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爭奪(15)
黃沙連天。
淡霧起沙丘。
大疙瘩在沙漠上已走了三天。
在這三日裏,石洞主再沒有其他異動。
大家也已經從一開始的新鮮到疲憊,再到現在的不耐煩。
有不少人嚷嚷着,在這裏坐得腿疼屁股疼,想要到沙漠下面走一走。
這一通天真無邪的發言,讓竹枝枝大為疑惑。
轉念一想。
關外也不只有沙漠地帶,有些人對沙漠毫無敬畏之心,似乎也情有可原……吧?
大概。
“我覺得他們有點缺心眼。”少女謹慎地評價道。
這種帶着點習慣性的評價,來源於她無數次在陌生地方,需要迅速對周圍的環境與人做出判斷來,才不至於身陷無可挽救的危險。
石洞主似乎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只是讓大疙瘩停了下來,打開門,讓想要下去走走的人下去。
語氣和姿態都十分客氣,看不出來半分對腦殘行為的氣惱。
這批人裏頭,大多數都是執劍帶刀的年輕江湖俠客。
那五人下了大疙瘩之後,門就關上了。
咔。
果斷又利落的一下短響。
大疙瘩重新啟動,慢慢往前走去。
“我們就這樣走了?”陸小鳳帶着點疑惑,從木窗往外看去。
落到沙漠裏的年輕俠客,在舒展筋骨。
一副對即將到來的困境毫無所覺的模樣。
不用想,那面具下的臉,一定透露着快活。
“你是不是說了句廢話?”竹枝枝也轉了轉自己的腦袋。
沒有地方可以伸展筋骨的丑房子,同樣令軍校生難熬。
“沙漠上氣溫高,沙子鬆軟,怕是不比在尋常陸地上趕路奔走。”花滿樓有些擔心道,“我聽說沙漠上還常常有大風暴,一場風暴吹過,能將整個人掩埋在沙子裏,誰也不知他將會被埋在哪裏。”
君子雖然是頭一回到沙漠裏頭,但他對於沙漠的傳說聽的半點也不少。
沙漠的恐怖,他早已在各種書籍裏頭和說書人嘴裏,窺見過一星半點。
竹枝枝感受着大疙瘩一如既往,半點沒減下來的速度,說道:“我看這石洞主,怕是要讓這群年輕俠客吃個大苦頭了。”
坐在丑房子裏面的人,覺得大疙瘩行走緩慢,下到沙漠的俠客,可不這麼認為。
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大疙瘩就已將他們遠遠地甩在後頭。
再放眼望去,就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黑點。
什麼也沒帶,只帶了自己武器的年輕俠客,這下子才算是有點慌。
“怎麼辦?”他們彼此之間面面相覷。
也有人咬牙道:“我就不信了,什麼艱難的地方,我們沒去過。難道還會被區區黃沙給弄死不成?”
事實上,還真的會。
這群年輕的俠客,不過徒步了兩刻鐘,就開始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
沙漠上面的太陽,比任何地方都要猛烈。
他們已感覺自己身上的水汽,全部都要被蒸騰完,下一刻指不定要蒸騰的就是他們的血液。
身上水汽急速流失之後,伴隨而來的,除了喉嚨干癢,嘴唇乾裂之外,還有十分嚴重的頭暈目眩和脫力。
再加上腳下的路實在綿軟,邁出一步比上山還要費勁。
可沒多久,日光就被遮蓋了。
空氣當中的熱度瞬間散得一乾二淨,開始變冷。
原本揚起的細細黃沙,也變得濃稠起來。
淡霧成了濃霧。
天地不僅連成了一線,還變得混沌起來,像是盤古開天之前的模樣,幾乎伸手難見五指。
狂風將沙粒拍打在窗上。
趁機鑽進來的沙子,行事蠻橫,在丑房子裏面亂跑亂跳,刺激得他們眼睛都要睜不開來。
“這沙漠的天,怎麼比後娘的臉變得還快?”陸小鳳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氣,反手就把木窗給關上了。
“天氣怕是要不好了。”竹枝枝的眉頭扭在一起。
這樣的徵兆,像是極端天氣即將到來。
“諸位盟友,天色有異變,不久之後恐怕會有一場黑風暴來襲,我們需要馬上找到可以駐紮的地方。”
黑風暴?
在沙漠行走過的人,都知道黑風暴的威力,不由得有些惶恐起來。
各個丑房子裏面的議論聲不停。
竹枝枝的眉頭皺在一起。
要是等會兒真有黑風暴到來,他們怎麼樣不好說,可沙漠裏那五個年輕俠客是鐵定活不了的。
花滿樓首先想到的,也是這件事情。
幸運的是,大疙瘩這時候往迴轉了。
不幸的是,它雖然往迴轉,但卻不是往後折返,而是向左側而去。
“諸位盟友不必擔心外面盟友的安全,我已派人出去,將剛才在外行走的五位盟友接回來。”
石洞主彷彿能洞悉人心一般,出言安撫。
雖說也沒有幾個人真正在乎那五個年輕俠客的安危,可石洞主這樣行事,總歸是給了他們一點安全感。
——不隨便拋棄盟友的人,可信度總是要高一點的。
“這黑風暴到底是什麼?怎麼大家似乎有點……”聽了半天隔壁談話的陸小鳳,有些不知應該如何形容他們的情緒。
竹枝枝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龍捲風?”
