卻被芙里爾一眼識破:“不要裝哭哦,悟君,魔女都是鐵石心腸的。而且你該睡覺了,不早點睡覺的話會長不高的。”

小悟一愣:“真的嗎?要是我長不高會怎麼樣?”

“那就會很可惜吧,畢竟長着這麼一張連狐狸都愛的漂亮臉蛋。”

狐狸愛美人,也喜歡純潔無垢的靈魂。但睦月連身為魔女的她都要親近,可見臉還是更重要一些。

於是只注意到被誇好看的小悟心滿意足地鑽進被窩,任由芙里爾躺在他的被子外面,一隻手撐着腦袋,一隻手輕拍他的背問:“害怕嗎?”

小悟搖搖頭,盯着芙里爾的豎瞳看了半天:“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應激反應而已,過段時間就會和之前一樣了。”

“……其實我有看到。”

“看到什麼?”

“就是,就是……”怎麼也形容不出來的小悟只好說,“反正就有東西嗖嗖地鑽進我的腦子裏了。腦袋疼,眼睛也疼。”

芙里爾想,應該是在瀕臨死亡的那一瞬,求生欲迫使六眼直接衝破封印,鋪天蓋地的信息全部湧入他的腦海里。

信息量浩瀚磅礴如大海,但擁有[六眼]的小悟腦海此刻融入涓涓細流才不會難受。

小悟湊到她面前,小聲說:“我睡覺的時候你拿手遮住我的眼睛,那樣比較舒服。”

像是抱怨伙食不好的貓,指導飼主應該怎樣改善伙食一樣。

芙里爾突然感覺自己那顆本來隨着上次死亡已經冰冷的心突然被小小的一團捂熱得軟軟的,滿腔的憤怒也被很好地撫平。

她“嗯”了一下,便將支着自己腦袋的手輕輕覆在他眼皮上,還能感覺到小悟眨了眨眼,睫毛掃到手心,像羽毛拂過一樣,怪癢的。

覆在小悟眼前的手被薄薄的一層橙色的火焰包裹着,但是芙里爾不打算重新加固封印,反而用大空屬性的火焰調和[六眼]的不適。

“晚安,悟君。”

如果說睡覺前還因為沒有得到芙里爾會一直陪着自己的保證而有些不滿,那麼在第二天起床后,連這點不滿都煙消雲散了。

因為芙里爾說要帶他去遊樂園。

還有些睡衣的一小團微微側臉,就與芙里爾那雙如原來別無二致的橙色眼眸對視。但因為剛被人從被窩裏挖起來,還有些不確定:“你剛剛說什麼?”

芙里爾耐心地重複:“今天悟君願意和我去遊樂園玩嗎?”

於是侍女馬上被叫進來,幫小悟換衣服。

芙里爾換下她偏愛的和服穿着,換上白色的襯衫和黑白格紋的長裙,披上黑色的呢大衣,牽着自己的手走出五條家的大宅,一直到坐上轎車后,小悟才反應過來:“你不是之前不帶我出來嗎?那群爛骨頭同意了?”

“爛骨頭?”

“你不是這麼叫他們的嗎?就其他的五條。”

身為司機的五條家術師也默不做聲,將存在感壓縮到一個擺件無異,甚至在心裏企盼着別被難搞的[六眼]和傳說性格陰晴不定的魔女盯上。

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帶壞了[六眼]的芙里爾毫無愧疚,只笑了笑:“是這樣,對我來說,除了悟君是悟君,其他的五條都是五條。嘛,說是爛骨頭也沒錯啦。我管他們同不同意呢,五條家的家主沒有不同意就行了。”

昨天夜裏,等小悟睡熟以後,芙里爾單手疊紙為鳥給五條的家主送去信。當然被紙鳥啄醒了的五條家主臉色並不好看,但最終也沒有說不準,只是沒有說同意而已。

“所以是中立?”

芙里爾對小悟的早熟一直有些意外。當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被周圍所有人報以非常高的期待,甚至稱得上是一種巨大的壓力時,逃避、退縮才是常態。

“悟君認為中立是真的中立嗎?”

“什麼意思?”

“換個說法吧,悟君認為怎麼才算欺凌呢?十個人欺負一個人是欺凌嗎?”

“是。”

“那麼一百個人欺負一個人也是欺凌嗎?”

小悟有些猶豫:“是。”

“那一千人、成千上萬人,甚至是全世界欺凌一個人呢?這還算是欺凌嗎?”芙里爾搖了搖頭,“不,人們把這稱為正義。”

“所以正義是由贏家來決定的?”

