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11）
濃霧鎖寒江。
不見來去路。
黑鴉落在枯枝上，歪頭看他們。
花滿樓聽着浩大的水流聲，道：“難道神水宮，就在這懸崖之下？”
“不錯。”宮南燕道。
竹枝枝探頭往下看，問道：“這要怎麼下去？”
懸崖上光滑堪比豆腐，看着就滑不溜秋的。
難怪神水宮難找。
誰沒事會從這種地方往下去找，又不是專門搞什麼探險活動的冒險家。
宮南燕冷冷道：“跳下去。”
“跳下去？！”陸小鳳忍不住叫起來，“這是懸崖，你讓我們跳下去？”
宮南燕冷冷地看着他們，道：“進入神水宮的路，就只有這麼一條，你若是不跳，可以不跟着去。”
“護法說得不錯，你們要是怕了，就別跟上去。”神水宮其他人如是說。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陸兄別著急，既然她們能平安無事進出，我們自然也可以。”
這個道理，浪子也明白。
可這並不妨礙他覺得此舉冒險。
他雖然愛管閑事，可向來都不覺得，拿生命冒險是一件什麼好玩的事情。
竹枝枝看向花滿樓，問道：“花神，你能聽出這裏距離水面，大概有多高嗎？”
花滿樓點頭道：“起碼有三十多丈高。”
軍校生對古今各星球的換算單位，都十分熟練，一下子就心裏有數了。
按一丈3.33米算，三十多丈就是一百米往上。
這個高度，徒手攀岩下去，也不是不行。
不過……
“我有辦法。”少女支手，捏着自己的下巴道。
那雙星河一樣的眼睛，悄悄流轉。
“哦？”楚留香向前兩步，笑道，“什麼辦法？”
少女的手，指了指樹上的藤蔓。
陸小鳳看去，撫掌大笑：“果然是個好辦法！”
就地取材什麼的，乃是軍校生必備技能。
不值一提。
竹枝枝有些驕傲地想道。
然而。
她也實在沒想到，三個大男人，居然沒一個會用藤蔓編繩子。
要不是其中有一個是她花神，她實在是想要吐槽。
——到底誰是來自星際時代的。
竹枝枝直接把人趕去扯藤蔓，自己一個人利索地編織起來。
“抱歉，沒能幫上忙。”花滿樓將藤蔓遞給少女的時候，這麼說道。
少女仰頭笑道：“沒事，人各有所長嘛。我們分工合作，也不錯。”
宮南燕冷眼看着少女。
竹枝枝感受到背後發涼，直接轉了個方向，手上動作沒停，一雙眼卻抬起來，看向宮南燕。
“漂亮姐姐，你也想試試編繩子的滋味？”她問道。
不然為什麼要這樣看着她。
宮南燕冷笑道：“我只不過是等着看你笑話。”
區區百米的懸崖，直接跳下便好，哪裏值得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陸小鳳忍不住問楚留香：“以楚兄的輕功，能不能平安落到懸崖底下去？”
“若是對懸崖上的着力點了如指掌，事先有所準備，倒也並非不行。”楚留香說道。
現在壞就壞在，他們對懸崖哪些地方有着力點，根本就不了解。
要是貿然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條。
少女拉着編織好的繩子站起，朝宮南燕笑道：“漂亮姐姐想要看我笑話，怕是有點不容易。”
她熟練地在樹上綁了個牢固的結。
“枝枝姑娘這綁繩子的手法，倒是比十年的老水手，還要熟練。”楚留香感嘆道。
少女踢了踢堆成小山的藤蔓，對陸小鳳道：“可以將它們全部拋下懸崖了。”
浪子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任勞任怨。
花滿樓搭了把手。
藤蔓做的繩子，慢慢向懸崖下滑動。
竹枝枝這才看向楚留香，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還好。”少女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媽媽小時候覺得我心腸太軟了，就把我丟到一個地方訓練。在那裏，隨時會被人套麻袋，隨時會被人埋伏打一頓。要是不想受傷，就要把所有人的本事學到手。”
星際統訓基地什麼的，是她童年最大的遊樂場。
就是遊樂設施……
唔，比較兇殘。
少女說的話，令人心疼。
“那年……你多大？”花滿樓忍不住問道。
竹枝枝想了一下：“六歲不到。”
在場的三個大男人，臉上不由得漫出心疼來。
少女一抬頭，對上了兩雙憐愛的眼睛。
憐愛的眼神來自兩位久負盛名的江湖浪子。
竹枝枝：“……”
他們的眼神怎麼奇奇怪怪的。
撞邪了？
少女的眼神，略過兩位有名的浪子，落在宮南燕身上。
“漂亮姐姐，我們準備好了。”
宮南燕看了竹枝枝一眼，對自己旁邊的女子說道：“你先下去。”
那女子點了點頭，走到懸崖邊，毫不猶豫往下一跳。
少女好奇，湊到懸崖邊上去看。
花滿樓側身聽着空中的動靜。
“好俊的輕功。”青年不由得誇讚。
跳落的女子，猶如一隻展翅的白鴿，腳尖點在懸崖上，不停地往下墜。
沒多久，下面便傳來一聲聲拍打水面的聲響。
拍水聲十息才斷。
