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27)
暴雨驟來驟去。
匆匆。
快馬踏飛泥,奔馳而去。
亦匆匆。
山間驟雨洗滌過的翠綠枝葉之間,不時閃過奔馬與人影。
那是竹枝枝和花滿樓他們幾個。
他們現在正要趕去大漠。
事情源於山壁釘着的那封信箋。
信箋上說,蘇蓉蓉三人已被石觀音帶走,若想救人,就讓楚留香前往大漠去找她要人。
原本。
這件事情和花滿樓是無關的,但蘇蓉蓉她們三個曾經救過、且很細心地照顧過竹枝枝。
於情於理,竹枝枝都不能坐視不理。
少女若是要去,花滿樓又怎麼放心?花滿樓若是跟上,陸小鳳又怎會不隨着去?
而黑珍珠仇人已死,要回家。
她的家,就在大漠。
於是,他們便將無花交回給天峰大師,一起啟程了。
又是不舍晝夜的奔波,一連三天。
要不是大家臉色實在太差,不得不休息,估計他們能一路不帶歇氣地趕去沙漠。
“前面有人家。”花滿樓說道,“我已經聞到了炊煙的味道。”
炊煙?
竹枝枝向前看去。
一點點灰白的顏色,從林子裏面冒出來。
在半暗的夜色之中毫不打眼。
漸漸地,炊煙才升起。
“果然。”陸小鳳喜道,“我們趕緊去吧,我都餓得能吞下一整頭牛了。”
他說著,叱了一聲,快馬而去。
花滿樓笑了一聲,夾着馬腹追了上去。
生出炊煙的,是一家小客棧。
客棧就在林間小道旁邊,前面是吃飯的小店,後面是幾間竹屋搭建的精舍。
招幌用竹竿套了,豎在路邊,上面寫着四個大字:吃飯、睡覺。
竹枝枝一看這幾個大字,就覺得老闆真是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她喜歡。
花滿樓伸手,將少女接下馬。
落地的瞬間,竹枝枝感覺自己的屁股一麻。
嘶——
酸爽。
“枝枝。”花滿樓扶住她的手臂,有些擔心地喊了一句。
“沒事,給我兩分鐘恢復的時間就好。”竹枝枝順勢靠着花滿樓。
花滿樓怕她站不穩,另一隻手繞過她後背,扶住她一邊肩膀,將人半摟着進了小店。
黑珍珠原本就白的臉,因為連日的勞累,越發蒼白。
楚留香伸手,將人扶了進去。
把馬拴好的陸小鳳,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小道上。
浪子:“……”
敢情就他一個沒人疼、沒人愛。
四人已落座,只有花滿樓往旁邊挪了一下,給他留了半個位置。
陸小鳳酸唧唧地坐下,說道:“今夜的月色,真是好看。”
青山枕月眠,翠蔭伏地。
清風徐來,如青荇在水,波光搖曳。
能不美么?
可如此美景,只他一人孤身隻影。
好不可憐。
軍校生沒有什麼文藝細胞,聞言只是抬頭看向窗外月。
月在樹梢,渾圓瑩潤,散着熠熠月華,確實好看。
竹枝枝便乾巴巴地附和了一句:“挺圓的,好看。”
陸小鳳:“……”
花滿樓微微提起唇角,笑了。
浪子也笑了。
——是他錯,對牛彈琴還要問曲音何如。
——是他活該得不到想要的回應。
陸小鳳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姿態,都顯得造作了,像是無病呻吟的閑人。
想着,他就忍不住發笑。
浪子是真的很容易就開心,所以他的朋友,也大都很快樂。
——有個容易感到快樂的人在身邊,總是件快樂的事情。
快樂的陸小鳳摸着自己的肚皮,有些奇怪地喊了一聲:“小二?”
怎麼那麼久了,還沒有人上來招呼他們。
連茶水都沒有一口。
櫃枱後面冒出來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來聰敏機靈,跟一隻小狐狸似的,臉上還有塊幾乎從眼角到嘴角的傷疤。
那傷疤看起來已經很久了,有些淺淡,但眼角那一處還是很顯眼的。
即便這樣,還是絲毫不損這孩子的俊美容貌。
“客官找我有事?”他有幾分懶散地問道。
人剛冒了個頭,又趴了下去。
陸小鳳就更奇怪了:“你們這小店,不招待客人?”
他們剛才看到的炊煙,莫不是假的?
小男孩指了指幾桌趴着睡覺的客人:“客官沒看見,他們都在等着?”
這孩子說話半點也不客氣,要換了個脾氣不好的,得倒大霉。
幸好他們這裏面的人,大半脾氣還不錯。
唯一一個脾氣沖的黑珍珠,被少女和楚留香按着,發作不得。
“你還不舒服,可別把自己氣着了。”楚留香低聲安撫黑珍珠。
花滿樓溫聲道:“可是你們家大人都不在?”
