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
黑色的走廊上方,燃起星星點點的燭火。
模糊的光線間耳邊傳來腳步聲,煙霧月身邊走過不少的人,在幽暗的光芒下,她注意到這些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走廊盡頭就是訓練室了。
眼前的道路忽然被分成數十個岔路口,她猶豫下,走進其中的一條路。
道路盡頭,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人穿着深不見底的黑色長袍,帶着僵硬的木質面具,沉默站立在原地。
她抬頭,注意到對方胸口上寫着個“二十八”,不知道是什麼含義。
黑袍人不說話,就這樣緊緊地盯着她。
配合著周圍詭秘的氣氛,讓人心中一緊。
在將要靠近對方的時候,煙霧月下意識頓住腳步。
眼前怪異的黑袍人瞅了她一眼。
她沒說話。
終於黑袍人忍不住了,開口道:“泥咋個不過來?”
煙霧月聽到這聲音的瞬間,那種詭秘害怕的感覺瞬間煙消雲散。
很正經的氣氛里,對方的聲音吐字不清,腔調古怪,多了幾分喜劇效果。
她忍住笑意,上前了幾步。
面具人看她一眼,冷哼道:“想笑就笑吧。”
煙霧月:“......沒有。”
她友善地笑道:“我想進入訓練室。”
面具人抬頭,說:“一小時一百支持票,五小時四百五支持票,每日上限十小時,優惠最多——僅需八百支持票,泥需要多少小時?”
煙霧月:“......這麼貴的么?”
面具人看着她,說:“不然呢?”
煙霧月:“我沒有支持票。”
面具人:“慢走不送。”
煙霧月沉默了一會,又說:“我是剛入獄的,第一次進入訓練室。”
面具人聽后打量她一眼,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算我運氣不好......把束縛之鏈遞過來。”
煙霧月一愣,伸出手腕。
面具人拿出一個黑色的手杖,在束縛之鏈上輕輕一碰。
她感覺手腕一燙,低頭看去,束縛之鏈上光芒閃爍,很快又恢復原狀。
“行了。”面具人打了個哈欠:“你打算待多久?”
煙霧月:“那就十小時吧。”
不賺白不賺。
面具人看了她一眼,輕哼一聲,隨即微微側身,揭開身後罩着的黑色幕布,一面巨大的鏡子呈現在眼前。
他再次拿出之前的黑色手杖,在鏡子前揮舞,星星點點的幽藍色光芒忽然在此處聚集,鏡子裏蕩漾出水波般的紋路。
煙霧月驚訝地看着此幕,她看到了鏡子裏出現了一片朦朧的綠景。
“你們接下來的‘黃昏遊戲’是進入綠林之澤的秘境,鏡子內是模擬類似的環境,當然——真正遊戲時變故更多。”
面具人又道:“鏡子裏的幻境足以支撐十個小時,你出來的時候我這裏估計換班。如果你能活到下一次黃昏遊戲......”
他說到這裏上下打量她一眼:“雖然可能性不大。”
煙霧月:“......”
她也不計較,問:“如果我活下來了,然後?”
面具人:“如果你活了下來,那下次可以來找我,我是二十八號幻境師。”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牌子,說:“要知道,能免費給新人開十小時幻境的幻境師可不多。”
煙霧月明白了,說:“成,下次會多來照顧你生意的。”
她相信自己能活下來。
面具人沒說話了,但突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語氣凝重起來:“你身上是什麼?”
煙霧月看着眼前的木質面具陡然靠近,心中一驚。
難道是自己放在懷中的絨啾被發現了?
正想着找什麼借口搪塞過去時,便看面具人直接越過她,朝她身後的那人走去。
那是一個魁梧的獸人,面具人直接拿掉他背後的包袱,一個身形矮小的侏儒從裏面滾了出來,狼狽落地。
面具人嚷嚷道:“以為藏在這裏面我就不會發現么,想逃票,做夢呢!”
又瞅了她一眼:“你咋還不進去?”
煙霧月:“......馬上。”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進入境中。
眼前掠過流光,緊接着呈現在眼前的是滿目的綠景,空中帶着幾分濕意,似乎剛下過雨不久。
漫山遍野的綠植和微微晃動的野草,濕潤的風輕輕吹拂,似在親吻她的臉頰。
煙霧月沉迷了好一會,直到懷中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動了下,她才意識到。
將囚服下的白啾取出,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有點悶吧,委屈你了。”
白啾像往常那樣沒說話,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某一刻對方臉頰上的絨毛有點粉。
她重新將目光放到眼前的景色中,風景如畫,她甚至聽得到遠處汩汩的水流聲。
空中瀰漫著屬於綠植的味道,以及某種說不出的力量,應該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元素之力。
煙霧月緩緩向前,遠處是澄澈的水流,周圍還有高矮不一的樹木,葉子在長風中翻騰,紅紫色的果子點綴其中,空中瀰漫著馥郁的芳香。
她走到水潭邊,看着自己的倒映,忍不住對身邊的絨啾道:“我感覺也沒這麼嚇人。”
一直靜默了很久的白啾終於說話了。
它語氣淡淡:“你得清楚,鏡中只是模擬綠林之澤的自然環境,如果是真實的秘境中,你會遇到很多從未想過的敵人和變故。”
煙霧月:“譬如?”
白啾瞥她一眼,緩緩道:“你們進入的秘境,大部分都是發生過一些詭異事件的地點。”
“聽說這一次的秘境,已經在裏面交代了近百位精靈族,鳶尾花仙曾派出調查小隊進入探尋真相,最後卻不了了之。”
煙霧月好奇:“鳶尾花仙是?”
