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殿下為亡者做主——
三日後。
秋天本是收穫的季節,都城郊外的一處田間,卻正上演着欺男霸女、搶佔良田的惡事。
“這田地是我家的,天子腳下,你們竟目無王法!”少年怒目而視,可惜自己文弱,無法在力量上取勝。
一長相鼠目獐頭的青年男子,正指揮着僕從,將這些農作物踩踏。
這一舉動,無疑是將少年一家的生存之本斷送。
一旁老婦見此情形,心道完了完了,邊痛哭流涕邊大喊道:“畜生啊!畜生啊!”喊了幾聲后,便有些站不穩。
幸虧身旁的女娘眼疾手快地扶住。
女娘一身粗布白衣,也難掩秀麗姿容。那領頭的青年剛才還沒注意到,現在一看,眼都直了。
他露出十分油膩的笑容,猥瑣地沖女人道:“我還沒嘗過農女的滋味呢,給你個機會伺候我,你要是不要?”
聽了這不要臉的言語,方才腿軟的老婦,氣的又支棱起來了,“叫天啊,誰養的畜生啊!畜生啊!”
青年臉都黑了,怒不可遏道:我這是抬舉你們,既然這麼不識抬舉,那你們什麼也別要了,這田是我的,女人自然也是我的!”
於是幾人簇擁而上,開始拉着這老婦和女人,那少年衝上去阻止,竟被一群人推到地上踩踏。
不遠處,一輛普通得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近。
今天是沈家入都城的日子,沈隨和沈徑雲均一臉無奈地聽着嘉寧叨叨。
“三殿下為何要把我的果子樹扒禿嚕了?我這三日都未想通!”
嘉寧忿忿不平,那可是她自己種的樹啊!
忽的靈光一現。
難不成是因為讓他道歉,他出了門覺得氣不過,就把她的果子都嚯嚯了吧?
這人不能小氣至此吧,至少身為皇子不應該啊。
“他們在做什麼?”一直在觀賞田園風光的沈徑雲發現了一幫聚眾的人。
沈嘉寧向窗外探出頭去,這才依稀聽見求救聲和哭喊聲,一瞬間眉頭緊鎖。
“定是哪家惡霸在魚肉鄉里!”沈徑雲最痛恨這種仗勢欺人的狗東西,義憤填膺地起身,“我去看看!”
沈隨一聽,立馬叫阿明停車,對長子道:“阿父同你一起!”
說著,沈隨拿起壓在坐墊底下的匕首,火急火燎地開門跳下了車。落地那一刻,膝蓋咯噔一下,也不顧,仍是與長子沖了出去。
“對方人多勢眾,主君和公子才兩人,這恐怕……”欲言又止,衛姨不安地看向他們的背影。
嘉寧瞧瞧那邊的架勢,也是一臉凝重,“阿明,這裏離都城不遠了,你將這隻馬牽出來,去京兆府報官,要快!”
阿明忙應下,將拉車的馬牽出,騎着馬往都城方向跑了。
嘉寧自知蠻力不及父兄,上前去很可能成為累贅,可乾等着也不是個事,於是對衛姨道:“這邊既有田地,有村民,那定有里長,我們去找里長來。”
可里長在哪裏?
兩人走了一刻鐘的功夫,又問了幾個村民,方才找到里長。
哪知里長是個不管事的,得知這邊的情況,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對兩人道:“定是那孫氏又來搶村民田地了,之前也鬧過別家,最後還得是村民讓步。”
嘆了口氣,接着又苦着臉出主意,“既然他們要田地,就給他們好了,別搞出人命來啊!小娘子這麼心善,就幫我傳這個話吧!”
“農民指着田地吃飯呢!這如何給得?!”沈嘉寧被裏長渾水摸魚的態度氣急了,“我已經報官,你若不管事,就等着京兆府來請你了!”
里長也不耐煩了,似有幾分惱羞成怒,“報官有用的話,這幫人能這麼放肆?難不成你是山裡生活的不成,怎的這點世故都不懂得!那姓孫的可是當朝太子妃的親戚,你要管你管去!滾滾滾!”
這臭里長顯然是靠不住的,嘉寧和衛姨只好無功而返。
回到方才那片田地,局勢已經更加混亂了,當看見有個男人舉着把劍對向阿父時,嘉寧大驚失色。
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會成為累贅,就往阿父那方跑去,嘴裏喊着“阿父小心!”