小男孩笑道:“不錯,我姑姑出門卜卦去了,還沒有回來。”
正說著,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
枯葉被踩中。
咯咔——
咯咔——
“姑姑!”小男孩臉上露出喜悅,一撐手,從櫃枱裏面翻身落到外面,朝屋外頭跑去。
花滿樓倒是有點驚訝。
沒想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的,身手居然就這麼不錯了。
沒幾息,那孩子又重新跳了進來,開始端茶倒水,忙前忙后的。
陸小鳳不由有些發笑。
這世間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剛才還一臉傲然的小男孩,居然一瞬間就變得乖巧可愛。
他不由得對這位“姑姑”多了幾分好奇。
浪子的雙眼,看着門外。
女子從黑暗中走來,踏入小店。
陸小鳳的呼吸一滯,眼睛差點都黏到門口的人身上去了。
就連黑珍珠都呆住了。
門外的人一身乾乾淨淨的粗布衣裳,腳上一雙草鞋,鞋跟沒了,鞋頭也破了好幾個大洞,所有的腳趾頭都露了出來。
她那身衣裳,說樸素還是好聽的,破爛還差不多,和乞丐的比也好不了幾分,只是被洗得乾乾淨淨。
若來人只是這樣,當然不至於叫黑珍珠都看呆。
和她渾身上下樸素到沒邊截然相反的,是女子宛若山頂懸崖縫隙里長出來的,沐浴過艷陽與皎月、風雨同冰雪的靜夜野薔薇一樣美艷絕倫的臉。
那絕對是令仙人見了,也要黯然失色,勾心去神的一張臉。
“好美的美人姐姐!”竹枝枝雙眼閃動起來。
這女子可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靜夜野薔薇一樣神秘又絕艷的女子,將自己手中寫着“占卦”的招幌往旁邊一放,眼睛也是一亮。
“好靈動的精靈妹妹。”女子嘴角勾起一個笑,朝竹枝枝走來。
兩個氣質截然的女孩子,湊到了一起。
一個坐在凳子上仰頭,一個微微彎腰低首。
陸小鳳的眼睛,隨着女子轉動。
女子長腿踏上了旁邊的凳子,手肘一枕,垂眸問道:“不知精靈妹妹叫什麼名字?”
“我叫枝枝!竹枝枝。竹子的竹,枝葉的枝。”少女睜着眼眸,看女子白裏透紅的臉,英氣的眉,昳麗深邃的眼。
女子也看少女星辰似的眸子,粉嫩紅潤的臉,秀氣好看的眉。
她的眼裏流露出滿足,道:“我叫漆雕醉。姓漆雕,名醉。”
兩個好看的女孩子對視,雙眼都露出愉悅。
畫面自然是極好看的。
可陸小鳳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花滿樓也有同樣的感覺。
他搖扇子的手,都停了下來。
這並不是什麼錯覺。
漆雕醉下一秒,就用食指抬起了少女的下巴;少女也同時伸手,握住了對方另一隻手掌。
兩人都笑了。
“我今日的有緣人,原來是精靈妹妹。難怪我在外頭呆了一天,也一無所獲。”漆雕醉的聲音也好聽,帶着月華和薔薇的氣息,清冷又迷人。
竹枝枝不明白:“嗯?”
漆雕醉又低了低頭。
忽然,一把摺扇橫了過來,力度很輕地將她動作止住。
是花滿樓。
“漆雕姑娘,在下花滿樓。”君子欠身一笑。
漆雕醉看過去,眉毛挑起,一臉饒有興緻的模樣。
喲,原來是精靈妹妹的姻緣人。
“哦?有事?”
花滿樓沒說,陸小鳳已經忍不住了:“漆雕姑娘,你剛才那動作,都快要親上去了。”
說完,浪子都有幾分臉熱。
見鬼了,快要親上的又不是他,他臉熱個什麼勁!
“是么?”漆雕醉將少女抓着自己的手一反,拉起那瑩白手背,湊到自己薔薇一樣的唇邊,貼了上去。
陸小鳳:“!!!”
花滿樓:“……”
“如新雨山林,清新靈動的妹妹,親一親,怎麼了?”漆雕醉有些挑釁一般,高高揚起自己的眉毛。
旁邊的楚留香和黑珍珠:“……”
他們今晚真是漲了大見識。
“美人姐姐別鬧了。”竹枝枝咳了一聲,主動鬆開手,安撫花滿樓,“花神你放心,我們什麼事也沒有。”
說完,品了品,這話似乎有點不對勁。
“咦?”少女小聲驚訝道。
可她想了想,也沒想明白到底哪裏不對勁。
她眼裏的疑惑就像是小鹿咬的枝葉,忽然被抽走時候一樣。
有些過分可愛。
漆雕醉輕笑了一聲。
——真是一個純潔的小姑娘。
她長腿一伸,腳尖一勾,勾了條凳子過來,坐在竹枝枝面前。
“我一看妹妹,心中便有七分歡喜,三分熟悉,既有如此緣分,不如……”
竹枝枝疑惑道:“嗯?”
“不如……”漆雕醉笑道,“便讓我為你佔個卦?”
啊?
這……
對方語調有些像是江湖老騙子了。
——還是業務十分嫻熟那種。
少女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