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爭奪(4)
花滿樓和陸小鳳隨後也落到了地上。
腳尖一點,無聲落地。
他們分開圍堵在持刀人兩邊。
持刀人雖然把少女挾持,可他也被兩人夾擊着,沒有辦法輕舉妄動。
對方也穿了一身黑衣,戴着同樣的面具,光是看外在,根本沒有辦法認出來是誰。
幸好,花滿樓認人,並不需要一雙眼睛。
“傅兄,別來無恙。”花滿樓溫聲朝持刀人說道。
持刀人將壓在少女肩上的精鋼刀一收,慢聲道:“是你們。”
竹枝枝轉頭,看向轉身離開的傅紅雪。
對方似乎並不是很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一事,慢慢地拖着自己的右腿,拿着搶來的鋼刀,往外走去。
吱呀——
門被打開。
外面的庭院、屋頂,全是弓箭手。
弓箭對準這扇門。
傅紅雪就像是沒看見這些弓箭一樣,眼神虛無地看着前方,邁出了門檻。
花滿樓聽到了弓弦拉開的聲音。
他和陸小鳳默契地向側前方兩步,嚴絲密封地將少女擋在身後。
叩。
傅紅雪的右腿,撞上了門檻。
竹枝枝抬眼,打量着這個有意思的洞內封閉式庭院。
——這宅子的主人,肯定是個很能自欺欺人的傢伙,要麼就是個內心極度封閉的人。
少女這麼想着。
她的眼神,半分也沒有落在弓箭手上。
似是對方根本不重要。
四周的弓箭手,都穿着同他們身上如出一轍的黑袍,只不過臉上的面具是純白的,只留下眼睛兩個漆黑的洞,鼻孔那六個似乎用粗針戳出來的並排孔洞。
配合此間陰森的假山假樹,屋頂下掛着的幽藍^燈火,要是再將嗩吶一吹,就十分陰間了。
庭院正中,倒是站了個和他們稍有區別的黑袍人。
他們身上的黑袍是粗製濫造的布料,對方身上的黑袍卻是絲絨的。
一看,這身份肯定就不一樣。
對方剛才一直背對着他們,負手而立。
聽到開門聲之後,才慢慢轉過身來。
竹枝枝看完頂上人工製造的星空,眼神落下,恰好越過花滿樓和陸小鳳的肩膀,和對面視線撞上。
少女頓了頓,琢磨着打招呼:“你好?”
對方這樣看着她,不打招呼還怪不好意思的。
絲絨黑袍人:“……”
“諸位真是好膽量。”絲絨黑袍人開口,聲音沉沉。
花滿樓聽音辯人,也能估摸出對方的年齡。
——是個中年男人,四十多歲,口音是太原一帶,中氣尚足,略有燥郁,要是現在沒上火,估計也快要上火了。
竹枝枝驚奇道:“瞧你說的,沒有膽量,哪裏敢進來。”
陸小鳳:“……噗——”
少女小聲提醒他:“別笑那麼大聲,別人很沒有面子的。”
看別人裝了那麼老半天,不就是要顯示出自己的威風來。
他們要懂事點,給別人留一丟丟面子。
浪子:“噗——好。”
他盡量。
四周清凈,聽了個清楚的絲絨黑袍人:“……”
花滿樓面具下的嘴角,往上翹。
他聽到了對方默默深呼吸的聲音。
——對方在隱忍?
——隱忍什麼?
——又是為何隱忍?
君子默然思索。
“石窟靈洞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的地方,不知諸位客人的邀請函,可在?”絲絨黑袍人吐出一口濁氣,沉聲說道。
他們將邀請函摸出,向前遞去。
站在右側的黑袍人放下弓箭,將邀請函收了。
絲絨黑袍人打開,一一看過。
“既然是貴客,那就請隨我來。”絲絨黑袍人將邀請函收起來,轉身帶路。
庭院雖然是假的庭院,但是穿過曲折的長廊,越過假花假樹點綴的假山池沼,便到了一處大堂。
“這樹上的葉子是青蟬翼做的,花朵是雲霧綃、軟煙羅、浮光錦。”花滿樓將落在花葉上的手收回來,笑道,“這石窟靈洞的主人,可真是大手筆。”
竹枝枝聽不懂那些好聽的名字是什麼,可這並不妨礙她的精準理解。
——石窟靈洞的主人,是個有錢人。
再看那大堂朱紅大門,銅環沉沉,上面的鉚釘還上了一層金漆。
金光在火光下流動。
朱紅大門被兩個黑袍人緩緩推開,竹枝枝他們成了第一批到來的客人。
大堂很大。
——像個四千米的大操場。
少女不甚浪漫地想到這個樸素的比喻。
大堂門口鋪了紅地毯,直通上座。
上座的那把椅子金光閃閃,位於高出底下坐席九個台階的地方。
紅地毯兩邊,高高架起的銅盆里燒着灼灼的火。
火光跳動。
“你們在山洞裏面燒火……”竹枝枝真切地擔憂道,“不會把我們全部都悶死吧?”
