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彼時寶玉的傷早好了,當日元妃特賜旨,令他來相見,寶玉見到他多年未見的大姐姐,極為高興,一時別的什麼都忘了,看着人發獃,眼圈紅紅,竟像要哭,甚至在心裏想,若是一直能留在家裏倒好了,當初怎麼就要送進宮裏去了呢。
眾人皆不知他想,雖心中也些許骨肉分離多年的傷感,但更多的卻是歡喜高興。
直道元妃回宮,寶玉尤自留戀不舍,好在今日人極多,一處陪着熱鬧,轉瞬就把這點子不愉忘了。
最叫寶玉高興的一樁是,因家裏建了省親園子,裏頭有個櫳翠庵,自然是不能空着,於是就有人稟了王夫人,把當初無緣得見的那位雲間寺里那位帶髮修行的女尼請來過來。
寶玉才得知,原來她法名妙玉,年紀十七八上下,一身氣質美如蘭,又道才華馥比仙,真箇高潔出塵,神仙一樣的人物。
寶玉得見廬山真面目,一番怎麼樣的感慨,嘆這世間到底有多少鍾靈俊秀的女子,他這一輩子又能得見幾個。
又過幾日,不覺到了寶釵小選的日子,一早薛姨媽就讓薛蟠預備好車馬轎子送寶釵入宮。沒有驚動賈府眾人,王夫人未必不知道,只是薛姨媽沒主動說過,就也只當做不知了。
寶釵一連要在宮中待幾日,薛姨媽一時找了個借口,說寶釵這幾日身子不爽利,不便出門。旁人都會其意,不來打擾。偏個寶玉,牛心左性,胡亂猜測寶釵身子有什麼不好的,要來探視。
那薛姨媽尋常也看寶玉跟個寶貝似的,見人來了,沒有往外趕的,總是摟着我的兒我的兒的叫,她心裏有幾分打算未與人說過,寶玉在榮府的地位如何,有眼睛的都能看見,說老太太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一點不為過,一個有寶玉銜玉而生寓意富貴的原因,其二這寶玉是孫輩中最像昔日老國公的一個,再三,老太太最喜愛生俊俏的,三點寶玉都佔了。
寶玉這樣受寵,不消細說,榮府偌大家業日後自有他的一大半,若是寶釵的選侍不成功,將她許給寶玉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她與王夫人又乃嫡親的姐妹,王夫人素也更喜寶釵,這樣親上加親,竟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故而寶玉一來,薛姨媽無不捧着哄着。只是寶玉定要問寶釵:“姐姐呢,身子怎麼樣?幾日沒見她過去玩兒,聽人說才知道身子不好,我過來看看她。”
薛姨媽一時不好告訴他實話,難住了,只得隨口扯了一個謊,笑說:“不是什麼大事,舊疾罷了,正好她哥哥今日無事,我就讓他帶寶釵去寺里還願去了。”
寶玉聽后,立馬哎地一聲,後悔:“早知我也一起去了。”
既沒見着寶釵,薛姨媽留寶玉吃飯,他沒丁點興緻,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辭了,依舊回來降雲軒。
因想着寶釵素日最規矩半點不作繞的人,她都出去玩兒,他這裏倒無聊得緊,便即刻起了興,想着不若自己偷偷過去,待叫寶釵突然見了,也不知是驚還是喜?
越性想着,一邊寶玉即刻叫名煙悄悄備了馬,就出去了。
薛姨媽說的是清靜寺,這京都這麼大又有周遭延綿百千里,所立寺廟大大小小,不知凡幾,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寶玉哪能一一知曉,況他們府常年有自己的供奉,鮮少去外頭的,故只得叫名煙去打聽,一會兒問清楚回來了,方知道路線。
“清靜寺……”寶玉嘴裏細念,“聽名字倒覺是個好地方。”
他以往一向最不愛拜佛的,眼下不知道真是因為這個名字,還是以為薛寶釵也去了的緣故。
說著上了馬,名煙在前領路,兩人踏馬而去。
一路行了半個多時辰,才到地方。
往前一看,路邊停着不少車馬轎子,看來是個香火旺盛之處。寶玉心裏想,那些人都愛來,這裏必也有它的不同之處。
名煙將馬兒系在路邊樹上,要跟着寶玉伺候,寶玉打發他去,“都到這兒了,你還跟着做什麼,別把人唐突了,我去見見寶姐姐就來,你在這裏等着就是。”
說完撇下人,跟着來上香的香客,拾級而上,往那寺廟裏去了。
一路顧着尋寶釵,惦記着驚一驚她,就直到處找,也不似尋常往日,到一處新地方,慢慢走走逛逛。
可不想,走得太急,竟撞到了一個人。
那人身旁跟着小廝,先是嚇了一跳,生怕衝撞了主子,當即上來一聲大喝:“什麼人,走路不長眼睛!”
寶玉有錯在先,又向來是個好性不愛與人爭的,就沒計較那兩個下人的無禮,忙將撞的人扶了一把,彎腰作揖賠禮:“在下失禮唐突了公子,實乃無意,還望原諒。”
誰知,這被撞之人竟是那五皇子,他掃眼一打量寶玉,見他穿戴打扮富貴不俗,可知是哪個府上富貴公子哥,眯了眯眼睛,使了個手勢,令下人退下,才淡淡說:“公子言重,家奴無狀,叫看笑話了。”言罷合拳,便大步離開往前走。
寶玉側身,看了幾眼,沒再計較,遂將此丟開,一心去找薛寶釵去了。
卻不想,那已經走到轉角處的五皇子突然腳下一停,像想起什麼,眉頭一下緊皺起來。
原來是賈寶玉今日戴的那條禁步佩飾,卻是和黛玉先前掉落的那條一樣的。
那禁步曾是賈母給黛玉的東西,本來有兩條,都是一模一樣的制式,後來被寶玉知道了,也顧不得說是女兒家帶的樣式,非要拿走一條,私心想着要同林黛玉戴一樣的東西,豈不是更顯他和她的關係好。
不知怎麼的,今日偏又戴了出來。
叫五皇子掃了那一眼,過後,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五皇子冷冷一哼,為了確認,便原路返回,跟上了寶玉。
又招手吩咐一手下,道:“想個法子,將他身上那條禁步拿過來,再查一查,這是哪個府上的人。”
手下領命而去。
這邊寶玉還不知道自己惹了事,被人盯跟上,恐還要連累黛玉,依舊無知無覺在這寺廟亂躥胡逛。也不知是今日不順還是如何,倒又被人撞了幾回。
他且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東西,已經被人摸了去。
東西很快到了五皇子手裏,五皇子拿着東西只一看,果真與之前那條一模一樣,只是下擺處打的穗子不同而已。
分明是女子的東西,卻是一位公子佩戴,五皇子猜想,必定是女子送的。
料想是一對私下情人。
如此,另一條的主人,就明顯有跡可循。
便依舊跟着賈寶玉,看他今日所為何事。
寶玉半天沒找到寶釵,只尋了一個小尼姑來問話,問:“今日可有沒有榮國府的女客來你們這裏?”
小女尼只答:“有的,是清靜師太的貴客,正在偏殿的禪室呢,你問這個做什麼?”
寶玉大喜,露着笑臉說:“果真是了,可要勞煩你領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