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黛玉也不知道聽沒聽見,拉起被子捂着自己的臉,忽而又想起自己在哥哥這邊已是不合禮數,她便伸出一隻手去推司宣衍,溫聲氣弱道:“哥哥你先去吧。”
司宣衍哂笑了一下,也不愈再驚她,很快起身離開,喚了朝露進來,服侍黛玉換衣裳擦頭髮。
一直等着夜深,司宣衍親自送她回屋子。
第二日,王熙鳳領着這些姑娘下山回了府。
一路上,眾人只見着寶玉靜悄悄的,不比來時興奮,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只以為他留戀此處不願回去之緣故,便無人多問。
一時回到府下,眾人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大老爺的腿瘸了。
王熙鳳聽平兒說起時,也是吃了一驚,十分詫異:“好生的,怎麼瘸了?”
平兒回說:“上回摔斷了腿,奶奶也知道,恰逢大姑娘封妃要進宮領旨謝恩,老太太就吩咐給大老爺用了葯,那味藥丸本來藥性就烈,聽說是大老爺沒好好保養,時常作妖,一月個犯了好幾次疼,幾次后就發現不好了。說是現下走路時,若不注意些,能看到些許跛的,我也沒親眼看見,不知道嚴不嚴重,他們倒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鳳姐聽完,卻是一臉深思起來,平兒見狀,輕輕擺了擺手,將屋內的小丫頭打發出去,這才小聲問鳳姐:“可是有什麼不妥?”
鳳姐沉聲說:“若真是這樣,竟要出大問題。原你不知道,本朝有這樣的規矩,身有殘疾或面貌醜陋者不得為官,朝廷如此,下面家府邸也是一樣的道理。如果說大老爺的腿腳果然不中用了,頭一個,大房就承襲不了這個爵位。”
平兒一聽,心裏跟着也是一聲咯噔。
只聽鳳姐繼續說道:“雖說因為老大爺做派不正,老太太對他早不寄希望,這幾些年已把管家的事依託在二房處,可到底,說句不好聽的,等日後老太太哪一日去了,承爵的還是大房。因有此一說,這邊太太才會叫我代管着內宅之事,並非全因我是太太的內侄女,只怕還恐外人多嘴的,怕與二房,與老爺的名聲不利。”
平兒素是聰慧伶俐,這一說,哪還不明白,這是竟然關乎她們日後在府中的地位。
說到底到底她們都是大房這邊的人。
“依奶奶說,這竟如何是好,我們都知道怕,大老爺那邊更應該知道厲害才是,先不說腿腳的傷情到底如何,緊要的該請幾個好太醫來看,怎麼反先讓流言傳得到處都是,倒把結果坐實了。”
鳳姐壓着眉,只吩咐平兒:“去將你璉二爺找回來,說我有要事情與他商量。”
“哎。”平兒應了一聲,打着帘子出去了。
傍晚些的時候,賈璉回來,正好擺飯,夫妻兩個一處上了炕桌。
未叫人伺候,一處吃一處說,鳳姐因問起大老爺的事。
提起這個,賈璉也是滿臉的怨氣心火正沒處發,“正趕着這時候,我又要盯着建造省親的園子,又要管着採買等諸事宜。回來就聽見了這事,那腿我去看了,壞的不算嚴重,卻也不是一點事情沒有,再多走兩步路就不得力就有些跛。
這要是大家子都不追究竟也不算什麼,哪裏想不知怎麼的這已經風言風語起來,三分事倒說成有□□分嚴重。大老爺火氣比我們還強十倍,又是摔東西又是打人,昨天聽說連大太太他竟都要動手了。”
“歸根究底還是大老爺失了老太太的心,沒這個由頭的時候尚且還被擠得靠了邊。如今這樣,還不知日後怎麼樣呢。”賈璉冷笑一聲。
鳳姐只說:“正經快想個主意,不然日後你我怕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賈璉道:“能做什麼,一則這當口大姑娘省親的事為重,一家子都指着她呢,她是那邊的姑娘,眼下誰還敢於派一句二房的不是?左不過過一天算一天的,大老爺早已是襲了一等將軍,無人上表請奏,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將人擼下來。”
話雖如此,這到底是有了把柄,焉知以後不出變化,只瞧老太太疼寶玉那樣子,未必不為二房着想。
大太太又是個心胸狹隘目光短淺不能商量的,竟不能靠得住,恐怕日後只有自己籌謀。
由此,鳳姐心底已經漸漸起了一絲變化。
*
再說司宣衍,因黛玉受辱之事,對賈家的厭惡更又添一分,賈寶玉身為一個男兒,或品格有其至純至性的一面,卻因府里那些人的無度溺愛縱容,學得如此的放縱私情私慾,且軟弱毫無擔當,他因自己想做任何事便做了就稱之為情之所至,然而全然不管自己做下的事帶來何種後果,那後果往往都由其他人承受,這時候,他卻看不見了。
