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逃跑
“我……這真的是我嗎?”
艾莎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錄像,她的呼吸停滯了,連帶着思維也如深入渾濁的水中那般鈍化。
幕布上的光照在她慘白的臉頰上,也讓匯聚在她眼神上的光完全消失了。
艾莎渾身不可自抑地顫抖了起來,就像一根漂泊無依的木舟,被暴風雨洶湧的力道翻了船,整個人都被吸進不可知的漩渦中。
我……是誰?
她清晰地知道,錄像中的人是她。
她的生活經歷,十幾年來,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她學着交際,笑着和朋友們勾肩搭背……回憶是如此的鮮明,她始終堅信着,它們是真實的,而現在,這些信仰正在因為一段錄像而逐漸崩塌。
我……是如何出生的?
空泛的記憶提醒她自己,她居然想不起來了。
我……的父母是誰?
不知道。
她記得,她應該是有父母的,可是,他們是誰?
無邊的黑暗將她牢牢地包裹住了,在此時她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和寒冷,神經也變得酸脹起來,一突一突地攻擊她的太陽穴。
在此過程中,艾莎豁然想起了之前一些無法解釋的異常。
醫院裏的護士用畏懼又奇妙的眼神注視她;到她出院前,有很多來頭很大的人物前來看望她,他們神色複雜,嘴裏說著的話三言兩語就決定了她的未來;明明身體狀況沒有問題,她卻被迫接受心理治療,休學、打工……直到庫洛洛·魯西魯的出現。
艾莎把頭埋在膝蓋里,淚水橫流。
她不敢看身邊的庫洛洛,一股無端的羞恥感瞬間在血管中蔓延開來。
艾莎想起她第一次碰到庫洛洛的時候,她滿懷喜悅,虔誠就像等待王子親吻的灰姑娘,他卻滿懷惡意地餵給她一顆有毒的蘋果。
他的冷淡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她的幻想,就像玻璃過刮擦她脆弱的皮膚,她感覺到劇烈的痛楚。
現在的這種羞恥似乎更加的劇烈,讓她從裏到外都被火燒得疼痛欲裂。
緊隨而來的,是一股歇斯底里的情緒。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艾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之前在書房,她看到的那本《天體物理學》。
她仍然記得指尖觸摸扉頁時粗糙的觸感,還有和庫洛洛談話她油然而生的朦朧好感,還有封皮上,那個黑黢黢的,把一切吞噬的黑洞。
它就像是恆星的終點,有億萬種參差,也組成無數個複合疊加的軌跡,當它們不斷坍塌收縮的時候,就宛如不停眨動的眼睛。
——那雙眼睛,現在就在看着她。
艾莎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一切回憶都被攏上了一層薄紗。
順着這條線,她回憶起了中學時期,老師用醇厚的中低音邊讀着物理課本,一邊在黑板上寫的一行小字:“黑洞是一段扭曲的空間,因為光無法逃逸,因此從視覺上它呈現黑色,當然,物種是繽紛的,也許在別的生物眼中,黑洞也是別的形象出現……”
然而。
庫洛洛對她說:“黑洞只是一個無法被觀測的重力場,人類用這種漆黑的形象來代指黑洞的事件視界,即便如此,他們構架了這樣的理論依據,否定了它的可能,又如此汲汲營營,去探查一個根本無法被觀測到的錯誤。”
兩者像兩塊懷錶撞在一起,發出咔擦一聲。
一種無形的波紋震蕩開來,讓她對所有東西的看法都奇異般的發生了改變。
艾莎的雙手不斷絞緊,她猛地抬起埋在腿彎的臉龐,鼓起勇氣轉頭看向身邊的庫洛洛。
錄像已經完全停止了,錄像廳裏面漆黑一片,但在黑暗中,她仍然看到庫洛洛深邃的眼睛,在夜裏那樣注視着她。他是靜謐的,但因為主人的居高臨下而蒙上一層陰翳。
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那樣,美洲就在那裏。
當艾莎重新看向庫洛洛的眼睛時,她才愕然地發現,黑洞就在那裏。
她看到,他的身上裹着一層無形的白色霧氣。那些氣流裹挾着她,它們壓迫着她的神經,讓她由內而外地感到了悚然的冰寒,每一個毛孔都彷彿被一股針扎般的痛覆蓋。
他身上的氣質完全變了,帶着惡意和探究的眼睛,就那樣不加掩飾地看着她。
艾莎不停地顫抖,她的大腦幾乎停止思考,身體上傳來疲憊的信號,但她又在疼痛中被迫保持清醒。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逃跑了。
艾莎倉皇失措,恐懼在一瞬間戰勝了所有東西,酸軟的腿,帶起飛揚的長發,她就那麼直挺挺地跑到了門口。
胸腔里的氣流急速顫動,帶着幾分激動、惶恐、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她的腦海中一瞬間飛速閃過了很多。
潛意識裏她問自己,她真的需要逃嗎?
