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當凌胡二人和樂融融共賞華燈之際,梁邱飛這時上前了兩步,似是有事稟報,但卻有些不敢真的上前打擾。
凌不疑餘光瞥見,便對胡蔚稚低聲說了句失陪,便和梁邱飛走至一邊的牆角。
梁邱飛低聲說道:“少主公,已經找到和許盡忠手持相同燈籠的人了,是……”
“肖世子。”未及他說完,凌不疑便說道。
梁邱飛驚訝道:“少主公怎知是肖世子?”
凌不疑便將自己的推測一一道來,他心中早已成竹在胸,如今推測得到印證,他心中對這些國之蛀蟲的厭惡便更增多了一分。
“少主公,現在那肖世子已經朝着田家酒樓去了,我們可要前往?”梁邱飛瞟了一眼正在賞燈的胡蔚稚,試探地問道。
凌不疑也側頭看着胡蔚稚,雖他此刻心中不舍離去,但軍械案是他心中多年芒刺,不可不查。
胡蔚稚轉頭見凌不疑面色略帶凝重地向她走來,便問:“可是有要事需要去處理?”
凌不疑怔愣了下,隨後點了點頭。胡蔚稚便笑道:“那你快去處理吧,我一會就回家去了,你不必擔心。”凌不疑想了想道:“我讓阿起留下,你若是想要逛燈會,他可保護你。你若想回家,他會護送你。”胡蔚稚忙搖頭:“不必勞煩梁邱小將軍……”凌不疑打斷道:“今日是我邀你來此,我自是要確認你安全歸家方可心安,你若是覺得不自在,當他不存在即可。”
見他堅持,胡蔚稚便點點頭:“那好吧。”凌不疑這才安心下來。這時,一道雪花落到胡蔚稚的眼睫之上,她眨了眨眼,便要抬手拭去,凌不疑的動作比她更快,迅速幫她撥掉那片雪花。胡蔚稚只覺眼瞼和臉頰一熱,視線便不再受阻。她抬頭看向凌不疑,輕聲道了句多謝。
凌不疑抿了抿唇,右手背於身後,指尖有些緊張地微顫。但見胡蔚稚沒有反感的神情,暗自舒了口氣。隨後便心情頗好地帶着梁邱飛去往田家酒樓。
梁邱飛騎在馬上跟在凌不疑的身後,幾次打量了凌不疑一番,心裏默默想着待會辦完事向凌不疑請假去喝酒的可能性有多大。他雖見不到凌不疑此時的神色,但光瞧背影,他都覺得凌不疑此時開懷。
但凌不疑的好心情並未持續太久,一神色慌張的侍女衝到他的面前道是裕昌郡主落水,請凌不疑前去相救。
凌不疑心覺荒唐,這裕昌郡主是覺得他是傻子嗎,若她真的遇險落水,她家的僕人怕是早就下水將她救出,何必還眼巴巴地前來向他報信求救。若他去救了,怕是第二天都城就會傳滿他和裕昌郡主英雄救美、情定上元的離譜傳聞。所以,凌不疑眼皮都沒有抬,打馬徑直越過那侍女,繼續朝田家酒樓而去。
然而待他到時,田家酒樓走水,凌不疑順手救下那遇險的程四娘子后,便行至一邊,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露出了冷笑。迫不及待毀滅線索,證明背後之人亂了方寸,他遲早都會將那偷換軍械之人查出,嚴懲不貸!
上元節過後不久,便是裕昌郡主的生辰。她給城中貴女都派了帖子,凌不疑的帖子定不能少,但她又怕凌不疑不收請帖,城陽侯夫人淳于氏因與汝陽王妃私交甚篤,便自告奮勇幫她去派帖子,裕昌自是歡喜不已。
待淳于氏來到凌不疑府上,便隱隱有些後悔。凌不疑的府邸不見花草樹木,不見婢女小廝,只有身着黑色鎧甲的士兵來回巡邏。她進府多久,那些黑甲衛就跟了她多久,但凡她想換個方向,那些黑甲衛也要攔下,生怕她亂闖,淳于氏是又怕又氣。但她見到了凌不疑,她那股子怒意又被懼意所掩蓋。
她雙手將帖子奉上,討好地對凌不疑道:“裕昌郡主對子晟你一往情深,她的生辰宴,子晟你還是去一趟吧。”
凌不疑置若罔聞。倒是梁邱飛此時上前,在梁邱起震驚的目光下將帖子接下。待淳于氏一走,凌不疑便沉聲對梁邱飛道:“自去領二十軍棍吧。”梁邱飛如遭雷劈:“為什麼啊?”
“十軍棍是懲罰你擅自接下這請帖。”凌不疑頓了頓,又繼續道:“另外十軍棍,罰你備禮不當。”
梁邱飛瞪圓了眼睛:“少主公,我冤枉啊!福康縣主沒說她不喜歡您送去的禮物啊,她還跟屬下道謝多謝您的一番好意呢!”
凌不疑轉過頭,不願多講。梁邱飛還想辯解,被自家哥哥捂住嘴拖下去了。
待過幾日,因聽聞何將軍家女娘與肖世子近期來往密切,凌不疑便生出了去汝陽王府一探究竟的心思。他喚來梁邱飛,問道:“那日裕昌郡主送來的請帖可還在?”
