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車停到路邊,神宮春瑠皺着眉頭仔細回想了半天,卻也沒有想起更多東西,甚至當時的傷口是否真的是木倉傷也不那麼篤定。雖然她的記憶力非常好,但也不能確定十五年前,在那樣的慌亂絕望中的十歲小孩的記憶,是否可信,畢竟人的記憶力是有可能騙人的。
要不是最近她終於不再逃避過去的痛苦,要不是工藤優作一句話無意中提醒了她,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潛意識裏,想要治療搶救的,不是車禍的傷,而是木倉傷。
她又仔細回想了半天:“我當時坐在副駕,好像當時母親還說了一句,‘Haru趴下’。如果我的記憶真的沒錯的話,可能是從後車窗斜着射進來的子彈。母親中彈以後,才造成了車輛失控。”
“後車窗……”諸伏景光的警官雷達開始啟動:“難道是針對性的暗殺?”
神宮春瑠皺着眉頭,搖搖頭:“不知道。可能只是意外。美國嘛,持木倉的人多,每年被木倉支誤傷的人都特別多,甚至還有晨跑路上被莫名其妙的人木倉殺的。警察不小心木倉殺平民的事也不少。說不定只是不小心誤中流彈……”
“那……法醫那邊沒有發現么?”
神宮春瑠還是搖頭:“當時車子起火,油箱爆炸了。我……在爆炸之前爬了出來。母親那邊……好像沒有檢查出什麼來……好像當時我聽到有人說……好像不是……”
“Haru……”諸伏景光輕輕握住她的手。
“算了,先回家吧。我記得家裏還有小時候的一些東西,說不定裏面有什麼信息。回家找找看吧。”神宮春瑠很快振作起來。
回到家中,翻出鎖在幾個箱子裏的、十幾年前的一些東西。
這些都是在那場車禍之前的東西,神宮春瑠被艾麗卡收養后,就裝在箱子裏一起帶過來了。裏面有很多當年她和母親一起生活的回憶,但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打開過。
現在她終於能夠去打開那幾個箱子了。
箱子裏的東西,看起來平平無奇。一半是母親當年穿的衣服、用的東西,還有一半是神宮春瑠小時候的玩具、衣服之類。奇怪的是,有文字的東西不是很多。
“我記得小時候媽媽有一個小箱子,專門裝信件什麼的……那個時候網絡郵件還沒有那麼盛行,她還經常會手寫郵件。”神宮春瑠翻了半天,沒有發現母親的信件。
由於沒有任何證據,他們並沒有把有關木倉傷的猜測告訴艾麗卡,所以艾麗卡還以為她只是忽然想通了,想要看看小時候的東西,也幫着翻了半天,皺着眉頭仔細思索:“我也記得秋奈喜歡手寫郵件的。不過當年去整理東西的時候,確實不記得有什麼信件。房子賣出去之前都全部整理過,如果落在哪裏了,不會沒有發現。”
“實驗室那邊呢?”
“實驗室那邊當然也都整理過,個人物品都交還給我們了。也沒有什麼信。”
神宮春瑠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本能地覺得有些蹊蹺。
繼續翻了翻,倒是在神宮春瑠小時候的日記本里找到了一沓寫着字的紙張。
“啊,這個就是我小時候編的那個密碼。”神宮春瑠拿過那沓紙,一一翻開:“當時和母親還一起玩過的。這個是我寫的……這張也是我寫的……這張……咦,這幾張是母親寫的……”
諸伏景光連忙湊近,和她一起看,解析裏面的暗語,卻發現沒有什麼特別的。從裏面解析出來的片段,都是些貓貓狗狗、電視機、牙膏、洗髮水之類的日常詞彙,想必當時就是母親和小女兒玩耍,隨便找了眼前的一些東西編進密碼里。
“這張……”諸伏景光拿着手裏的一張密碼,微微皺眉:“這張上面滿是字母,但按照你說的密碼解析,有用的詞彙卻不多……一個是KASAMURA,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大財團的名字,另一個是MEDICINE,藥物。剩下的好像翻出來都是奇奇怪怪的……”
神宮春瑠湊過來一看:“啊,母親當時很會作弊的。我編密碼要自己一點點從無到有寫,她經常找一個現成的DNA序列,替換其中的一部分。這裏面剩下的,應該是真實的DNA序列,編譯出來是某種蛋白質吧。”
把所有東西都翻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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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個月,風平浪靜。
澤田弘樹在學校里交到了新的朋友,並且對社會文化的課程非常感興趣。有一次他說自己原本的夢想是改變日本的未來,比如那些政治家、銀行家什麼的後代,如果能夠變成更好的人就好了。學校里學了美國的公民教育課,才忽然想:為什麼默認那些人的後代就必須子承父業、萬載不變啊,這個不就是問題的根源么?
