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房

圓房

孫媽媽走後,江華容愈發煩悶,連女使剛剛送上來的補藥也推了開:“倒了吧,我不想喝。”

“大娘子您雖年輕,但這也是小月子,若是養的不好,恐怕將來會落下病根。”那女使瞧了瞧四下無人,將葯碗又推了回去。

江華容此刻根本聽不得“小月子”三個字,一聽,腸子都要悔青了。

沒錯,她根本不是生病,而是剛剛落了胎。

事情還要從江華容最不願回想起的年初說起,獨守了一年半的空房,她本就格外寂寞。誰知此時,邊地突然傳來了陸縉戰死的消息。

那是她自小便心儀的人,等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時機嫁過來了,眼看着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陸縉卻突然戰死了。

這對江華容來說不啻為晴天霹靂。

她成日以淚洗面,確實生了病,有一日在去佛寺散心的時候偶然遇到了一個同陸縉樣貌相似的人,頓時便怔住了。

說是相似,也不全是,只是側面某些時候相像罷了,更多的,是那股說不出的氣韻。

江華容當時便着了魔。

恰好那人當時正在拿銀子捐官,只是苦於找不到門路,江華容是伯府嫡女,又是公府長媳,便從中幫了一把。

那人頗為有禮,特意備了宴答謝她,或許是執念太過,又或許是壓抑太久,江華容一時衝動在酒里下了葯,把那人當成陸縉春風一度。

可第二日,她醒來之後,卻忽然聽見了邊關傳來陸縉還活着的消息。

江華容當時又慌又怕,便叫人將那個尚在酒醉中的枕邊人丟下了山崖,偽裝成是山賊劫掠,處理的乾乾淨淨。

不過是一次意外,那姓裴的死後,江華容便安下了心,繼續做她的長媳節婦,只等着陸縉回來。

然而她沒想到會在陸縉回來前發現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母親恨鐵不成鋼,要她落胎,江華容自然也不會留下這孽種,只是落完胎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非但下紅不止,今後也不能再有孕。

萬不得已,她才找了相像的江晚吟替代。

但她近日又偶然聽聞那幫忙捐官的人提起那姓裴的在老家彷彿還有個相好的,上京捐官正是為了方便提親。

這讓江華容如臨大敵。

若是那未婚妻找到了上京,她好不容易遮掩下的真相豈不是又有重出天日的風險?於是趕緊讓手下人去查他的未婚妻究竟是誰。

不過那姓裴的曾說過自己父母雙亡,只是個商戶。且青州又是偏遠地界,所以據江華容猜測,他那未婚妻應當也只是個商戶罷了,到時候尋個由頭將那女子抄了家流放出去或者乾脆滅了口,也不是什麼難事。