“我一直覺得中立是一種默認哦,默認地站在強者或者是人多的那一邊而已。輸贏都與正義、邪惡無關。”

“這算是對正論的反駁嗎?”

芙里爾也拿不準,畢竟人類和魔女的是非觀有着極大的區別,而她成為魔女時也只不過剛過兩位數的年紀。

見芙里爾不說話,以為自己說對了的小悟便說:“那老子要討厭正論。”

如果是其他的五條聽到小悟這樣的自稱,或許會自恃年齡說他幾句,但站在這裏的是芙里爾,她甚至都不會問他從哪裏聽來的這樣的自稱,只牽着他小小的手下車,然後走進人群密集的遊樂園裏。

兩個人都有着極為罕見又突出的發色和眼瞳,更別提小悟還穿着傳統服飾,格外引人注目。

因為從出生以來一直就備受關注,比起已經習慣了所以不甚在意的前者來說更在意後者的小悟指責道:“為什麼你穿着和他們一樣的衣服,卻不提醒我也要穿那樣的衣服?”

芙里爾很誠實地說:“因為悟君沒有這樣的常服啊。”

於是剛找好停車位的五條家司機又被支使着送氣呼呼的[六眼]和一臉習以為常的魔女先去附近的商場。

怎麼說呢,司機觀察着路況又忍不住在心裏吐槽,自己也不是沒有在家宅里單獨遇見過五條家的神子,明明才這麼大一點就冷淡得像白瓷做成的娃娃,和咒術界避之不及的魔女站在一起更顯得有活力一些。

剛進入五條家不久的還保持着穿西裝習慣的野生咒術師在心中斷言:果然咒術界這些大家族就是會把有思想的人變成沒思想的木偶,他得趕緊辭職。

遊樂園附近的商場也離得不近。

或許是有了想要買的東西,小悟一反從五條家到遊樂園的無聊態度,頗有些興奮地趴在車窗旁看路上小孩兒的穿着。

“芙里爾,你看那個連帽的好看嗎?”不肯坐兒童座椅的小悟指着窗外的行人問魔女,但魔女更擔心車輛突然停下來讓男孩撞到玻璃上,扶住他的肩膀,說:“悟君,坐下來,會撞到的。”

小悟順勢倒進芙里爾的懷裏,微微仰着頭,笑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但是你不會讓我撞到的,對嗎?”

難得被噎住了的芙里爾只好點點頭,縱容他繼續扒着窗戶看外面來來往往的人。

有魔女在[六眼]身邊,是不需要別的術師的,只需要一個充當司機的提線木偶。

雖說是才進入五條家的野生咒術師,但是他一直都比那些所謂大家族的人更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商場停好車以後,把魔女和[六眼]放下,便很知趣地跟過去充當提袋小童。

一切對五條悟而言都是新奇的,不像五條家那樣全是穿着傳統服飾、低眉垂眼的僕役,抑或是,這裏到處都是人,但卻不是他印象中死氣沉沉的人——溫柔的父母牽着興高采烈的小孩,熱戀期的情侶們互相依偎,同伴們成群結伴又相互打鬧着。

他站在這些人流之中,就好像是誤入都市的動物幼崽。他突然明白,與眾不同的不僅是他特殊的發色和瞳色,而是……

“怎麼了,悟君?”芙里爾微微彎腰牽住小悟的手,仍然沒有帶着溫熱的體溫,但是聲音卻很柔軟,“不好好牽着,小心被天狗帶到深山裏去哦。”

小悟突然摟緊她的腰,像是在撒嬌:“那你一定要抓緊我哦,不然你就要失去這麼可愛的悟了。”

芙里爾輕輕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頂,應和着:“知道了。”

從平安時代就十分顯赫的五條家數百年來積聚的財富只多不少,對這期盼了幾百年才終於誕生的[六眼]只恨不得拿足金給他造個像給供奉起來。

事實上,五條家把繼承了六眼的五條悟也差不多是當做受肉的神佛供在家裏了。

一連買了好多衣服的小悟此刻卻被今天去遊樂園應該穿什麼樣的外套給難住了。

芙里爾隨手指了指:“這件怎麼樣,你剛剛挑的。”

被小悟否決了:“我裏面穿了連帽衫了,這件還有個帽子呢。”

芙里爾笑罵了一句“人小鬼大”。

被帶出來作為另一重保障的管狐正從小悟換下來的和服里鑽出來,重新藏進了他白色連帽衫里,惹得小悟哈哈大笑:“睦月,癢,別去那裏。”