白啾看着她:“看來你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煙霧月抱住他,用手蹭了蹭它的絨毛:“那你給我說說唄。”
眼前的白啾又沉默了。
她突然發現這些時間,白啾突然沉默的時刻越來越多。
也不知在想什麼。
好久之後她才聽到它的聲音。
“鳶尾花仙是綠林之澤的領主,也是精靈一族的領袖。”
煙霧月:“聽起來挺厲害。”
她忽然想到什麼,問道:“那你之前說你所待的天空之境,領主又是誰?”
白啾眼底掠過奇異的光。
它說:“一個不怎麼樣的傢伙。”
煙霧月有些驚奇白啾的回答,因為他很少帶情緒去評價一個人。
看來是這個統治者做過不好的事。
她問:“怎麼,你們領主欺負過你么?”
仍舊是沉默。
然後她聽到它說:“他不該活着的。”
有一瞬間她覺得白啾的目光很淡,像是要融在周圍濕潤的空氣中。
她有些驚訝:“為什麼這麼說。”
它很平靜:“有些東西天生骯髒,本就不應該存在這世上。他這麼覺得,其他人也這麼覺得......只是他自己去死之前,總要先把想讓他死的人......帶下去。”
煙霧月一愣,低頭看向絨啾。
它站在晃動的綠意中,白色的絨毛隨風吹拂,淡金色的眸平靜如死水。
明明周圍這麼生機勃勃,它站在其中,卻顯得如此死寂。
她突然覺得很難過。
她覺得白啾身上有種她看不懂的情緒,一種下沉的情緒。
這一刻她心中生出某種強烈的衝動,她想把它抱在懷裏。
於是她也這麼做了。
煙霧月伸手,攬住了它,將它抱在自己的胸口,用臉頰蹭了蹭。
感覺到那種實質般的柔軟,她心裏多了幾分慰藉。
懷中的毛茸茸身體有些僵硬。
“絨啾,你為什麼總是不開心呢?”
她輕柔道:“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白啾,但你身上總是瀰漫著一種消寂的感受,我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你應該翱翔於天際之間,看世間萬物的溫柔......你值得很多美好的事物。”
白啾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
煙霧月抬頭,她感覺周圍起了風,一片樹葉緩緩飄落,暖金色的陽光斟在一朵朵搖曳的野花中。
它語氣仍舊很靜:“我只是一隻鳥。”
她說:“一隻鳥又怎樣,即使是一朵花,一片樹葉,也不能否認它們是美好的。”
這一瞬間,她感覺白啾淡金色的眸中望住了她。
白啾:“一朵花的成長需要很長的時間,如果想要活着,那必須紮根於腐朽骯髒的泥濘深處,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子,但人們只是喜歡光而已。”
煙霧月有些驚訝地看着它:“你怎麼會這麼想,喜歡一件東西會將不好的那一面也接納,這才是喜歡。”
白啾望着她:“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需要,特別喜歡一個東西,本質上還是喜歡自己的慾望和幻想。”
“不是的。”她的神情很認真:“如果我喜歡一個東西,我會接受它本質的一面,它的存在就讓我覺得很美好了,想到這件事就會很開心,即使不擁有也是美好的。”
白啾金色的掠過奇異的光:“......是么,但我不信。”
它補充了一句:“漂亮話誰都會說,用一些溫和的外表掩蓋內里的灰暗,大多都是如此。”
“不信就不信唄。”煙霧月也不知道怎麼突然聊到這個話題。
她看着白啾,有一瞬間覺得它還是脆弱的,它似乎不敢接受任何溫暖的東西,也許是害怕一觸即碎,也許是別的什麼。
思緒飄浮了很久,她突然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麼要琢磨一隻白鳥的想法,還與它討論了這些。
許是把它當朋友了吧?
正神遊着,突然聽到白啾的聲音。
“你還要發獃多久,還要學水系魔法么?”
煙霧月瞬間回過神來:“啊?”
白啾語氣冷淡:“幻境裏的時間可流逝得很快。”
她反應過來,說:“可是,你不是說,你不會水系魔法么?”
白啾:“怎麼聽的?我明明說的是我不擅長。”
話落的瞬間,眼前清澈平靜的水潭忽然驚起波濤——
一道透明的水幕忽然出現,那是象徵著防禦的水盾,緊接着另一頭,水光凝聚成了一柄水劍,凜冽的攻擊之意瀰漫!劍與盾相撞,正面衝擊,瘋狂對峙!
“轟轟——”
水花衝天而起,泛起碎銀的光芒。
目之所及的水盾與水劍都化為漫天水霧,融在空氣中。
“厲害。”煙霧月忍不住道,驚嘆地看着一旁的白啾。
白啾:“這些都是初級水系魔法,做到這些,你至少能多活一段時間。”
他看着她:“你能感受到空中的元素之力么?”
煙霧月:“我想,應該可以。”
再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也曾引靈力入體,儘管這個世界多少有些不同,但很多體系都可以融會貫通。
她閉上眼,嘗試感受空中的力量,然後她捕捉到了空中那無色無味的濕潤的存在,然後,嘗試控制它們......
暖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碎光和濕潤的空氣交織在一起。
澤維爾抬頭。
他看見成千上萬的水珠出現在半空中,又一同降落。
天地間像流淌着水構成的珠簾,在朦朧中光芒閃爍。
在那珠簾的中心,是一隻人魚,她帶着笑,碧藍色的眼眸間映照着一切光景。
他只是淡淡地瞧着,忽略自己某一刻有些發熱的心臟。
他平靜地看着,未置一言。
他看着眼前的光景,以及過去的噩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