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爭奪(14)
淡淡的灰白煙霧,也攏住了少女的面具。
煙霧細長纏綿,有一絲已貼着那蒼白的手而過,纏上少女的臉頰,與平服在枕上的髮絲糾纏在一起。
像是情人的手,在輕柔撫摸。
面具被揭開,露出後面一雙帶着星辰般笑意的眼。
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已被少女透着健康粉色的手給扣住。
“你這是想要做什麼?”竹枝枝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令人聽不見。
大疙瘩還在不停地行走着,發出“咔噠”、“咔噠”的響動。
這樣的響動,恰好可以掩蓋一些輕微的聲音。
比如,下意識壓在喉嚨里,低低的細語。
傅紅雪黑夜中也泛着白的臉,閃過一抹莫名的情緒。
那情緒厚重,如遠山壓在湖面上,陰影連綿。
刀客雖然擅長忍耐,但似乎對收藏情緒並不是十分熟練。
竹枝枝不喜歡現在受制於人的姿勢。
她一撐手,將自己從小艙房挪出來,輕輕落在刀客面前。
少女的落地聲,絕不比貓咪腳墊落在地面的聲音重一絲半毫。
她將眼神落在傅紅雪蒼白的臉上。
“你是沒有中迷藥,還是吃了解藥?”竹枝枝抱臂問他。
傅紅雪慢慢說出四個字來:“吃了解藥。”
他向來是個知無不言的人。
除非他不想要回答對方。
“你為什麼沒有昏迷?”刀客也壓低了聲音。
——他在配合少女。
“沒有吸入迷煙的人,自然就不需要解藥了。”花滿樓溫和的聲音,低低響起。
君子也撐着手,輕巧落地,如鮮花飄落地面似的,聲息輕不可聞。
還想躺一會兒的陸小鳳:“……”
他只不過,是存了聽戲的心。
怎麼摯友就忍不住了呢。
浪子無奈起身,朝傅紅雪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
“傅兄。”他朝對方點點頭。
傅紅雪的手,下意識收緊。
可他手裏,已經沒了那把漆黑的刀,只有一張從少女臉上摘下來的面具。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竹枝枝又問了一遍。
傅紅雪緊緊抿着自己蒼白的唇,收緊眉頭。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少女的臉。
他說:“我不想做什麼,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臉。”
竹枝枝:“?”
“你……”少女欲言又止。
花滿樓的呼吸下意識停頓了一瞬,又重新歸於平和。
少女可愛,有人喜歡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
他早便知道了。
陸小鳳倒是比花滿樓要緊張。
不是吧?
又來一個想要搶他摯友老婆的人?
傅紅雪的眼睛,已經漫上了一絲痛苦,那痛苦和眼裏的血絲糾纏着。
只不過這種痛苦,並沒有持續很久,下一瞬間就被少女敲碎了。
“你……想易容成我?”竹枝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易容成我做什麼?”
少女忽然想起了屍骨都成了飛灰的上官飛燕。
接着,她的眼神就變得十分不對勁。
——似是詫異中混着警惕。
她上下打量傅紅雪,回憶了一下原著,猶豫道:“沒聽說你有女裝癖,還喜歡男人啊……”
傅紅雪:“……”
這事兒,他自己都不知道。
滿心的悲傷憂愁,被少女打了個稀爛。
若是旁人,他說不定要憤怒起來,以為對方是在羞辱自己。
可這是他的……
他不願意相信,對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不是。”傅紅雪很快地否認,又慢慢補充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樣子。”
他們之間,十多年都不曾見過一面。
“莫名其妙的,為什麼要看我?”含蓄什麼的,在軍校生面前是不成立的,“還要躡手躡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花滿樓微微側臉,轉向傅紅雪。
陸小鳳也忍不住將視線投過去。
他們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傅紅雪卻是緊緊抿着那蒼白又缺水的唇瓣,不發一言。
“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刀客的目光,不敢落在少女的臉上。
他只是將面具遞迴去:“你只需要知道,我會一直保護你,絕不會令你受傷就好。”
陸小鳳:“……”
哇哦。
事情聽起來有點不簡單。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花滿樓頭頂。
君子溫聲道:“將你腦袋裏面亂七八糟的想法倒乾淨。”
陸小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花滿樓搖頭笑道,“你只需要知道,不要亂想他們之間的關係便好。”
陸小鳳:“……你倒是真不怕有人將她搶走。”
花滿樓笑着搖頭:“我擔心。在這個世界上,比我好的人太多,比我更值得喜歡的人,也太多了。如果能有人比我更喜歡她,也更加能夠保護她,那我……”
陸小鳳道:“那你便怎麼樣?”
浪子想着,要是君子敢說他要放棄,那他就要讓對方清醒一下,知道自己有多好。
豈料……
花滿樓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那我也只能對他說聲抱歉,這個女孩子,是我的。只要不是她說不要我了,誰來搶,我都是不會放手的。”
陸小鳳:“……”
嘶——
噫——
他又開始牙疼了。
浪子吸完氣,道:“那你還不上去攔着,萬一傅兄進一步對她表明心意,枝枝姑娘豈不是為難?”