最後選擇的是一件紅色立領的紐扣羽絨背心。

但是小悟不經常自己穿衣服,也從來沒穿過和服和浴衣以外的衣服,導致換好衣服出來時,外套中間的扣子扣漏了一個,整體看起來歪歪扭扭的。

充當提袋小童的司機已經把大部分購物袋都提到停車場裏去了,剩下的購物袋則由芙里爾拎着。

於是芙里爾把購物袋放在地上,蹲下身把他扣錯的紐扣解開然後重新扣好,卻在準備去拎購物袋的時候,被扯了扯衣角。

力道很輕,像小貓撓似的。

但是她感覺到了,轉頭問:“怎麼了?”

就又看到已經整理好的紐扣再度錯開,外套又重新變得歪歪扭扭了起來。

這讓她不由得笑罵:“真是臭小鬼。”

管狐也從小悟的衣服里支出小小的腦袋去看她。

沒有太多需要考慮的生存毀滅,交易代價,正論與否。

[六眼]的神稚子昨日才剛過三五七節里的三,按照平安時期和咒術師家族的傳統,還仍是“神的孩子”,世俗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火焰與不死的魔女那雙澄澈的眼眸里也滿是笑意。

冬日的太陽終於高懸於空中,散射出的光沒什麼溫度地正好落在她的臉上,為她那不可思議的紅髮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

等司機帶着兩人重新去到遊樂園門口時已經到了正午時分。芙里爾讓司機先回去,只說自己會把五條悟全須全尾地送回去的。

術師面露為難,但是管狐又從小悟的衣服里探出腦袋,用那雙豆大的眼睛注視着他,讓他生生地把剩下的話給咽了回去。

“好遜,居然害怕睦月。不過好可惜昨天沒有看到睦月的樣子,一定很酷吧?”

“大概吧。再怎麼通人性,睦月也是妖怪啊。”

“這個世界上除了咒靈,還有妖怪嗎?但是那不都是咒靈嗎,只是普通人看不到咒靈,把他們當作妖怪而已。”

“……不是每個世界都存在咒靈的,悟君。”芙里爾不知道要怎麼向幼小的五條悟講平行世界、多元宇宙這類概念,又不想敷衍他,只好長話短說,“但是世上存在的咒靈即惡,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們都是由人類自身孕育出來的負面的產物。而妖怪,他們就和人一樣有好有壞,形態也只有兩種,要麼接近人,要麼近似神明。在另一個世界,我還還聽說過千年前有魑魅魍魎之主娶人類女子為妻的故事呢……不過悟君所在的這個世界是沒有妖怪的存在的,除了我帶來的睦月。”

“那睦月呢,它是更接近神明嗎?”

“嗯。居住在靈山那邊的雨童女身邊好像還有一隻九尾的管狐——中午想吃點什麼?”芙里爾問,“要不要吃點平時吃不到的食物?”

被岔開了話題的小悟也不生氣,只猛地點點頭。

午飯吃的是無論什麼時候都絕不會出現在五條家食譜上的快餐,但是話什麼時候都能問。

小悟吃得心滿意足。

但是當想要坐過山車甚至為此排了兩個小時隊,卻因為自己身高不足一米四而被禁止入場時,小悟難得有些沮喪,握拳發誓:“我以後一定要長得超級高!”

“那就請悟君每天早點睡覺哦。”

他們坐在離過山車不遠處的座椅上,抬頭就能看到蜿蜒如蛇形的軌道上高速運轉的列車,閉眼就能聽見遊客們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回去的時候讓睦月馱我們回去怎麼樣?”芙里爾安慰他,“穿梭在雲層里的感覺也蠻不錯的……”

芙里爾還在絞盡腦汁地安慰男孩,沒注意到男孩突然偏過頭看向離自己不遠處那狀似在喝茶的老太太和老爺爺。與後者二人對上視線后,那雙本來沮喪又有些獃滯的冰藍色眼睛突然犀利了起來,但又隨即瞥開了。

即便是從未滿一歲時就被封住了大半的力量,但畢竟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封印鬆動以後用起來駕輕就熟。

而[六眼]單純的注視,就已經能讓對方有種身為青蛙被蛇盯上的緊繃感,這讓亟待動手的兩位詛咒師提前撤退都頗有些狼狽。

小悟撇撇嘴,拉着並沒有察覺到的芙里爾走遠,他就又是那個什麼煩惱都沒有的[六眼]了:“那我要去坐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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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六眼當三年保鏢后我被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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