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過於充實的日常，讓人覺得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

但看看日曆，其實新年過去，也才一個多月。

進入二月，各大商家的主題也早從新年變成了粉紅色的情人節。

尤其日本的情人節，在這個過於含蓄的國度，發展出更加獨特的習俗。

比如這天女生要給男生送巧克力。給心儀的男性送“本命巧克力”，給其他男性，比如同學、同事之類，送“義理巧克力”，再等他們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節回禮。

這點，和神宮春瑠所熟悉的、美國的情人節，大不相同。

前年她在此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就直接按照美國習俗來了，相熟的人，不管男女老幼，統統送了糖果點心。

其他同事教導了她日本本地情人節習俗，她卻有很多疑問。

比如：

“所以情人節成了女性的義務么？”

“哦，白色情人節會回禮……那麼比較受歡迎的人不是會很苦惱么？後面要給那麼多人回禮。根本沒有感情，反而成了負擔啊。”

“為什麼要等情人節送本命巧克力那麼含蓄的方式啊？直接表白不可以么？”

“會害羞？為什麼？喜歡一個人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么？”

由於不認同日本情人節的理念，第二年，神宮春瑠依舊我行我素，按照她熟悉的美國習俗派送禮物，不分男女老幼。

最大的折衷，大概就是送了諸伏景光所謂“本命巧克力”，嚴格配比、精準調溫、完美結晶的手工巧克力。艾麗卡媽媽的廚藝課堂十分有效。

不過相應的，當天諸伏景光要請她吃飯。

到今年，神宮春瑠的情人節安排已經有章可循。

早上起來，神宮春瑠把自己準備的手工巧克力送給諸伏景光：“情人節快樂！”

再拎着一批糖果點心到醫院分發。

她的“美式風俗”，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年，醫院的人也見怪不怪，尤其很多護士小姐姐們，笑眯眯收下她的禮物，再把手裏的“義理巧克力”塞給她一份。

一個早上就把糖果禮物分發得差不多。

上午做了兩台手術，中午再把剩下的糖果分完，把手插在衣兜里，去醫院食堂吃飯。

“神宮醫生！原來你在這裏啊。”

神宮春瑠剛把午飯放在食堂的桌子上，就見外科主任親自領着幾個陌生人，笑容滿面地找過來。

“有什麼事么？”

神宮春瑠淡定地掰開筷子。

外科主任笑眯眯地指着一個四十來歲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這位淺口敏幸先生，是扶光基金會的負責人。”

那個叫淺口敏幸的中年男子微微鞠了一躬：“你好，神宮醫生。”

“你好。”神宮春瑠依然穩穩噹噹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最近神宮醫生一系列成功的手術，給人印象真是十分深刻。我此次前來，是想邀請神宮醫生去京都那邊，參加某個醫學研究研討。”

“會議么？多長時間？一周？”神宮春瑠抬起頭來，看着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職場中年人。

“不。初步估計，三個月左右。扶光基金出資，邀請日本和全世界出色的醫生，共同集中研究，力圖攻克高齡病人手術中的難題。不知您是否有興趣。”淺口敏幸的態度看起來十分恭謹，並沒有因眼前的醫生只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子而輕慢。

神宮春瑠放下手中的筷子，抱起手臂，上身微微往椅背上一靠：“具體是什麼難題？目前已經邀請或接受邀請的有那些人？有沒有清晰的研究計劃？計劃書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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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濃度偏高的一天，終於等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

晚餐是在諸伏景光定的餐廳。

神宮春瑠收到了早上的巧克力的回禮：一大束玫瑰花。

飯菜很美味，氣氛很融洽。

整體而言，這頓飯吃得還是很愉快。

晚飯後，因為諸伏景光還帶着易容，兩個人也不在外面多待，直接開車回家。

諸伏景光側過臉，看到神宮春瑠抱着那一大束花，偶爾伸出手指，輕輕撫摸柔嫩的花瓣，不知在想些什麼。

諸伏景光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衣兜里的東西，深吸一口氣。

回到家，放下手裏的東西，把花插在花瓶里。

諸伏景光除去臉上的易容，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Haru，我……”

“我有話想要對你說……”神宮春瑠幾乎同時開口，“呃……那你先說吧。”

諸伏景光喉頭微動，深吸一口氣，從衣兜里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盒子，單膝跪下，仰起臉。

明亮清澈上挑的眼睛，溫柔而熱烈地看着面前捲髮綠眼的姑娘。

“Haru……嫁給我好么？”