他們現在隔着好幾步的距離,說話又都是在耳邊講,少女是絕對聽不清楚的。
花滿樓輕笑着搖頭:“在這種艱難的時候,多一個人願意保護她,不是挺好的。”
陸小鳳:“……”
他覺得花滿樓彷彿背後有一圈皎潔月輪。
“再說了。”君子篤定道,“傅兄對枝枝,絕不是男女之情。”
既然不是,他又何必擔心。
“好了。”花滿樓按了下如同老父親一般操心的陸小鳳的肩膀,道,“你不必再多說了,少點假想。”
幾步距離遠處,竹枝枝滿懷疑惑地接過面具,重新戴上。
“你可真是奇怪。”少女嘟囔道。
通道倏然起了輕慢的腳步聲。
嗒——
嗒——
不緊不慢,彷彿巡視疆土的王。
他們眼神一凜,一個翻身起落,就鑽回了小艙房裏。
少女還要伸手一摘,將黑夜中徹底遮擋木洞視野的布料拿走。
——這本是為了今夜密談而做的功課,沒想到竟然密談失敗,布料僅僅擋住了濃濃的迷煙。
她將布料塞回袖管里,瞬間就把呼吸調整好,吞吐綿長。
這門特技,乃是她在十幾年間和自家母后鬥智斗勇里不斷修進的功夫。
保管就算是某隻有火眼金睛的猴子到來,也掃不出她是在假睡。
輕慢的腳步走到門口,又轉了回來。
少女聽到,對方的手伸向了她旁邊的花滿樓。
一聲輕笑,在花滿樓耳邊響起。
意味有些不明。
似是嘲弄,似是單純發笑。
聽聲音,是那石洞主。
他竟親自過來。
這是要做什麼?
幸好,對方在那邊停留的時間並不算長。
不然竹枝枝不敢保證自己會一直忍耐,絕不出手。
只不過。
腳步一轉,挪到了她這邊來。
一隻手,將她面具摘下。
——怎麼今晚都和她的面具過不去。
少女在心裏腹誹。
隨後。
一根溫熱的手指,落在她的眉心。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下,不管是誰的額頭上,落下一根手指,都是要忍不住反應的。
哪怕是昏睡之中的人。
竹枝枝也很自然地蹙着眉,偏了偏頭,像是不滿。
石洞主又輕笑了一聲。
笑意不明。
似有愉快,似有寵溺,似有恨意。
落空的手指,重新點在少女眉梢處,順着眉骨畫了一圈。
又滑過她小巧挺翹的鼻樑,跳過紅唇,點在下巴上。
落在下巴上的手指,久久沒有收回去。
少女綿長的呼吸,也沒有變。
她在想,這石洞主一定是想要偷偷整個和她一樣的易^容^面^具,借她名義去幹什麼壞事。
——絕對是。
——沒跑了。
少女篤定地想道。
竹枝枝是個極其有耐心的人,她曾陪自家母上大人,去過一個荒星剿滅禍害城市的異獸。
那異獸有着樹一樣多的根須,蛇一樣滑膩的觸手,風一樣的奔跑速度,硫酸一樣的血液,以及……獵豹一樣敏捷的動作。
除非能一舉靠近它,將它心臟戳破,不然下場只有一種——死。
可那異獸很特別,它不會攻擊死物。
而它判斷生物和死物,是根據呼吸波動進行判斷的。
只要呼吸不維持在一個頻率,稍有快慢,就會被對方發覺,進一步纏上,活活勒死。
那一次,她隨行斬獲了大批此類異獸。
由始至終,哪怕異獸從她身上爬過,將她當成一塊擋路的石頭,觸手爬滿了她的身,她也不曾亂過半分呼吸。
以前不曾,現在更不會。
花滿樓的呼吸也沒有亂。
他知道,一旦自己的呼吸亂了,反倒是會害慘了別人。
君子是不會讓朋友因為自己受傷的。
更何況是心上人。
只不過他暗地裏,悄然拉高了警惕。
若是對方有任何異動,他一定率先將對方牽制住。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漫長,且難熬。
黑暗之中,只有大疙瘩發出走路晃動的聲響。
咔噠——咔噠——
此外,便只有綿長的呼吸聲。
打破局面的,是隔壁某個呼吸不暢快的兄台。
他驀然拉了個長長的鼻鼾,發出豬叫似的聲音,又像是鈍了的鋸子在割木。
陸小鳳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
石洞主卻像是才回過神來。
“你說你,怎麼就喜歡上了一個瞎子……”
飄渺似的嘆息聲,在丑房子回蕩着。
他站直身來,將面具重新扣回少女臉上。
輕慢的腳步再次響起。
嗒——
嗒——
逐漸消失在通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