江華容並不在意一個螻蟻,她眼下唯一忍不了的是自己的夫君要同旁人圓房。

她一個人趴在大紅喜被上,既憤怒,又悔恨,直到天色實在不早了,女使三催四請,她才起身讓出位置。

卻不願去偏房,而是到了守夜的女使住的耳房。

她仰着頭忍住淚,便是今晚圓房的人不是她,她也要聽着。

***

水雲間是披香院裏一處不大的獨門小院,特意支給了江晚吟。

既顯得親近,又能避嫌,更不為人知的是,這院子的後門實際上與披香院的正房離得很近。

夏日炎熱,支摘窗半開着,窗邊放了一盆曇花,天色一晚,含苞的花朵已微微綻開一條縫,一走近,門邊縈繞着一縷若有似無的馥郁香氣。

同這位小娘子清清淡淡的性子倒是有幾分相似。

孫媽媽心生猶豫,縱然她有心教導,可這小娘子年紀還小,性子也嬌,不知能不能抹開面去籠絡郎君。

可這點,她屬實沒必要擔心。

只因再不圓房,江晚吟自己便要先撐不住了。

這還要從那延宕癸水的湯藥說起。

那葯的確有效,但代價是讓人渾身發熱,胸口發漲。

雪上加霜的是,江晚吟已經如此難受了,江華容還要求她白日在人前時需束胸。

緣由便是她們姊妹本就生的像,若是連身形也如此相仿,難免叫有心人看出端倪。

更何況,江晚吟一個剛及笄的小娘子,臀翹腰細,玲瓏有致,在這肅穆的國公府里實在太過引人注目。

於是明明已是炎夏,江晚吟還是不得不用棉布束了胸。

再加之白日為了迎接開國公父子,她撐着傘在雨中站了快兩個時辰,更是胸悶氣短,臉紅脖熱,晚間動了沒幾筷,便尋了借口提前離席。

匆匆回了院子,一進門,晴翠麻利地幫她解開束胸,她才得已喘口氣。

然胸前還是被束的太緊的棉布勒出了紅痕,皮肉上也捂出了幾粒紅疹,不得不撲些香粉壓一壓。

孫媽媽進門的時候,正瞧見江晚吟衣襟微敞,垂着頭輕輕揉着。

江晚吟餘光里瞥見了一角石青的衣裾,忙攏好了衣襟:“孫媽媽,您怎麼來了?”

說罷,又叫晴翠奉茶,孫媽媽卻說不必勞煩,反倒拉着她一起坐下:“小娘子可是難受了?”

江晚吟也沒隱瞞,點頭承認。

孫媽媽透過衣縫略略看了一眼,直覺作孽。

其實,小日子早晚並不要緊,不過推遲幾日圓房罷了,是江華容執意不肯。

既要人家幫她圓房,又耐不住妒忌心,想法子暗暗地磋磨人家,譬如喝葯,譬如束胸,這大娘子的心性着實不算好,怪不得能做出那種禍事來。

孫媽媽暗暗搖搖頭,對江晚吟道:“立雪堂那邊來了話,說是今晚姑爺便要過來圓房,等今晚一過,小娘子便無需喝那葯了,也能好受些。”

江晚吟在見到她時便已猜到了,她眼下只想趕快渡過這一關,輕輕嗯了一聲。

“還有一事。”孫媽媽猶豫了一下,又接着道,“當初這婚事是老夫人定下的,姑爺並不知曉,出征又剛回來,對咱們大娘子並不熱絡,所以,倘若今晚姑爺態度冷淡,小娘子你便主動些,千萬要將人留住。”

江晚吟想起了那張矜貴卻疏離的臉,沉吟着沒說話。

那不是一個能輕易討好的人。

她不由得想,若今晚的人是裴時序該多好,她便不必這般費盡心思地討好。

怪只怪那股山賊做的太絕,殺了裴時序。且那群人大約是老手,一絲痕迹都沒留下,連官差也抓不到。

但不要緊,江晚吟已經讓舅父去查了,林家走南闖北積累了無數人脈,雖然在上京根基上淺,但只要多些時日,必定能將那伙殺了裴時序的山賊揪出來。

到時候,她會親自過去,親眼看着那些人為裴時序償命。

而眼下,她只想再見見他,哪怕是相似的臉也好。

於是江晚吟點頭應下:“我知道了。”

孫媽媽見她答應,便塞了套避火圖過去:“小娘子既有心,那便多學學,今晚一定要成事,否則往後便難了。”

江晚吟收了下來,她自小便幫着舅父看賬本,學什麼都快,這種東西自然也是。

但太過聰明也有不好,看完一遍,她便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那些圖樣更是活靈活樣的在她腦子裏顯了出來,她啪的一聲合上,起身時,換了一身裏衣,雙腿也有些發軟。

