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谷知來路
今天沒有落雪，天空難得放晴了，穿過雲層的日光雖然稀薄，但落在身上，讓人感到了久違的親切。
地上的積雪經過這幾天的降溫，變得堅硬又光滑，像是一層薄冰附在道路上，人行走時都要小心翼翼起來。
醫館的大門半掩着，又加了一層厚門帘，把寒風都擋在外面。
臨近中午，醫館裏的病人都離開了，小青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索性向立里發出邀請：“立里，下午我們早點歇業吧，我想去後院玩雪。”
立里想到這幾天溫度驟降，得風寒的人突然多了起來，於是搖頭，“恐怕今天下午的病人也不少。”
不出所料被拒絕了，小青嘆氣，“那我中午想吃燒雞，這你可不能拒絕我了。”
立里想了想，為難地說，“外面的攤販都不出來擺攤了，中午只能燉雞湯喝了。”
“雞湯啊。”小青忍不住期待着，下一刻又收起笑意，假裝挑剔的同意了，“喝雞湯也行吧。”
立里看着口是心非的小青，失笑道：“等下還可以用雞湯泡飯，也很好吃。”
“雞湯泡飯啊。”
小青控制住揚起的嘴角，“也可以吧。”
立里一邊笑着，一邊用手拄臉：“小青，聽說京城的達官貴人現在都很追捧八面佛，安寧鎮都傳遍了。”
小青疑惑：“八面佛是什麼？”
“是一位佛祖吧。”
小青笑起來，“他們供奉的是佛像，可我們這裏有一位真正的佛祖誒。”
正巧，元孑然掀開門帘，從後院走進來，身後露出了傲立在冬雪中的桂樹。
“你們在說什麼？”
立里說：“大人，你認識八面佛嗎？”
聽到這個名字，元孑然頗感意外，“為什麼這麼問？”
立里和他解釋：“最近，京城那邊風靡八面佛，這幾天來看病的人都在聊這個，似乎很靈驗。”
元孑然聽完后，臉上若有所思起來。
他的確知道八面佛，這位是西天的一位佛祖，而且早在元孑然成佛之前，這位就在那場平息六界的戰亂中逝去了，留下的業力盡數化作了青豌豆。
只是，為何八面佛會在這處夢境被提起？
元孑然隱約感覺到自己久尋不見的突破口就在眼前。
“立里，醫館還缺人嗎？”
立里點頭，“小青要算賬，還要抓藥、稱重、打包藥材，實在有點忙不過來，不過我們已經在招人。”
“不如，讓我來吧。”
立里抬頭，遲疑地勸他，“大人，待在醫館應該會耽誤你普度眾生。”
小青也驚訝地問：“元大人，最近你不用普度眾生了嗎？”
元孑然沉吟了一會兒，笑着說：“我打算換一種方式普度眾生。”
到了晚上，立里私下找到小青，專門提起這件事。小青反而想通了，“那就先同意下來嘛，說不定元大人是打算把保和堂做大做強，用救死扶傷的方式普度眾生呢。”
“大人想要待在醫館，我當然願意。”
立里語氣糾結，“可是讓佛祖來算賬，我怕我付不起他的工錢。”
小青聽到這兒，也面色複雜的沉默了。
離年關越近，天氣就越發的陰冷，從天上掉下來的都是硬邦邦的雪粒，刮過的風更冒着寒氣，像是要刺進人的骨頭縫裏。
醫館裏，立里和小青穿着棉袍，圍坐在炭火盆旁邊。元孑然則站在櫃枱後面，手裏把玩着一枚珍珠模樣的珠子，這樣冷的天，他仍然衣着飄逸，自有風骨。
立里呼出一團團白汽，臉頰因為炙熱的炭火而泛紅。想到這場綿綿不絕的大雪，他憂心地說：“最近實在太冷了，恐怕會有人過不了這個冬天。”
小青單手撐着下巴，“北邊的雪下得更大，已經發生了雪災，這幾天有流民陸續輾轉到了安寧鎮，知縣已經在派人救濟災民，但之後災民大量湧進，只會更加棘手。”
聞言，元孑然也抬頭看向他們，提醒到：“大災之後，常有大疫，醫館得早些做準備。”
……
接下來的情況，果然被他們一語成讖。
安寧鎮的雪停了，但北邊的鄉鎮雪災嚴重，壓塌了房屋，不少人流離失所，凍僵在了家門外。而倖存的人紛紛向南奔走，湧進了附近的村鎮。
寒風呼嘯而過，安寧鎮的街上空無一人，百姓都躲在家裏閉門不出。
唯一熱鬧的地方是官府安排的濟粥棚，那兒也沒有人說話，排隊領粥食的流民表情麻木，佝僂着身體，幾乎要縮進地里。
立里和小青商量后，決定每日上午在醫館門口開義診。
立里給流民們把脈醫治后，小青再送上一杯熱桂花茶，裏面蘊含的靈氣有助於驅寒健體，少受些嚴寒之苦。
但儘管如此，疫病還是悄然出現了。
流民里有人咳嗽久不痊癒，再出現發熱，甚至昏迷。
立里發現的時候，疫病已經傳播開了，施粥的官差出現了類似的癥狀，甚至安寧鎮上的居民也有人咳嗽發熱。
