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直把黛玉抱進屋內,兩人輕輕放在軟炕上坐下。
黛玉此時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低着頭,絞着自己的手帕。
一時屋內十分安靜,只偶聽得碳盆里銀絲碳燃燒時噼啪的微微響聲。
半晌,司宣衍走至黛玉跟前,用衣袖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迹。
淺淺嘆息:“是我不好,你別再哭了。”
黛玉抬起頭,輕聲說:“我原是不想哥哥為了我去做什麼不好的,怎麼能那樣誤會我呢。”
司宣衍越發後悔,頓了說了,抬手,摸了一下黛玉的頭髮,安靜聽她的控訴。
“他雖然是一起長大的,可是未必還能你哥哥跟我的關係還親么,怎麼反而不明白?”
司宣衍素知道黛玉聰慧,之前這姑娘很早不知道從何處看出端倪,對自己的身份心生懷疑。
這麼多年了兩人相伴長大,這樣的情分自是不會因外物影響變化,可剛知道時她心裏十分難受又沒法自己排解,故而悶聲與自己鬧了好一陣子彆扭。
那時候,關於這事,並沒說明白。
可是此時此刻,司宣衍忽然起了性,想將這秘密撕開,於是,他一字一句問出了口:
“玉兒,你同我,是什麼樣的關係。”
黛玉心神一振,心底又慌張,不知道司宣衍這是何意。
只是神情怯怯叫了一聲:“哥哥?”
司宣衍看着黛玉,笑了一下,恐怕再問下去人又要惱羞,便換了一種說法,說:“玉兒,你先前同我生氣,那時候有些事沒說明白,現在哥哥再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黛玉一怔,不妨會問起這個,她的確是很早就有所察覺司宣衍的身份,並不是對方哪裏疏漏,或者下人不妨露了口風。
不能怪他們不仔細,而是她母親賈敏在她小時,曾抱着她在膝頭,回憶似的與她說過,說她原有一個哥哥的,又聰明又伶俐,手腕內處生有一個樹葉形狀的胎記,很是稀奇。
這事賈敏也只說過一回,以後再沒提起過,黛玉也漸漸忘了。
黛玉一直就自然而已認為這說的是那個在寺廟裏出家那個哥哥,便是如今的司宣衍,
直到她與司宣衍來了京都,來了賈府,有一次,黛玉看着司宣衍的手,不知怎麼的忽然心神一凝,一下子憶起來這件事。
她看見司宣衍手腕上什麼胎記都沒有,隨後每每思起,就越來越起了疑。
可這若不是親生的哥哥,那又是誰呢?父親肯定知道,那又為什麼會令他充作自己的兄長?
種種困擾一時全部縈繞黛玉心頭,致使她心緒不對,故此,就單方面同司宣衍鬧起了性子。
之後她二人和解,不再提起這話題,一次在往揚州那邊送東西的時候,她寫了一封信隱晦向父親詢問起,後來父親的來信中寫了一句,凡事勿強求答案,一切事物皆有緣法定數,時候到了,自會知曉。
這話已然證實司宣衍並非黛玉嫡親兄長的身份,然黛玉果然不再強求,待司宣衍一如往昔。
至今時今日,眼下,司宣衍刨根問底,黛玉說不過,終於將這番話道了出來。
她伸出手,覆上司宣衍又手手腕,將衣袖撥開一片,給對方看。
司宣衍低聲嘆道:“竟然是這裏的緣故,可見天意,不令我瞞着玉兒。”
黛玉隱約猜測到司宣衍的真實身份必定不簡單,否則不會讓父母如今精心掩藏,只是她不敢認真去揣測分辨。依舊如父親信中告訴她的一樣,管什麼東西,時候到了,該知道時自然就知道了,不必一時強求。
司宣衍卻依舊不放過林黛玉,只問那一句:“既然早就知道了,姑娘如今,還當我是什麼人?”
黛玉已面頰緋紅,羞意燥燥,撫着帕子你擋着臉面,起身要離開,“我不與你說了,怎麼這麼欺負人。”
說完一經撫袖摔簾而去。
司宣衍卻是看着她離開的那個方向,沉沉神思。
再說黛玉回來之後,心間存事,晚間翻來覆去,一夜未睡。
*
轉眼已過完了年,府里的省親別墅早已經竣工完成,各項細節已一一填合上去,查漏補缺不在話下。
元妃省親的日子定下來,是在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那日,大好的日子。
司宣衍今春早已經定好要帶着黛玉會揚州一趟的,如此,將時間推遲到了二月初。
因建造這園子,銀子流水似的花銷出去,鳳姐和賈璉夫婦管着內在的事,最知道這些。
那園子的大頭先不說,只過各項奇珍異寶,古董玩物,都不知凡幾。里裡外外,大大小小,一花一草,一器一物,無不精心。
賈璉並東府的賈珍,以及后一輩兒的賈蓉賈薔,都各有負責的,私下落下多少,吃了多少油水,無不口袋塞滿。
鳳姐從前又會賺又會花,她天性要強,愛面子極虛榮,王夫人這裏那裏的,一時不趁手,都是她補貼上。
又說不知多少家奴下人,只看她轟轟烈烈管着一府上下,私以為她昧下多少銀錢。豈不知,縱是有的,又都還花在這府人身上了,她落下什麼了?不過一個壞名聲罷了。
當真是大老爺腿瘸那件事將鳳姐兒一下子警醒,回味過來看出大房二房隱藏的矛盾和對立關係,自己夾在中間,絕對兩頭不討好,她該盤算自己日後的出路才是。
鳳姐手段可不比賈璉差,賈璉管着外務物往自己身上摟了多少銀子,他可不會拿出來給鳳姐,儘是外頭吃喝嫖賭去了。鳳姐兒冷笑,賈璉靠不住,只能看自己。
萬事與平兒商量,再有了體己,俱都默默藏了起來,這些錢也不拿去放利了,俱讓平兒她拿去外頭的匯通錢莊存起來。
一晃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這日,榮寧兩府一早就開始準備迎接娘娘,內宅外院,無一不提着神認真籌備,喜氣洋洋。
上置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下到迎春探春及寶釵黛玉這些親戚家的小姑娘,都認真作了穿戴,釵環衣縷,更比往日俱都富貴正式。
一直等到天將擦黑,才見宮裏的儀仗進了榮寧街,兩府早已候了一日。
上上下下,跪了滿府的人。
此間如何煊赫富貴熱鬧,不必再提。
只這晚上,外頭街上的人,伸着脖子瞧了,那樣隆重的陣仗,烈火烹油不足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