這個問題到底應該如何解決,十歲的小孩還沒有什麼思路,決定還是先繼續學習。
話題一度在危險的邊緣左右橫跳,比如為什麼日本會有萬世一系的天皇,日本當代政治格局是否從戰國時代就已經搭好了框架,日本的國民精神塑造是否與此有關,歐洲各家皇室的歷史和現狀如何,為什麼英國還有皇室而法國沒有了等等。
最後因為太晚了,小孩被趕去睡覺,才沒有發展出讓日本公安坐立不安的話題。
除此之外,仍然沒有接到任何新任務的諸伏景光,已經快修滿足夠的學分,拿到一個音樂學位了。
他的易容術水平也在提高,已經慢慢地可以化出一張完全不同的面孔來。這個新的面孔,五官非常平凡,放在人群里也不容易發現的那種。為了保證穩定性,他反覆練習了同一張面孔,免得以後變得一天一個樣。證件上的照片,也換成了那張新的面孔。
甚至還有了一個可以貼在脖子的易容里、不被發現的微型變聲器。
變聲器是艾麗卡做的。畢竟也是工學教授,雖然沒有阿笠博士那樣奇怪的柯學發明,但製造一個特定音色的變聲器還是不在話下。備用的也做了好幾個,不怕損壞。
慢慢的,暑假都已經結束,天氣開始涼起來。
周末晚上出去買菜,弘樹拉着諸伏景光的手,一起挑選他想吃的東西。
“那個……火雞……叔叔會做么?”弘樹指着冷凍櫃裏碩大的火雞問:“感恩節的時候,好像他們都吃這個。今年感恩節,我們可以烤一個么?”
神宮春瑠看了一眼,想起此前多年的經驗:“嗯……這個好像我以前吃的都不怎麼好吃呢……沒有什麼味道,肉特別柴,就蘸調料吃。”
諸伏景光摸着下巴:“確實有點挑戰呢。以前也沒有試過,下次試試。”
“Wow……”另外一大一小一起發出期待的聲音。
離感恩節還有兩個多月,暫時倒也不急,還是先去挑他們愛吃的東西。
結賬出來,在停車場,諸伏景光忽然收到一個電話。
來自日本。
“你好……是……明白……好的……”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身軀。
掛斷電話,來到車裏,神宮春瑠側過臉去看着他:“日本那邊的?”
諸伏景光抿了抿嘴唇,點點頭:“嗯。我……要回去了……”
“嗯……”神宮春瑠垂下眼眸:“那邊的情況,有所改變?”
電話里並沒有說日本那邊情況有什麼變化,但根據姐姐的記憶,神宮春瑠推斷:赤井秀一大概暴露了。按照時間,赤井秀一的暴露,是在柯南變小前兩年,也就是今年。
諸伏景光被送到美國,其中一個原因,可能就是讓FBI這邊放心:知道你們卧底秘密的人,我給你們送到眼皮子底下來了。
雖然名義上他現在隸屬於日本公安外事部,但實際一點工作都沒有安排給他,完全是被隔離在外。而如果赤井秀一已經暴露,那就沒有理由再讓諸伏景光在這裏待下去,回去放在自己的地盤上才更合理。
而且赤井秀一暴露以後,在美國這邊反而更不安全。如果諸伏景光被人發現,那麼曾經聲稱看到被赤井秀一木倉殺的蘇格蘭屍體的降谷零,就會處於危險之中。日本那邊至少公安的力量更大一些。
“以後……以後還會再見的,對嗎?”
機場的安檢口,澤田弘樹哭得一塌糊塗。
諸伏景光要走的消息,對他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近半年的相處下來,溫柔堅定、強大包容的Hiro叔叔,簡直滿足了他對男性長輩所有的想像和期待。儘管艾麗卡奶奶和Haru阿姨也很好,但對小男孩而言,一個可信賴可依靠的男性長輩,意義是不一樣的。
“嗯。會再見的。”諸伏景光蹲下來,看着弘樹的眼睛,摸了摸他的頭:“現在網絡也很方便,無論在哪裏都可以聯繫的。”
弘樹看了看眼前頂着一張陌生面孔的Hiro叔叔,早熟的他敏感意識到,這背後可能有更多的他還不知道危險與未知,點點頭:“叔叔要保重自己。”
神宮春瑠拿着一張“gatepass”,對弘樹旁邊的艾麗卡道:“我送他到登機口。你們先回車上去吧。”
通過安檢,來到登機口,等候登機。
諸伏景光轉過臉,看着身邊的人沉靜的面龐,輕輕開口:“Haru……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總是做那麼長時間的手術,喝那個糖漿,總是對身體不好。”
“嗯。”神宮春瑠點點頭,摸了摸鼻子,露出幾分笑意:“放心吧。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要愛惜自己的生命啊……”她湊到諸伏景光面前:“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很珍貴的。不許輕易放棄。”
“嗯。”
登機時間到了。
諸伏景光拉起箱子,走向登機口。
“Hiro!”
神宮春瑠忽然衝上來,踮起腳,蜻蜓點水般迅速吻了一下他的唇,一觸即分。
諸伏景光放下手裏的箱子,一把抱住面前朝夕相處了那麼久的姑娘。
一隻手扶着她的背,一隻手捧着她有些蓬鬆的捲髮,低下頭,深深吻了下去。
溫熱的,甜美的,纏綿的,熱烈的。
彷彿等待了很久,又理所當然,本該如此。
兩人的唇瓣分開,諸伏景光抬手擦去神宮春瑠臉上的淚水,又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了一下那雙綠寶石一般漂亮的眼睛。
“再見。”
“嗯,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