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12)
江水寒。
寒氣隨着濃霧而上。
毒蛇的眼睛,也冰涼如江中寒水。
它盯着不知死活的少女,吐着信子蜿蜒而上。
竹枝枝偏着頭,嘴角微翹。
蛇鱗刮著懸崖峭壁的聲響,在花滿樓耳邊回蕩。
青年的眉毛,緊緊鎖在一起。
“花滿樓,怎麼了?”
對方不必說話,陸小鳳也能讀懂他的心意。
“是枝枝姑娘在下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浪子探頭去看。
濃霧遮眼。
他什麼都看不見。
楚留香道:“要不我和陸兄,下去看看?”
花滿樓緩緩搖頭,眉毛舒展開來。
青年笑道:“不必了。”
竹枝枝伸手,將長蛇七寸上的木刺拔^出來。
長蛇墜落。
啪。
似乎打在什麼東西上。
“啊……”
女人的尖叫聲,忽然從江上升起。
宮南燕臉色一變,跑到懸崖邊上,往下看去。
濃霧遮蔽,她自然也什麼都看不見。
“宮姑娘不必着急,只是毒蛇掉到竹筏上,嚇着了下面的姑娘罷了。”花滿樓笑道。
青年的神情,不見半分緊張。
宮南燕猛地轉頭,冷冷看着花滿樓。
“素聞花七公子慈悲心腸,原來不過如此。”
花滿樓聽了這麼一句職責的話,表情依舊不變,繼續維持着自己溫潤的笑容。
青年並沒有和她計較什麼,只是說道:“毒蛇已被枝枝打中七寸,想來是不會再有什麼威脅的。”
即便毒蛇不再有威脅,神水宮的白衣女子,還是嚇了一跳。
她躲在距離懸崖最遠的竹筏上。
相比之下,少女的姿態,就顯得特別從容了。
她手指間夾着小木刺,手掌里握着尖刺。
一路,像是割韭菜似的,將大蛇小蛇、蜘蛛蠍子打落。
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不間斷地傳上去。
對於竹枝枝來說,這種小型的毒物,根本就不算什麼。
荒星上壓根就不知道品種的異獸,才叫難搞。
楚留香聽着落水聲,感嘆道:“難怪花兄不憂心。”
他絕不認為,掉入水中的是什麼山石之類的死物。
這接連不斷的聲音,加上花滿樓臉上的笑意,無一不表明少女的輕鬆。
面對百米懸崖,未知事物,依舊從容的人。
確實也不多。
花滿樓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不。
他哪裏能夠不掛心,他畢竟只是個普通人,也從未曾斷情絕愛。
君子只是對少女的選擇足夠尊重,也選擇了相信。
可相信是一回事,擔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收割毒物勢如破竹的少女,很快就順勢落到了竹筏上。
水面上前後排着五六個竹筏。
最遠的地方,有白衣幾乎和濃霧融為一體。
竹枝枝只是瞥了一眼,就沒有再看。
她的眼神,落在竹筏上。
花滿樓笑道:“枝枝已經到了。”
“那我先下去?”楚留香道。
陸小鳳點頭,道:“楚兄輕功當世無雙……”
浪子還沒誇完,少女的聲音,忽然傳來。
“你們先別下來,等等。”
等?
等什麼?
少女要做什麼?
竹枝枝不做什麼,她只不過是徒手將竹筏拆成了一條條竹竿。
竹竿又被她徒手掰斷了好幾條,成了散落在水面的短竹竿。
少女嘴裏咬着一根尖刺,單手攬着三五根短竹竿,左手拉住藤蔓做的繩子,腳下一蹬,往上一拉。
她整個人,忽然就朝上飛掠去。
在距離水面四五米處,少女手腕一轉,藤蔓繞過手臂,將她身形定住。
短竹竿被她伸手往上一拋。
而後陸續下落。
竹枝枝伸手撈住一個,手上肌肉瞬間繃緊。
唰——噗——
截面並不齊整的短竹竿,竟被她生生戳進崖壁里!
這是何等臂力!