陸小鳳道:“不曾。”
竹枝枝又道:“你有沒有見過海嘯或颱風?”
陸小鳳道:“也不曾。”
竹枝枝:“……”
少女嫌棄道:“你怎麼見識那麼短淺。”
陸小鳳:“……”
浪子反駁:“不是我見識短淺,是你見識太多。”
少女勉強接受這理由。
她垂眸,想了想,用科普的語氣說道:“黑風暴其實就是沙塵暴和風暴結合起來。狂風將沙漠上面的沙子從根部掀起,形成一堵沙牆;沙牆會隨着狂風過處,一路橫掃;威力大的時候,可以將一整座城市推倒。”
陸小鳳:“!!!”
黑風暴竟如此可怖!!
“若是黑風暴有這樣的威力,那我們現在所在的房子,怕也是要保不住的。”花滿樓平靜的語氣之下,多了幾分擔憂。
“那倒是不一定。”竹枝枝說道,“這丑房子看起來雖然簡陋,但是它整體的構造十分適合阻擋類似黑風暴這種極端的風暴天氣。”
沙漠化嚴重的荒星裏頭,大多數居民的房子都是類似的構造。
好看談不上,但一定足夠堅固。
“枝枝姑娘似乎對這些事情,十分了解?”陸小鳳道。
他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若是少女不想回答,便可以不回答。
他絕不再追問。
傅紅雪也不由得將視線,挪到少女的面具上。
他也很想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那樣熟悉?
是受過這樣的苦難么?
“我被丟去沙漠生活過兩個月。”竹枝枝倒是覺得,沒什麼不可說的,“頭一天就遇上了黑風暴,差點被沙子活埋,原地就可以立一座山那麼高的墳了。”
星際軍校生對於生死沒有那麼大的忌諱,即便敬畏與尊重,那也是放在心裏頭的。
不過這就導致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顯示出幾分漠然。
——對自己處境的漠然。
唉。
她一定吃過很多苦。
在場的三個大男人都不由得這麼樣想,眼裏漫上一點心疼。
只不過每個人的心疼不盡相同罷了。
竹枝枝不是一個對情緒特別敏感的人,相反還有點遲鈍,她除了感受到她花神對她的心疼以外,別無所感。
那是一種有些酸澀,有些欣慰,有些自責,有些驕傲,還有些不舍的複雜感情。
另外兩個大男人如同長輩一樣的拳拳關懷,她並沒有半分覺察。
接下來關於“黑風暴到底有多大破壞力”的話,陸小鳳是怎麼也問不出口。
——總覺得開口問了,就有一種戳人痛處的錯覺。
可他也不必再問。
黑風暴很快便來了。
它來時天地昏暗,黑沉一片。
即便是將木窗開一條縫,也沒有半絲光能露進來。
反倒是他們裏面蠟燭的光,將外面的黑暗照亮了一絲。
大疙瘩還在不停地行走,嚷嚷着要去外面行走的五個年輕俠客也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他們低垂着頭,快步往裏面走去。
看樣子是羞臊得不行了。
大疙瘩的目標,是不遠處的山丘。
花滿樓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狂風呼嘯着捲起沙子的聲音,就像是天地在怒吼,比打雷還要可怕數十倍,乃至上百倍。
身旁的少女卻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聲音,連呼吸都沒有亂上一拍。
反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氣象的浪子,又忍不住開了木窗。
他透過一條指寬的窗縫,眯着眼睛向外看去,低聲的驚呼不停地從他嘴裏冒出來。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把木窗關上,扣上暗扣,要不然你待會兒再想把木窗關上,就沒有足夠的力氣了。”竹枝枝提醒比貓還要好奇的陸小鳳。
少女提醒的話音剛落,石洞主的聲音就從銅管裏面傳出來,提醒所有人務必將木窗關上。
木窗剛關上不久,大疙瘩就繞到了沙丘後面,原地刨了個坑,只差把自己埋起來。
浪子剛想說幾句俏皮話,緩和一下沉重的氣氛。
“小心!”君子忽然將少女拉到自己懷裏護起來。
啪!
啪啪!!
啪啪啪!!!
連綿不斷,密密麻麻,力度沉重的敲擊聲從外面傳來。
霎那間的動靜,讓花滿樓以為有漫天的箭矢要襲來。
這也像外面有一隻大怪獸,在不停地拍打着他們的門窗,企圖將這處房子拆了,再把他們揪出去吞到肚子裏似的。
力度十分兇猛。
來勢也洶洶。
他們雖然不能看到外面發生了什麼,可在這一刻,耳朵里傳來的動靜,已經讓他們臉色發白。
天地之間強大的威壓,無視了木板的存在,朝他們壓過來。
心臟在加速和停擺之間來回跳動。
甚至有人忍不住想。
他們會不會死在這裏?
落在木板上的拍打聲,在心臟上一下下迴響。
每個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這拍打聲,急促地跳起來。
一下又一下。
如戰鼓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