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漫香霧
伴着鳥雀清脆的鳴叫,一縷秋日曦光抵達窗欞,但與往常不同的是,窗外飛斜出了一抹麗色。
立里揉着眼睛,仔細一看,被支起的窗戶下擱着一個瓷瓶,昨天從不周山帶走的桃花從瓶口探出來。
這朵桃花不是脫離了枝頭么?
立里披上衣服走過去,原來桃花只是輕輕掛在桃花枝上。
他小心的把花瓶拿進來,又從窗戶探出身,有心想要找元孑然一問究竟,但院裏的桂樹上早就空無一人了。
這會兒,元孑然又在遊歷這處夢境,他把桃花放在立里窗外后就離開了。他已經把陸地全部看過一遍,現在正乘着雲,從上往下俯視着海洋。
所過之處,腳下的海水便向兩邊分開,波紋一圈圈的震蕩,讓海浪尖上都激起一層白沫。
海水被劃開后,有時候露出來大片斑斕的珊瑚,有時候是一地圓潤的珍珠,更多的時候,海底只有礁石。
行到了西海,元孑然經過的一處海域卻沒有完全掀開。
見狀,元孑然停住,自半空向下望,這裏更深處的海底竟然有一條巨龍在沉眠。
龍的身體向來龐大,眼下這條龍盤踞着,目測有數十丈長,通身披着藍碧色鱗甲,龍角朝天,龍鬚也隨水波而動。
但此刻,汪洋大海被元孑然撥到兩邊,這裏只餘下一層幽藍而透亮的海水,把藍龍罩住,彷彿他是被封存在一塊藍色琥珀里,從遠古流傳至今。
日光傾瀉而下,海面之下隱約有光點在跳躍,又藏匿在藍龍的爪子裏。
元孑然自然也注意到了。
不等他仔細查看,海面忽然波動起來,這條龍的龍角首先從海底衝出,水珠跟着拋起,又重新在海里聚集。
藍龍的雙眼堪堪露出海面,和元孑然對視。
這一刻,元孑然發現自己想錯了,比起這片海水,這條龍的眼睛更像是琥珀。
空氣中迫出一聲龍嘯,但剛到元孑然面前就被他揮手打散了。見威懾不成,藍龍徹底睜開雙眼,從海里整個躍出,飛騰在空中。
這條龍身上的仙氣和四大龍王同根本源,應該是哪位龍王的子孫後代,元孑然感知着仙氣,反而皺起眉頭,“奇怪。”
這條龍居然和立里一樣,元孑然也看不見他的過去。
“無意打擾,不知你和哪位龍王有關?”
這藍龍並不答話,只把爪子裏的東西拋給他,“這貝珠你想要就拿去,你的視線太顯眼,打攪我睡覺了。”
說完,藍龍又潛入了海底。
元孑然抬手接住了這珠子,有些不明所以。
“貝珠是什麼,未曾聽說過啊。”
……
飯館大堂里的動靜很大,時不時傳來小青的說話聲,她正在指揮別人把置辦的東西搬進來。
立里本來也要去幫忙,但小青一看到他,就把他趕到後院看醫書了。
對此,小青的原話是:“立里啊,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你還是再提升提升自己吧。”
立里翻着書頁,看着這些熟悉的文字,耳邊忽然響起元孑然的聲音:“醫館選好開業的日子了嗎?”
立里不由自主的帶着笑意,抬頭看他,“大人你回來了。”
元孑然朝他點頭,也在旁邊坐下,“小青這麼賣力,明天醫館就能有個模樣了吧。”
立里歡快的說:“小青想要儘快弄好,我們看了日子,選在十月十日開業。”
“十月十日是個不錯的日子。”
元孑然的目光游移着,最後落在立里房間的窗戶上,他看到那枝桃花不見了,便微微笑起來。
立里也想起那枝桃花,“大人,你怎麼把不周山的桃花妖放在我那兒了?我養不好的。”
“你能養好的,每日給它換一次水就行。”
頓了頓,元孑然又說:“即便你什麼都不做,院子裏的靈氣也足夠它長好了。而且,生出桃花妖的枝條在這裏,它的家就在這裏。”
立里想了想,笑着說:“那桃花妖一定很高興。”
元孑然和他開玩笑:“要是放在我這裏,桂樹就要不高興了。”
又過了幾日,天氣逐漸轉涼。
飯館的裝潢徹底改成了醫館,各類東西也都準備妥當,小青終於閑了下來,和立里一起坐在桂樹下,捧着桂花茶享受閑暇時光。
秋日午後的日光剛剛好,帶着桂香的風吹過,從小青的面龐一直拂到椅子下的蛇尾尖,讓她舒服的眯起眼睛。
小青一邊喝茶,一邊懶洋洋地說:“立里,那個程財的判決出來了,知縣判了二十大板,再關三個月的大牢。”
水壺正在小爐子上咕咕泛泡,立里看着桂花徐徐落下,並沒有說話。
小青放下桂花茶,“不過,迎賓樓的老闆還沒有定罪,聽說還要押到京城去受審。”
“帶去京城?”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似乎是知縣還查出了別的事情,干係重大。”
小青摸着下巴,想到了錢老闆那些糟糕的言行,忍不住一臉晦氣的搖頭。
“因為他犯了偷稅漏稅,買賣私鹽。”
立里和小青應聲抬頭,果然看到元孑然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小青率先反應出這話的意思,“買賣私鹽?這可是重罪啊。”
元孑然面色平靜,“買賣私鹽利益巨大,自然有人奮不顧身。”
立里恍然大悟,問他:“元大人,這就是你給知縣留的禮物嗎?”