神宮春瑠一怔。

她緩緩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盒子裏的戒指，緩緩收回手。

低下頭，看着諸伏景光有些驚愕的眼神，抿了抿唇，輕聲道：“Hiro……對不起。”

“現在，可能時機並不合適……”

“今天，那個扶光基金的人，找到醫院裏來，邀請我去參加他們在京都舉行的……所謂醫學研究，預計為期三個月。”

諸伏景光緩緩站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你已經答應了？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我還沒有答應。我要和你說的事就是這個，就是要和你商量的。”神宮春瑠連忙辯解。

“可是你已經決定了，對不對？”諸伏景光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神宮春瑠的聲音也跟着提上去：“我還沒有答應他們。是，我是有所傾向，但並不是草率的意氣用事。我想過了……”

“是，你想過了，你當然肯定想過了。你想要做的事，總是能找到充足的理由。”諸伏景光的聲音有些低沉下去，他抿着嘴，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神宮春瑠。

神宮春瑠輕吸一口氣，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那有什麼錯么？我當然要盡量把利弊想清楚啊。”

說著，她伸出手指。

“第一條，他們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而且明面上只是三個月的研討研究，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如果貿然拒絕，反而可能引起他們的懷疑。”

諸伏景光一聲不吭，板著臉，看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條，根據已有的經驗。如果他們試圖找某個人加入而被拒絕，那麼他們就有可能製造出‘不得不加入‘的困境。比如當年宮野夫婦，他們原本也不想加入的，但他們參與的製藥公司被烏丸集團整破產了。又比如前幾天你和我說過的，那個叫……板倉卓的軟件工程師，他們要讓他做事，什麼恐嚇手段都可能用上。與其等到遭受了他們的攻擊再被迫加入，不如直接答應，還能獲得更多的主動權。”

“那第三呢？”諸伏景光的聲音似乎有點冷淡。

“第三，這未必不是一個機會啊。根據我們以前的分析，這個基金成立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在為那個或許病入膏肓的Boss尋找醫生。換個角度，這是接觸那個神秘Boss的好機會。他到底在哪裏，到底是什麼樣的……你們到現在，也還是沒有線索吧？小哀曾經算是組織高層那麼多年，都不知道這些。現在這個機會，可能就是最好的機會了。”

神宮春瑠果然有第三。

“然後呢？”諸伏景光面無表情地發問。冷淡的語氣，像極了工作狀態的神宮春瑠。

“然後……”神宮春瑠眨了眨眼，“然後就是結論了……”

“結論就是你應該答應他們，想辦法混到那個Boss的身邊，得到有關Boss的情報，這樣就皆大歡喜了對么？”

諸伏景光的語氣太過冷淡，神宮春瑠本來想說“是啊”，但又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見神宮春瑠不吭聲，諸伏景光嘆了一口氣。

他有些悲傷地看着神宮春瑠，看着她慢慢低下頭去，不再和他對視。

“Haru……那，你的安危呢？你的安危在第幾點？”

“我……我當然會小心的。而且，也沒有那麼危險啊……我是醫生嘛，只管治病救人，其他事不會去摻和，危險不會很大的……我一定會很小心的……”

神宮春瑠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你自己信么？”

諸伏景光毫不留情地戳破。

“你怎麼保證自己安危的一、二、三點呢？說呀。”

神宮春瑠低着頭不作聲，剛才信心滿滿“一二三”的手指，現在正百無聊賴地扣桌子。

諸伏景光伸出雙手，托起她的面龐，看着她的眼睛：“你自己都沒有信心，對不對？”

“我……”

“Haru，如果沒有這件事，你願意答應我的求婚么？”諸伏景光輕嘆一口氣，語氣重新變得柔和起來。

神宮春瑠深吸一口氣，看着他的眼睛，一臉誠懇：“上次我們已經聊過了，我對婚姻、家庭的看法。由於我自己的成長經歷與一般人不同，對婚姻、家庭的理解與定位，也有不同。我可能永遠也不會成為傳統婚姻，尤其日本傳統婚姻關係定位中的好妻子。在了解這一切的前提下，你仍然想要求婚，那我也願意嘗試展開一段新的、不曾設想過的人生關係和體驗。”

謹慎的措辭，富有邏輯的思考，在“求婚”這個一般充滿浪漫意味的時刻，似乎顯得嚴肅過頭了。

但，這或許，就是她的浪漫呢？

嚴肅的、認真的、真誠的，承諾與約定。

諸伏景光看着神宮春瑠的眼睛：“那，為什麼有這件事，你就不會答應？”

“是不是，你的直覺里，根本沒有那麼多的信心……可以平安回來？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