竹竿甚至難以承重地裂了一條縫。
與此同時,少女極快地抬腿踢着短竹竿,手臂用力往上一攀。
沒幾下,她便往上攀了三五米。
竹竿下落,與她齊平。
少女腳尖一勾,用腳背將其他短竹竿踢起來,又撈起一根,眼疾手快往前一送。
唰——噗——
如此幾次來回。
遍佈毒物的崖壁,瞬間就多了幾個落腳的地方。
少女滿意地鬆了松左手,重心往後一坐,重新滑落在竹筏上。
她的額角生出了細密的汗珠,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的。
竹枝枝重新拿起竹竿筒子,朝懸崖之上大喊:“花神,你下來,我接你。”
——這玩意兒不太牢固,估計只能一次性使用。
——唔,不能便宜了陸小鳳和楚留香。
花滿樓聽着少女傳來的動靜,半是高興,半是心疼。
高興少女對他的在意,比想像中的還要多,心疼她背後一身傷,還要這樣勞碌着。
青年不再多說,手上拉着藤蔓,開始往下飛掠。
有輕功傍身的君子,像是被風吹散的花瓣一樣,翩然落下,姿態好看得不像話。
竹枝枝仰頭看着,眼睛亮得如同星辰浸在銀河裏。
堪比燦燦日光。
真好看。
——像是神仙下凡似的。
少女這麼想着。
花滿樓剛才已經聽清楚了少女將竹子打入的位置,他腳尖輕點,漸次踏上。
有了這麼一個落腳點,他非但沒受毒蛇半點影響,就連落下時候的衝力,都被卸掉了不少。
“花神!這!”竹枝枝朝他伸出手來。
花滿樓腳尖點在最後一個落腳處,向前一撲。
他的手掌,被少女握住。
兩隻手緊扣着。
竹筏微微一沉,繼而晃動起來。
少女重心放低,將竹筏壓住,一扭。
整張竹筏隨着要卸載的力度,旋轉起來。
從上而下,俯視之間,似乎江面忽然開了一朵淡青的花似的。
竹筏轉了三四圈。
“花神,一丈遠的竹筏。”竹枝枝手臂一用力,將花滿樓朝竹筏的方向甩了過去。
青年被拋出去的一瞬間,旋身一扭,在虛空中打轉。
啪。
江水被濺起來,落在他臉上。
竹筏微微晃動之後,花滿樓便安全落在江面竹筏上。
少女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語氣輕快地讓陸小鳳和楚留香下來。
兩位浪子如法炮製,都無恙落到了竹筏上。
只是過程,遠不如花滿樓來得順利。
至少,他們手上的木刺、尖刺之類的,全都獻了出去。
宮南燕實在沒想到,這個邪門的女人,居然邪門到這樣的地步。
她開始懷疑,將少女帶回來,到底是對是錯。
只是神水宮就在眼前,容不得她再猶豫了。
“你們將眼睛蒙上。”宮南燕遞過來幾條白色的長長棉布。
花滿樓伸手接過。
竹筏破開濃霧,一路向前。
江面越來越窄,最終轉到了一條小河上。
河道多分支,且藏於山石之間。
就算他們睜着眼睛走一遍,怕是也不能完全把路給記住。
大約半個時辰左右,宮南燕才開口說道:“停。”
竹枝枝將遮眼的長布摘下。
兩邊怪石嶙峋,水道四通八達。
一眼望去,除了水和石頭,就只剩草木。
“這就是神水宮?”楚留香轉動腦袋,四處看了看。
這和他所想的,倒是大為不同。
“沒錯。”宮南燕直接飛身掠起,落在巨石上,俯視他們,“你們隨我來。”
她說完這句話,也不管竹枝枝他們能不能跟上,徑直朝着遠處最高的山峰而去。
自然。
竹枝枝他們四個,絕對不會跟不上。
神水宮內的山路依舊崎嶇,像是順其天然發展,從不修整一般。
草木在這裏肆意生長着。
一路斗折蛇行,攀越山岩,才到了半山腰一個開闊的平台處。
從平台往深處走去,可以看見一池水。
池水盡頭是一把在高處的石椅,上面雕琢着繁複的紋路。
竹枝枝看不明白。
兩邊石壁燃着一支支火把,像是列隊的挺拔士兵。
“誰是楚留香?”
空曠的山洞,響起了一道莊嚴的聲音。
這道聲音像是從山洞不同的地方發出,帶着迴響,顯得十分神秘。
宮南燕原本冷艷的一雙眼,忽然之間變得尊重。
這時候,石椅腳下兩邊,冒出來兩條白色的綢帶。
綢帶上掛着彎刀,直接飛出,釘入洞壁。
一群白衣女子,從綢帶上空飛過,落在洞壁高處,將竹枝枝他們團團圍住。
竹枝枝的眼睛,掃過上空。
——確認過眼神,是不足為懼的人。
楚留香警惕地看着四周,笑道:“在下便是楚留香。”
話才出口,原本平靜的水面,倏忽飛起來一道手臂粗的水柱。
水柱直直衝着楚留香而去。
如流星飛電。
楚留香腳尖一點,扭身往後倒退。
可對準他的,並非只有一道水柱。
第二道、第三道……更多的水柱,接二連三從池中飛出,朝着楚留香而去。
花滿樓和陸小鳳,他們自然不會眼睜睜看着楚留香艱難抵擋。
青年既然已經出手,竹枝枝又怎麼會坐視不理。
少女素來喜歡擒賊擒王,速戰速決。
她的眼睛,落在池中央。
水底下的水母陰姬,像是感受到了少女的灼灼目光。
池面忽地破開,冒出衝天的水柱。
耀耀火光,將水柱照得猶如金雕玉砌的蓮花寶座。
一個身着白衣,雖破水而出,卻並無沾惹半點水汽的女人,盤腿跌坐。
她面貌陽剛,濃眉大眼挺鼻樑。
她身材曲線優美姣好,堪比起伏不斷的錦繡山巒。
哦嚯。
是個帥姐姐。
少女禁不住發出感嘆。
竹枝枝看着高處垂眸靜看他們的水母陰姬,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
“姐姐長得那麼帥。”
“不如……我們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