常常見賈寶玉在家素是只與姑娘丫鬟玩,司宣衍手裏不缺賈寶玉的消息,亦知道他日常在學堂或外出更與那些小男孩兒相交之事,只要略生得白凈清秀規整些的人,他便樂意與人一處玩耍,時常是互贈汗巾香囊等物。
正巧司宣衍近日知道的就有一樁。原是那西府小蓉大奶奶,家中有個弟弟叫秦鍾,前失了學業待在家中,因賈寶玉上次與他一見交好,十分喜愛他的樣貌品格,遂邀請秦鍾入賈府家學與他一同上學。
秦鍾自是喜不自禁,無有不應。
兩人自此上學同退同進,同吃同住,課間更是常打些擠眉弄眼的官司。
那賈府家學烏煙瘴氣,什麼人都有,旁人也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來他們之間的弄神弄鬼。
不過因着寶玉的身份,使人有所忌諱,不便宣揚。
其中有一個叫焦憐的人,也是親戚間在此借讀的,因生得可憐可愛,從前乃與寶玉相好的,只是自秦鍾來了這裏,其人又一副女孩兒似的模樣,說話亦嬌斂怯弱,全然得了寶玉的喜歡,叫寶玉日日圍着他轉,又是言語哄着又是各種東西不吝嗇地送。
這些從前可都是焦憐的待遇,如此,一下致使焦憐內心失了平衡。
司宣衍想給賈寶玉一個教訓也簡單,不過使兩個小子在焦憐必經之路上說里一番話與人聽。
果不其然,那焦憐一下怒氣上頭,被嫉妒充昏了頭腦,在寶玉與秦鍾手拉手結伴去如廁的路上,猛然不顧沖了上去,與秦鍾打鬥起來。
這些學堂的人,平素就是拉幫結派的,秦鍾挨打寶玉去幫,見寶玉挨打了,他那小廝名煙一下子就沖了上去,後來薛蟠等都一一加入,儼然成了一個學堂混亂打鬥。
而再有,賈政的門客中有二人是司宣衍的人,當日忽然提起族學的事情來,提議今日正好有空不若去看查一番,賈政欣然應允。
這可正不是,那裏學堂打得火熱,亂作一團,這頭賈政並這幾個門客入了正堂。
幾目相對,怎得一個瞠目結舌,不可置信,怒火中燒。
好半天,賈政才一聲怒呵,叫來十幾個小廝,才將這些人拉開,按在一旁。
眾人這才回神,見是賈政,登時嚇得兩股戰戰,冷汗直流。
賈政已是紅眉赤目,看寶玉的眼神似恨不得將他活剝了,隨後一人按着一人審問。
這些人全是一些旁支或旁支親戚以及一些借讀的,對上賈政無不膽戰心驚,哪還敢有定點隱瞞。問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包括寶玉先前與焦憐的事,以及現在和秦鐘的事。賈政素以正人君子獲稱,為人端方自持,哪裏見過猥瑣恥辱丟人的事。
當時已是連再聽也不能聽下去,只覺得不堪入耳。直接讓人將寶玉給捆了,帶回府內,一頓板子,打得皮開肉綻。
直到王夫人來了,賈母來了,一時才止住。
賈政先遭賈母一頓痛斥,賈政不敢反駁,然寶玉在家塾弄出來的那些妖事,無論如何對賈母說不出口。
但王夫人在來之前,已經是收到口信,寶玉為何挨打,所為何事,她俱是知曉,然而就是知曉,也只有幫着隱瞞的,萬萬不敢露一點叫賈母知道。
再這這又快過年,不敢於多添不安。
這一家裏,全因寶玉鬧得一陣赫赫揚揚,無不看寶玉似個寶貝,排着隊來噓寒問暖,摟着他叫心肝寶貝。因而,寶玉不為受了頓毒打而難過,堪堪只疼過一天,第二日,見那些姊妹丫鬟個個為他傷心難過,反以此驕傲滿足起來。
他們卻完全你在意到外頭的看法,那日賈家學堂之事早已一傳十十傳百傳了出去,這事全然成了外人茶餘飯後的笑料談資。
另一邊,黛玉知道寶玉挨打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同賈迎春賈探春她們一起去探視,后看見寶玉趴在床上大冷天的額上竟然疼出一層薄薄的汗漬。
幾個姑娘何時見過這些,一個個心疼得什麼樣,各自與他輕聲安慰。
這會兒,黛玉還並不知道此事與自己兄長司宣衍有關係。
那也是個意外,因黛玉要送司宣衍的佩飾做好了,她正得空,便親自送過去,誰知在院子裏,聽到一侍衛跟另一個人說話,言語間透露出來的信息,竟然與寶玉受傷之事不無關係。
黛玉心裏一驚,退至一旁,心中開始回想司宣衍在山莊那日跟自己說過,說必然不會叫自己白白受委屈。
恐正是因這了,才算計了寶玉一回,令寶玉受訓。
黛玉心裏有些惶惶不安。
她雖恨人不尊重,但寶玉到底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哥哥,怎能看得對方挨打?一面又想到自己借住賈家,卻反害了人,豈非忘恩負義?
一時心神亂了起來,忙去見司宣衍。
不等丫鬟叫她,直直提着裙腳進去,見着人,直接脫口而出就問了一句話:
“哥哥,寶玉挨打的事,可是同你有關?”
司宣衍先還未反應,朝露心裏卻是猛地突了一下,隨即招手,將另外兩個丫鬟叫着一起出去,跟着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