元孑然微微笑着,“我給知縣留的是迎賓樓的賬本,只指向迎賓樓偷稅。至於買賣私鹽一事,是這位知縣確實有些能力,順着迎賓樓又發現這個了。”
三人圍着小火爐閑聊,小青倚着椅子已經是昏昏欲睡的模樣,忽然她睜大了眼睛,一拍腦袋,“糟糕!”
見小青如此動作,立里問:“怎麼了?”
“在醫館開業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忘記做了。”
立里也直起身子,神情變得嚴肅,“是什麼事?”
小青焦急的叫道:“我們的醫館還沒有起名字啊!”
“不行,我們得快點想好,寫醫館名字的牌匾可是要掛着門口的,訂做一塊牌匾也還需要幾天時間。”
小青剛說完,突然又雙手擊掌,像是來了靈感,她脫口而出:“保和堂?”
聽到小青的話,元孑然毫不意外,眼睛裏的笑意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
小青期待的看向立里,問他:“立里,保和堂這個名字怎麼樣?”
立里想了想,“寓意很好,就叫保和堂吧。”
於是,醫館的名字順利定下,小青趕緊出門去訂做牌匾了。
十月十日這一天,醫館正式開業。
晚上,元孑然回到醫館時,立里在檢查藥材。
“醫館第一日開業,生意如何?”
聽見元孑然提起這個,櫃枱后的小青撥着算盤,笑吟吟地說:“生意不錯,比之前好多啦,今天一整天都有人來抓藥看病。”
立里也跟着點頭,“而且桂花晒乾后磨成粉末沖水喝,就足夠醫治來問診的大部分人了。”
“那就好。”
元孑然笑起來,指着後院說:“我給你們帶了佛跳牆。”
……
又過了些日子,天氣越來越冷了,隱隱透露出接下來會是一個寒冷的嚴冬。
在立里和小青的努力下,醫館有條不紊的開着,立里的醫術也越發純熟。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進,除了元孑然每日早出晚歸,依然對於怎麼破開夢境沒有頭緒。
外面天色漸晚,問診的病人都陸續離開了。
小青目送着最後一位病人起身,她倚在櫃枱邊,百無聊賴的撥弄着算盤,目光時不時掃過門口,一臉的心不在焉。
一陣風從門口刮過,一些黃葉子不小心遺落在醫館門前。元孑然邁着步子,走過落葉,走進醫館。
小青在第一時間瞧見了他,一邊笑着迎上去,一邊沖立里說:“立里你看了一天的病人,也累了吧,不如今天就先歇業吧。”
沒等立里說話,小青就已經走到了門口,把大門合上了。
立里從桌前站起來,“大人,你難得回來的這麼早。”
元孑然只是笑着,拉着立里的手,把他帶向後院。
門帘剛被掀開,立里就聞到飯菜的香氣,不由得疑惑地回頭,希望可以從元孑然這兒得到回應,但元孑然只是示意他繼續向前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後院,這時天已經徹底暗了,滿地的桂花和往常一樣發出了微光。桂樹下放着一張木桌,上面擺滿了菜肴,立里靠近一看,幾乎都是自己喜歡的。
食物的芳香被包裹在熱騰騰的水汽里,一下子就讓立里感到了飢餓。
“元大人,這些都是你帶回來的嗎?”
元孑然笑着點頭,並沒有再說話,只拉着他在桌邊坐下。
“奇怪,小青呢?”
立里四處張望着尋找小青,平時到了吃飯的時間,小青都是第一個坐下的,可現在她卻不見了人影。
廚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元孑然偏頭看過去,“她已經過來了。”
立里還在尋找,“在哪兒啊?”
“我在這裏呀。”話音剛落,小青已經走到了桂樹下,她端着一碗面,放在立里的面前。
立里眨着眼睛,有些困惑,“這是……”
“生辰快樂啊,小壽星你都忘記了吧。”
聞言,立里意外的眨眼,又是驚喜又是茫然地看向元孑然。
元孑然眼裏也露着柔和的光,“生辰快樂。”
看立里沒有動作,小青催促道:“你快嘗嘗這碗長壽麵,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面上擺着一些燙熟的青菜,飄着點點誘人的油花,立里夾起一筷子麵條,發現底下還卧了兩個水煮蛋。
“這碗長壽麵怎麼樣?”
立里咀嚼着麵條,含糊不清地說:“特別好吃,謝謝小青。”
小青愉悅的坐下,“好了,吃了這碗長壽麵,你就得到了一位現任佛祖和一位未來神仙的祝福,這輩子肯定長命百歲啦。”
面前菜肴豐盛,在這寒冷的天氣里還像剛出鍋一樣,熱氣騰騰。
“你們是提前商量好了,要給我過生辰嗎?”
元孑然笑着點頭,和他對視,“從前天開始,小青就在偷偷練習廚藝了。”
小青不好意思地眨眼,也向立里揭發:“元大人也一樣,他和我確認了好幾遍你喜歡吃什麼。”
“謝謝。”
立里眼睛開心的彎起來,“你們準備的東西,我都很喜歡。”
小青拍拍手,“好啦,我們開始吃飯吧,元大人帶回來的飯菜真的太香啦。”
月上梢頭,立里忽然說:“明天是立冬了啊。”
小青咽下嘴裏的肉,回應他:“因為你出生在立冬的前一天嘛。”
……
臨睡前,立里看着桌子上的桃花,忍不住露出笑意,在心裏許下了今年的心愿。
“我的生辰願望是,希望小青和元大人都能得償所願。”
深夜,生靈都入睡了,天上開始悄無聲息地飄雪,很快人間就被這皚皚冬雪覆蓋了。
天地間只有桂樹獨立其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