梁邱飛震驚地抬頭,又聽凌不疑道:“我們也去一趟汝陽王府。”梁邱飛苦着一張臉道:“我,我早扔了……”他又抬頭瞄了一眼凌不疑的神色,覺得剛好了沒多久的屁股開始隱隱作痛。
梁邱起這時上前道:“屬下聽聞福康縣主也接到了裕昌郡主的請帖,想來也是會去赴宴。”
凌不疑抬頭看了他一眼,梁邱起又埋低了頭,心中有些忐忑,才聽凌不疑道:“那我們就去宣平侯府一趟,讓福康縣主帶我們進府。”
梁邱起低頭稱是。梁邱飛倒是心中腹誹:少主公要去汝陽王府,何需那勞什子的請帖,怕是人還未至,裕昌郡主就前來親迎了。
胡蔚稚與梁邱飛心中所想一致。她看着對面端坐的凌不疑,心思有些飄遠。她本不想去赴裕昌郡主的生辰宴,但請帖已收,不去赴宴不合禮數,姜姝也勸慰她道,若是在宴會上待得不舒服了,推託提前離席便是,莫要直接拂了汝陽王府的臉面。恰好裕昌郡主生辰當天,凌不疑登門到訪,說是裕昌郡主予他的請帖丟失,想與她同行前往赴宴,這樣也能避免門仆問他請帖之事。
胡蔚稚便想着凌不疑可能是覺得他雖進汝陽王府輕而易舉,但丟失請帖已是失禮,若無請帖上門免不了被他人非議不懂禮數,輕慢狂妄。於是便對凌不疑提議道:“那不若,子晟你拿着我的請帖前去赴宴,我稍後派人將賀禮送至汝陽王府,道自己身子不適不去赴宴便可。”
聞言,凌不疑蹙眉。姜姝也不贊同的搖搖頭:“若是子晟拿着你的請帖去赴宴,難免惹人非議,裕昌郡主也會心生不快。還是你同子晟一同前往,道是在路上偶遇便罷。”凌不疑向姜姝拱手道:“姜夫人所言甚是。”姜姝便笑看着他:“難得子晟肯去赴宴,可是終於看得見眼前人了。”
凌不疑抿唇道:“子晟今日前往汝陽王府只為公務,與兒女私情並無關係。”姜姝驚訝道:“為了公務?”凌不疑道:“是,但個中緣由,恕子晟不便告知。”姜姝便道:“辛苦子晟了。”她又對胡蔚稚道:“子晟既是為了公務,稚兒你便與子晟前去赴宴吧。不然子晟無請帖還要去赴宴,太過扎眼,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度。”
胡蔚稚只得點頭同意,隨後就回房去梳妝打扮了。
胡蔚稚走後,姜姝讓婢女給凌不疑端了一碗參茶。她看着已長成偉岸男兒的凌不疑,頗有些感嘆道:“子晟如今也是大人了,想當年初見你時,你才高至我腰間。”
凌不疑微笑不語,但思緒也飄回了初見姜姝母女之時。姜姝和胡蔚稚可能不知,他們初次相遇並非在宮宴,而是在宮外。彼時,他與霍君華千辛萬苦回到都城,那時的他雖已八歲,但極為瘦弱,身量怕是連五歲孩童都比不過。他與霍君華飢腸轆轆,幾次險些都暈了過去,幸而倒地之前遇到了攜女外出的姜姝。霍君華餓得頭暈眼花,撞到了剛剛踏出鋪子的姜姝,宣平侯府的下人正要將他們這兩個乞丐模樣的人打一頓,但是被姜姝攔下。姜姝見他們二人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便覺於心不忍,忙吩咐下人給他們買來米粥,霍君華連連道謝,接過米粥后就趕緊餵給他喝,隨後才接過第二碗狼吞虎咽起來。
凌不疑那時邊喝粥邊看着姜姝,想要將這恩人的模樣牢記於心。自然,他的視線也就看到了姜姝懷中的女童,胡蔚稚那時才剛剛三歲,扎着兩個圓髻,葡萄似的大眼滴溜溜地盯着他看。她漂亮得如同年畫裏走出的小人,他卻卑微如腳邊泥路邊草,這是凌不疑第一次生出自卑的情緒。但女童清澈的眼睛並沒有露出嫌棄的表情,而是嚼着飴糖,還將手中的飴糖扔到他的碗裏,傻笑着道:“喝粥粥!吃糖糖!”
後來,他和霍君華靠着姜姝施捨的這碗粥,終於有力氣找到了崔祐,他們又在崔祐的幫助下進宮見到了文帝。
思及此處,凌不疑的手微微收緊成拳,旋即又放開。
姜姝不想他短短時間內思緒就千迴百轉,又繼續道:“前些日子我進宮與越妃下棋,越妃還說聖上因惦記子晟你的婚事,夜夜輾轉反側。”見凌不疑向她看來,姜姝笑道:“我如今跟你說這些不是催你,而是希望子晟你莫要一心只為公務,有時候停下腳步去看看身邊人,也無不可。你舅父與我先夫有故,我也只一心盼着你能夠平平安安,如你舅父舅母那般覓得一良人,恩愛至白頭。”
聞言,凌不疑心中觸動,抬手朝姜姝深深一拜,道:“多謝姜夫人。”他抬起頭,對姜姝道:“子晟一定會把握機會,珍惜眼前人。”姜姝笑着點了點頭。
恰好,胡蔚稚梳妝完畢,前來大廳與凌不疑匯合。凌不疑便將視線投向她,再沒移開過。姜姝無意中瞥見他的視線,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