氧氣被消耗殆盡,最終一氧化碳中毒,悲催死在多人山洞什麼的。
想想就覺得死得不值得。
“……”絲絨黑袍人又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說道,“我們自有通風的辦法,不勞費心。”
“當真?”少女求證,用最誠懇的語氣說道,“我可不想和你們死在一起。”
過分的誠懇,容易演變成嫌棄。
絲絨黑袍人就感受到了嫌棄,他幾乎要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自然。”
竹枝枝拖着長長的音道:“哦——那就好。”
一副終於放心的模樣。
未免久待被氣死,絲絨黑袍人讓他們自己按着邀請函上的數字,自己找位置坐好,他就不奉陪了。
“一定要按數字落座嗎?”竹枝枝問道。
絲絨黑袍人陰森森笑道:“貴客可以試試不按。”
“哦。”少女搖頭,真誠道,“不了,我是個有禮貌的客人,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絲絨黑袍人想要摔門而去。
他覺得這!位!貴!客!對“禮貌”二字,似乎有所誤解。
可惜,憑他一己之力,沒辦法做出摔門的氣勢。
絲絨黑袍人只好一甩袍子,大步離去。
“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沉不住氣。”竹枝枝抱臂搖頭,深深嘆息。
她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想當年,她都是被丟下這句話的人。
陸小鳳:“……我看他可比你年長得多。”
少女從善如流地改口,重新配上莫可奈何的嘆氣聲:“現在的老人家,可真是不沉穩,還不如我們年輕人。”
花滿樓無聲淺笑。
“我覺得我眼光不行。”陸小鳳找到數字,大馬金刀地坐下。
花滿樓配合接話:“哦?怎麼說?”
“從前我覺得花滿樓是個純純的君子,後來發現竟然不全是;初初與枝枝姑娘相識,我又認為枝枝姑娘是個老實可愛得過分的小姑娘,結果仍舊發現不是。”陸小鳳嘆氣。
浪子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說,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差?”
竹枝枝坐下,伸了個懶腰,轉着自己的腦袋。
她的眼睛虛虛眯着,像是有些睏倦。
視線無意掃了一圈似的。
“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陸小鳳你也不必太過在懷。”花滿樓溫聲安慰道,“反正我們兩人,也不會是你最後一個看錯的人。”
少女:“噗呲——”
這一次,忍不住笑的就是她了。
“花滿樓……”陸小鳳幽怨地酌酒,“你學壞了。”
“嗯。”君子也認,“畢竟近段時間,與你朝夕相對,也是難免的。過段日子,事情結束就好了。”
竹枝枝:“……”
軍校生不善掩飾情緒,當即拍着桌子大笑。
笑死。
團欺陸小雞。
果然名不虛傳。
陸小鳳:“……小姑娘家家的,你能不能笑得收斂點。”
少女笑得厲害,勉強抽空回答,果斷道:“不能。”
笑死個人。
她要是能收斂,會錘桌子?
她頂多能控制住,不把桌子錘裂。
——窮人,是沒資格笑到將桌子錘裂的。
心塞。
竹枝枝豪放的大笑聲,混合錘桌子的聲音,不止回蕩在大堂,還回蕩在一處窄窄的房間裏。
在這窄小的空間裏,牆壁上鑲嵌了一個個銅管,毫末的聲音都能被放大。
更不用提大笑和木板的嘎吱聲。
房間的人眉頭緊蹙,似乎已經沒辦法忍受那尖銳的聲音。
他支着額角,指骨抵着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
在他面前,還有一些竹管,竹管不傳音,但是透過一面面鏡子,也能看清楚大堂里的人在做什麼。
“你再拍,桌子就要死在你手裏了。”陸小鳳沒好氣地說道。
竹枝枝“哦”了一聲,稍稍收斂住笑聲,趴在花滿樓肩頭,笑得渾身顫抖。
“小心點,別笑岔氣了。”花滿樓伸手,在少女後背拍了拍。
陸小鳳旁邊坐着的傅紅雪,就像木偶人似的。
無論他們說什麼,或者做什麼,他都坐在那裏,不動不言語。
陸小鳳差點都要以為,自己旁邊是沒有人在的。
少女笑了老半天,總算是停了下來。
窄小房間裏的人,眉毛也總算是舒展開來。
他們來得早,很長一段時間,大堂除了他們以外,別無一人。
只是他們半點局促和不耐煩都沒有。
不僅沒有,還相當自在。
“猜,多少。”竹枝枝手心朝下,握成拳頭。
“三!”陸小鳳胸有成竹道。
“不對!”少女手腕一轉,打開手心,裏面安靜躺着三顆葡萄籽。
陸小鳳差點要跳起來:“這怎麼就不是三了!”
竹枝枝張開指縫,將藏在指縫裏面的葡萄籽弄出來:“這是四顆。”
陸小鳳:“……”
“你輸了。”少女得意洋洋道,“快!給我花神剝葡萄皮。”
陸小鳳嘆氣,拿了一顆葡萄,慢慢剝起來。
“花滿樓啊花滿樓,我陸小鳳長那麼大,還沒給姑娘剝過葡萄皮,就先給你剝了。”
花滿樓悠然笑道:“不勝榮幸。”
他手上也在剝葡萄,不過那是給少女的。
剝完葡萄皮的陸小鳳,挽起袖子,腳踩桌子,勝負心起了:“來,我們換一個玩法。”
又帶了一批人進來的絲絨黑袍人:“……”
花滿樓慢慢悠悠擦乾淨手,朝門口微笑點頭。
“管教不善,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