***

前院

顧念舟車勞頓,今晚的家宴上,陸縉並未被邀飲多少酒。

且回京后還有一堆交接事宜,散了席,他便去了書房裏處理未盡的公事。

一直到了二更天,立雪堂那邊又派人來催了,陸縉才隱約想起,后宅里還杵了個妻子,等着他去圓房。

雖沒什麼興趣,但終究耐不過母命,仍是動了身。

披香院裏,眾人皆翹首以待。

陸縉一進來,等候已久的僕婦丫頭們面露喜色,麻利地動作起來,脫靴的脫靴,備水的備水,井井有條。

陸縉掃視了一眼,一別兩年,披香院的陳設已經大改,屋子裏熏的香也甜的發膩,他從前的書案更是不知被移到了哪裏。

他一貫不喜旁人碰他的東西,妻子也一樣。

不過也並未說什麼,不喜歡,少來就是。

等他從凈室里出來時,他那妻子已經落了帳,側坐着輕輕喚了他一聲“郎君”。

天色已晚,內室只點了一盞小燈,軟煙羅的帳后隱約可見姣好的身段。

“世子,娘子說她有些不習慣,想把燈熄了,您看……”守在一旁的女使上前問道。

“熄了吧。”陸縉淡淡移開眼神,讓人寬了衣。

果然如預料一般。

女使鬆了口氣,吹滅了外間的□□鳳雙燭,替他們關上了門。

燈一黑,已經躺下的江晚吟稍稍放鬆了一點,然而當帳子忽然被掀開時,她渾身綳的更緊。

陸縉身形高大,他一進來,原本寬大的拔步床頓時逼仄起來,無處不在都是他的氣息。

另一側的床鋪微微陷落,江晚吟指尖無意識地揪住了身上的薄衾。

“你怕我?”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江晚吟儘管看不見,仍是能感覺到有一道審視的目光,正打在她身上。

她搖頭,輕聲道:“只是有些不習慣。”

陸縉方才被帳外的香熏的不適,又想起這個妻子白日裏身上的脂粉氣更濃,眉頭微皺,只側身躺下:“不早了,睡吧。”

那股迫人的逼視忽然消失,江晚吟睜開眼,不知哪裏惹得他不快了。

她微微側着臉,黑暗中只看見了男子寬闊的後背。

時候已經不早了,藥效又開始作祟,悶悶地漲,若是今晚成不了,明日她又得喝延期的葯。

何況總是免不了的。

江晚吟回想算孫媽媽的叮囑,眼一閉,緩緩伸手從後面抱住陸縉的腰。

她試探着將手搭上去的那一刻,陸縉彷彿僵了一下,卻並沒推開。

這給了江晚吟一點底氣,她雙手緩緩收緊,環住他的腰,然後整個身子貼緊他的後背,將腦袋輕輕靠在了他頸間。

陸縉不愧是個武將,後背勁瘦,肌肉緊實身材也比她想的還要高大,她整個人覆上去,合攏的雙臂也只能虛虛攏住指尖。可孫媽媽給她的畫上並沒有體型如此懸殊的,當江晚吟真的抱住他時,又生出一絲懼意。

而在她貼上來的那一刻,陸縉便睜開了眼。

他本想推開,卻沒想到身後並不是白日裏那股脂粉氣,反倒清清淡淡的,手臂也柔軟的不可思議。

似乎,也沒有白日那般惹人不喜。

這還是江晚吟從畫上學來的,上面說一般男子無需撩撥,貼上去便會有反響。

但陸縉,顯然不是常人。

他巋然不動,呼吸也依舊勻稱,彷彿只是出於世家子的教養,才沒立刻推開她。

江晚吟畢竟剛及笄,從前同裴時序在一起時,連上元節牽個手手心都能出汗,做出這樣的舉動已經遠遠超出她身為閨秀的教養了。

可是她沒得選。

見他毫無回應,江晚吟緩緩收回手,猶豫了一下,慢慢動手拉開了自己的羅帶,

衣料窸窣的動靜在黑夜裏放的極大,當羅衣層層地墜下來時,陸縉方猜到她在做什麼,緊接着,更柔軟的身體便貼了上來。

陸縉喉間微滾,沒料到這個妻子會這般討好他。

白日一見,她雖不為他所喜,這兩年的持家母親也不甚滿意,但畢竟已是他的妻,慢慢教便是。

該有的體面,他還是會給。

但今晚不合適。

他晚間飲了酒,酒力正翻湧,恐會傷她,於是微微轉頭,沉聲道:“不早了,不要胡鬧。”

江晚吟不知他的打算,儘管有些懼意,猶豫再三,還是輕輕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身前。

她生的好,經過這一個月,更是這個年紀少有的纖穠有度。可她已經做到這一步了,陸縉仍是不為所動,彷彿觸碰的只是一塊石頭。

江晚吟未曾料到竟有人能剋制至此,僵持了三息,終於還是泄了氣,眼眶也有些發酸。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陸縉眼底早已暗的不像話,黑沉沉的像山雨欲來,大廈將傾。

當江晚吟緩緩放開抱住他的手,準備退回去原位時,那隻原本被她拉過來的手忽然反客為主,猛地收攏攥住,一翻身壓了上去。

江晚吟陡然吃重,只聽到一道沉中帶沙的低斥。

“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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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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