立里找到元孑然，“大人，安寧鎮出現了疫病。”
元孑然自然把這些都看在眼裏，他也明白只憑桂花茶是不足以根治這場疫病的。
“喝了桂花茶的人情況要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而已，患病的人還是一天天的變多了。”
元孑然：“那些仙草或許有能醫治疫病的。”
立里早在元孑然提醒他時，就開始着手準備了，現在疫病雖然爆發，但他也基本弄清楚了各種仙草的藥效，並不至於手忙腳亂。
他點頭，“上次採的仙草里，我挨個試過，有一種開着黃花帶鋸齒葉的仙草，對於眼下的疫病有奇效。”
“只是上次帶回來數量太少了。”
元孑然表示知曉，“那等下就再去一趟，再采一些。”
小青也舉起手，“還有我呢，這次我也一起去。”
這件事不容輕忽，等到下午，元孑然帶着他們倆，踏着雲向不周山行去。
寒風凜冽，為了照顧這一人一妖，元孑然在身前使下法術，大風吹到近處時就自動繞過了他們三人。
小青歡呼着，“原來這就是騰雲駕霧啊，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人間，還真是新奇。”
不久之後，不周山就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儘管人間正處在嚴冬，但不周山上依然繚繞着仙霧，山頂飛紅如舊，不見半點積雪。
這次，元孑然帶着他們倆落在了山腰上，這裏生長着立里所說的仙草。
立里把手裏的仙草遞過去，“小青，你對比着這個辨認。”
“好嘞。”
立裏帶着小青去尋找了，元孑然就站在一旁，手裏摸着那顆貝珠。
忽然，元孑然瞥見草木之間有些不同尋常，透出了一些光芒。
於是，元孑然走過去，草木植株自發低伏，讓出來一條小道，道路通到盡頭，露出來了一棵初生的小樹。
這株樹只有一人多高，通身漆黑色，上面佈滿了生長的紋理，而且分出的枝幹上都泛着光華。
“原來是迷谷。”
迷谷樹的外形奇特，但更特別的是它能指引方向，佩之不迷。元孑然想了想，折下一支迷谷枝，收到袖子裏。
回去后，立里把新採的仙草焙乾，又和小青一起磨成粉末，準備製成湯藥發給大家。
為此，小青專門跑了一趟衙門，和知縣商量過了這件事。
知縣本來就在為出現的疫病而憂愁，擔心疫病會大範圍的擴散開。聽到保和堂有醫治的湯藥，自然配合，不僅挨家挨戶的提前通知了分發湯藥一事，還安排了官差施藥，立里只需要把湯藥做好，等明日官差去拿。
第二日，到了分發湯藥的時候，官差在流民的棚舍、各個街道交匯處都安排了人手，確保施藥給安寧鎮上的每一個人。
又過了幾天，疫病明顯得到了控制，患病的人都病情暫緩或有所好轉。
更好的消息是，北邊的雪停了，災情得到了緩和，而朝廷運送的物資也抵達到這些受災嚴重的地方。
立里推開門，幾個孩童從面前嬉戲打鬧着跑過去，留下一串腳印，更遠處傳來了噼里啪啦的炮竹聲。
“元大人，今天已經是除夕了。”
元孑然站在立里身後，寒風吹過，但路上的行人不再行色匆匆，面帶着笑意經過。
“那除夕要準備些什麼嗎？”
立里偏頭，“要買些瓜子吧。”
小青從外面跑過來，手裏還揮舞着一根煙花，煙花頂端燃燒着，朝四周發出漂亮的流星狀火花。
“立里，還要買些煙花爆竹！”
到了晚上，立里和小青在院子裏點燃爆竹，天空就綻放出絢麗的煙花，很快又逐漸消失在天際，緊接着別處的煙花也升起來，這樣的景象一直持續到夜半才停下。
元孑然倚坐在桂樹上，身邊的花燈隨風轉動。
等到煙花放完了，小青和立里就坐在院子裏一起嗑瓜子，元孑然謝絕了這兩人的邀請，仍然在桂樹上觀賞煙花。
忽然，外面傳來了渾厚的鐘聲，一直響了十二下才停下。
小青興奮地站起來，“立里，新年到啦，我們快去放鞭炮送瘟神。”
說完，兩人就各自拿着一串鞭炮，跑到了門口，把鞭炮掛在門外。鞭炮剛點燃，他們倆就捂着耳朵，遠遠地跑開。
兩串鞭炮開始噼里啪啦地響，附近的人也不甘示弱，紛紛掛上了鞭炮，一時間，鞭炮聲連成一片，震耳欲聾。
立里發現元孑然忽然出現在自己身旁，高興地看着他，“元大人！新年快樂！”
元孑然從容的笑着，回望他，“新年快樂，立里。”
儘管耳邊充斥着鞭炮的聲響，但元孑然說的話還是壓過了所有聲音，穿過立里捂着耳朵的手，清晰的落在他的腦海里。
下一刻，小青捂着耳朵跳過來，也大聲說著：“新年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