是的。腦海中的意識告訴她自己,你必須要離開這裏。
直到打開門,她忽有所感地回過頭,和他的視線對上。
庫洛洛沒有阻攔她,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底的笑容慢慢加深。
上下開合地嘴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
艾莎讀懂了他的話。
他在說“你會回來的。”
艾莎恨恨地想:“怎麼可能?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低頭了!也不會再被這樣玩弄了!”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甩上了大門,然後就像忽然喪失了所有的力氣似的癱軟在了地上。
劇烈的喘息聲充斥在寂靜的走廊中,大門隔絕了一切。
周圍黑得幾乎無法看清,艾莎只能看到狹長的過道,她身下是柔軟的羊羔絨地毯。她倚着門的重量,腿已經軟得不可思議。
是那個白色的氣場的問題,看起來好像是一種特殊的力量。
她得離開這兒。
剛才跟着庫洛洛來到放映廳的時候,艾莎悄悄記住了走來的路。
然而,視野一黑以後,她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一條寬闊的長廊,長廊上七零八落地散落道路和房間,就像棋盤上的條條杠杠和密佈着的黑色棋子。
艾莎並沒有休息多久。庫洛洛雖然沒有追上來,但是,他一肚子壞水,艾莎不想對他拉高期待。
現在一回想起來,胸口的鬱氣發泄來以後,她就像被扎了好幾針,漏了氣的皮球一樣蔫了。
未知的東西是最恐怖的,她一點都不了解這裏。這裏是庫洛洛的地盤,從頭到尾發生的一切,都是他佔據了主動權,而她只是被動的接受了這一切。
艾莎鼓起嘴,她站起身,選擇了回去的那條路。
然而,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這裏實在是太黑了,光線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能見度低到極點。她現在走路基本上跟盲人摸象沒什麼差別。
剛才未曾注意,但是現在突然發現,這個公寓也不太正常。
狹長的走廊上沒有一扇窗戶,沒有排風口,甚至沒有燈,悚人的寂靜鋪天蓋地。
艾莎不敢貿然奔向出口,她不知道那個叫派克諾妲的人會不會在門口等着她。
抱着這樣的心情,她隨便打開了一個門。
她運氣還算不錯,裏面是一個雜物室。幾行整整齊齊地柜子碼着,像一座小山。這裏也沒有窗戶,艾莎開了燈,刺目的光激得她紅腫的眼睛一陣難受,好半天才緩過來。
她沒有停頓,開始一個一個拉開柜子。柜子的東西大部分都是鞋子,一排排整齊的皮鞋。然而,右邊開始,這裏逐漸出現了一些別的日常用品,大約有紙巾,廚房濕巾,和一些化妝物品,例如香水。
幸運的是,努力沒有白費,大概翻了十幾分鐘,艾莎在儲物櫃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打火機。
她用拇指翻開蓋子,打火機的火光便晃晃悠悠地閃爍着。
可惜的是沒有蠟燭,但是已經足夠了。
艾莎呼出一口氣,她用儲物櫃堆了一小個簡陋的凳子,抵着門休息了短暫的片刻。
現在,思考一下要怎麼辦。
整個公寓,彷彿是一個密室,沒有窗戶,沒有通氣孔,一片漆黑,連一點點的響動都沒有。公寓裏面,隔音非常好,因此這一塊寂靜無聲,宛若恐怖片里的場景。
最讓艾莎搞不懂的是,誰會把自己的家建成這個樣子,一個窗戶都沒有的密室,簡直是想自己困死在自己家裏。
之前翻柜子,她發現這裏的鞋大多是一些女士休閑鞋,混雜了小部分的童鞋,和一些嬰兒紙尿布、口塞、手銬一類的東西。
可是,剛進門時看到的那幾位打扮詭異的人,他們眼中自然透露的狠戾,殘忍,就像亡命之徒一樣,怎麼可能又需要兒童用品之類的東西?
除非,這家公寓的主人不是他們,他們殺死了公寓主人,名正言順地搶下了這座公寓。
艾莎的臉青了,她崩潰地抓了抓一頭黑髮,指尖微微抽搐,幾乎剋制不住自己的焦慮。
庫洛洛說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的腦中盤旋。
“你會回來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會這麼說……怪不得他都不攔着她一下,任由她跑出了門……他呆在那裏,就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回去找他……
他看向她的目光居高臨下,就像是打量一個頑劣的孩子。
那句“你會回來的”,就像他發出的死亡預告,真真切切地告訴她——不聽話的人,就要接受棍棒教育,就要付出代價,接受現實的拷打。
現在,艾莎有一個死亡選擇題。
1.乖乖回去找庫洛洛。
2.走出大門面對一群潛在可能的逃犯,要麼死,要麼被抓起來還是得被迫去找庫洛洛。
當事人緊緊咬住下唇,盯着合金板房門深思。
“我能選擇死亡嗎?”
艾莎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