阿父正與為首的孫姓惡霸廝打在一起,無法顧及背後冷劍之時——
一道白色身影毅然決然地沖了上去,撞在刀口上,整個人瞬間被鋒利的劍刺穿。
舉着劍的男人顯然也沒料到這女人竟自己送死,不過也無所謂了。
“刺啦”一聲,將劍抽出時還轉了轉刀的方向——白色的布衣瞬間染紅了鮮血,女人倒在了被破壞得亂七八糟的田地里。
女人望向朝自己奔來的少女,秀麗的臉龐儘是凄然,用盡最後一口氣也只說出了一個字:“謝——”
……
看着女人咽氣,卻無能為力,嘉寧愧疚至極,若自己跑快些,輪不到她來擋刀……
“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更俏的,當真是——”舉着血刀的男人一時想不出形容詞。
那廂,沈隨怒極反殺,竟將刀刺進了孫姓惡霸的右胸。
“大哥!”一群人看着自己大哥被反殺。
“阿姊!”一道驚慌的叫聲響起,少年一瘸一拐地奔向死不瞑目的阿姊。
京兆府的人速度也還算快,十幾個捕頭將田間的人團團圍住,一個個盡數帶走。
饒是如此,那幾人也毫無害怕之色,其中一人還衝着沈隨威脅道:“你完了!你謀害皇親國戚!”
……
都城——京兆府。
堂上數人,連帶着女人的屍首都被抬了上來,方才未仔細瞧,如今一看,嘉寧心寒極了。
女人的衣衫凌亂,領口開得有些大,脖子處還有淤青。
那文弱少年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阿姊,想上前為阿姊將衣裳整理一番,卻被捕頭按住,動彈不得。
嘉寧又扭頭看向沈隨,沈隨嚴肅的臉上硬擠出一抹笑容,“阿寧莫怕。”
一同跪着的沈徑雲也點點頭。
京兆府尹從里走出,他已知曉來龍去脈,咳咳兩聲,“此事牽扯甚廣,你們先回家去,待本官——”
話音未落,那文弱少年便死死瞪着他,“你們定是一夥的!我不回去,我回去了,說不定就與阿母橫死家中了!我阿姊死不瞑目,他殺了我阿姊!你們就不管嗎?!”
被指殺人的男人,早就把血刀扔了,此刻站在堂上,譏笑道:“我殺你阿姊?誰瞧見了?”
“我看見了!”沈嘉寧心中恨極,到此刻這人還在挑釁!
“哦,你瞧見的不算,你們一起的。”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讓沈嘉寧都跪不住了。
京兆府尹搖了搖頭,對這文弱少年也幾分憐憫,“事已至此,還是早些回去將你阿姊入土為安吧。”
“大人!”那男人又道,“這人謀害太子妃表哥,這事不能算了!”
京兆府尹又嘆口氣,道:“說得也有理,如此,便將這三人押入大牢,等待東宮發落!”
!!!
這狗屁的父母官!
沈隨本不想拿自己的官職說事,可如今看來也不行了。
沈嘉寧明白阿父的意思,便想起身,結果身後捕快手快的很,“啪”地一下子用劍鞘把她拍了回去。
手肘先磕到了地上,疼得嘉寧流出了眼淚。
她終於懂得了,阿父二十年前為什麼要辭官了!
忽的,堂外傳來一聲威儀的尖銳高聲——“三皇子駕到!”
隨後京兆府尹誠惶誠恐地從位子上起身,心中驚懼,若讓三皇子知道今天自己偏袒太子妃外戚……
三皇子在眾人心中,那就是鐵面無私,自帶冷氣,從不與人親近。
命運弄人啊,京兆府尹想着,自己平時真的是個好官啊,可這牽扯到了太子妃,這也只能怪自己時運不濟!
“京兆府尹好大的威風!竟讓孤的老師朝你下跪!”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文子端看着京兆府尹,心中已為他冠上“狗官”二字。
繼而冷笑道,“你繼續判吧,讓孤聽聽你是如何判的。”
京兆府尹冷汗直流,聲音亦有些發抖,“老師?這……這下官真不知啊!下官只知他欲殺害太子妃的親戚啊!”
對他這種推脫言辭,文子端嗤之以鼻,“一個殘害百姓的東西,死了便死了,難道可惜嗎?你還想讓孤的老師抵命不成?”
沈氏一家三口這回起了身,無人再攔。
“還沒死呢,被帶去搶救了。”沈嘉寧適時出聲。
文子端走到上位,聽見嘉寧說話,這才看向她,“救活了再斬,也非不可。”
不看不知道,她臉上竟帶着淚痕,竟是哭過了,一瞬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哭什麼?”文子端都不知自己是什麼情緒,應該是嫌棄居多,“身為孤的老師之女,你……給孤丟臉。”
再一瞧,堂上各位都帶着或重或輕的外傷,就這小女子一點事兒都沒有,她反而還哭了。
“他打我妹妹!”沈徑雲指着那捕快道。
“竟不知京兆府尹還縱容下屬在堂上打女人。”文子端聲音沉了下去。
“啊……這……”京兆府尹都迷茫了,這也算打嗎?不過拍了一下,她自己磕到了啊!
“請殿下為亡者做主——”
嘉寧又跪了下去,聲音清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