花滿樓鬆了一口氣，笑道：“原來下面有竹筏。”
還不止一個。
——倒是可以藉着卸力。
宮南燕道：“花公子果然好耳力。”
“過獎。”花滿樓輕笑道，“花某是個瞎子，要是耳朵不靈通一點，怕是要不良於行的。”
宮南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她道：“下面既然已經有人接應，你們也可以下去了吧？”
竹枝枝一手環胸，一手支起來撐着下巴。
少女看着宮南燕臉上表情，琢磨道：“下面有什麼蹊蹺。”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關？”宮南燕背着手，冷笑道，“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要是天色再晚一些，你們跟個瞎子似的，怕不是要吃大虧。”
天色已黃昏。
雲藏日暮，不見橘光。
霧氣更濃了。
竹枝枝轉身，朝陸小鳳伸手道：“有沒有匕首？”
陸小鳳將自己靴子插着的匕首遞給少女。
他道：“要不還是我和楚兄，先下去探探，你和花滿樓稍後。”
浪子自認輕功雖然比不上楚留香，但還算不錯。
他們先下去探探，更安全一些。
“不用。”竹枝枝拒絕道，“我先。”
——論對突發性危險的應對，她必須要打頭陣。
萬一他們出了意外，還要費心去救。
不划算。
少女手臂一揮，將手腕粗的樹枝砍斷，“唰唰”就削了十來根尖刺。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四五十根尖刺，和數十根手指長的尖頭小木刺，就躺在地上。
陸小鳳和楚留香：“……”
真是目瞪口呆。
這還是人的手？
花滿樓倒是沒有大驚小怪。
青年附身，溫柔問道：“手累嗎？”
少女偏頭，想了想當初數錢數到手抽筋的事情。
“還好，比數錢輕鬆。”她這麼樣說道。
楚留香：“……”
此話，當真是令人羨慕又惱怒。
竹枝枝將手上的東西，給大家勻了勻。
她將尖刺和小木刺塞進腰帶之間，走到懸崖邊上，用衣袖包裹着左手，抓住了藤蔓。
“我先下去，你們見機行事。”
花滿樓叮囑道：“小心傷口。”
少女笑着點頭：“花神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楚留香拉着藤蔓，問道：“要不還是讓楚某來吧？”
讓一個小姑娘先行探險，他們三個大男人看着，實在是有些羞愧。
“你有把握？”竹枝枝問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搖頭道：“沒有。但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姑娘去冒險。”
“不管是小姑娘還是大男人，都是一條命，既然都是性命，那就沒有什麼不一樣。”少女認真道，“你既然沒有把握，而我有；那我先下去探探，難道不是應該的？”
誰的性命，還不是性命呢？
楚留香詫異道：“難道枝枝姑娘曾來過？”
不然，為何少女這麼樣成竹在胸的模樣。
“不曾。”竹枝枝不想浪費時間，她背對懸崖，拉緊藤蔓一跳。
——她的經驗，來自無數次荒星上生死轉瞬的訓練。
楚留香下意識要伸手把人撈住。
花滿樓伸出手來，將他手臂抓住。
青年微微笑道：“無論任何時候，你都可以相信枝枝。”
“你們竟然都不擔心？”楚留香看完花滿樓，又看向陸小鳳。
花滿樓搖頭，笑道：“過些日子，楚兄就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青年就不再多說了。
他聚集起精神來，認真聽着風裏傳來的動靜。
竹枝枝這邊。
她用藤蔓在腰上鬆鬆纏了一圈，手臂也繞了半圈。
淡青的寬大衣袍，像是風中一隻紙鷂，飄然飛掠而下。
少女並沒有用懸崖借力。
她是直直往下墜去的。
竹枝枝的五感釋放開來，神情肅然。
墜落中，懸崖忽然動了。
當然。
懸崖本身是絕不會動的。
少女微微垂着眼睛捕抓到變動的一瞬間，手上夾着的小木刺，已經被她發了出去。
唰——噗——
木刺像是鋼針一般，釘入懸崖。
此時，少女才墜落下來，與懸崖上扭曲的毒蛇，面對面。
竹枝枝手臂一動，將自己身形定住，懸在半空之中。
少女伸出自己修長的腿，踩上了毒蛇的腦袋。
——好醜，不想看。
藉著這力度，她往上一蹬。
“原來，真的別有洞天啊。”她看着腳下不遠處。
那裏伸展出來一小片平台，僅供一隻腳踩踏。
若是不明就裏的人，在飛掠的過程中，看見這麼一個絕佳的着力點，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可要是有人一腳踩上去，那便糟糕了。
平台並不是平台。
那是毒蛇的扁平腦袋。
嘶——
毒蛇冒頭，鑽出來手臂粗的身體。
猩紅的一雙眼，對準了少女垂下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