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清晨，朝陽初升，玉京峰上白雪皚皚，唯有崖邊的一株遒勁蟠曲的古松帶着一抹青翠。

古松樹下，一道清逸的身影正盤膝而坐，悠然撫琴。

低沉婉轉的琴聲回蕩在山峰間，悠遠曠達，從開始的輕靈到後面的厚重，聽者彷彿從中看到了千百年滄海桑田的變幻。

山中鳥獸盡皆安靜下來，靜靜聽着琴聲。

一條小巧玲瓏的小白龍從一旁的茶碗中冒了出來，頭上還頂着幾片茶葉，它卻恍然不覺，如痴如醉聽着琴聲，小腦袋隨着音律不自覺的輕輕搖晃着。

小白龍體型嬌小，不過筷子粗細，額上的龍角也只有米粒大小，通體雪白，肌理瑩潤，猶如白玉雕成，玲瓏可愛。

晏清嘴角微揚，也不理它。

一首曲子彈完，晏清輕按琴弦，平復片刻，方抬頭看向小龍，“璃兒，不是叫你乖乖待在聚靈陣中修鍊，怎麼又跑出來了？”

小白龍敖璃，便是晏清新收下的弟子，雖是天生龍種，奈何生產時遭劫，以致先天不足，至今還只有筷子粗細，也無法說話。

本來晏清是打算一路北上長安，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變數，小白龍身體太過虛弱，晏清只得先帶她回玉京峰療傷。

玉京峰靈氣濃郁，又十分安靜，安全，正適合小白龍調養。

敖璃這個名字亦是晏清所取，敖為龍族本姓，璃字一則為小白龍出生之時肌理透明，二則取自《藥師經》“身如琉璃，內外明澈，凈無瑕穢”之意。①

小白龍甩了甩尾巴尖上的水珠，慢悠悠飛到晏清手心，支着小獃腦“昂昂”叫了幾聲。

小白龍至今不能化形，也無法說話，只能以神識交流。

晏清聞言微微挑眉，“靜室太悶？那是不嫌孫翁開的葯太苦了？既然不好好修鍊，就讓孫翁再給你開些葯泡葯浴。”

原來這孫翁原是一株千年老參，人蔘原是集聚天地精華之靈氣，只要存活年歲久了，極易開啟靈智，修鍊起來也比其他妖怪容易些。

只是有得有失，孫翁雖然修鍊了數千年，卻沒什麼防身手段，只擅長醫術，幻術，對付凡人還好，一旦碰上修行中人就

人蔘渾身都是寶，一身精華連許多妖怪都覬覦，不止要擔心採藥人，還要小心提防其他妖怪，免得一不小心被當成點心吃了去。

一年前孫翁便險些被邪道中人采了去，雖然僥倖逃脫也元氣大傷，差點打回原形，幸得晏清相助，才保住了這身修為。

晏清見他醫術超凡，正好新開的醫館正缺大夫，便親自登門，請他出山坐診。

孫翁在人間歷練了近百年，閱人無數，早就練就了一雙慧眼，他留心觀察了許久，見如今的槐樹姥姥確實不是以往的脾性，這才鬆口答應。

後來見玉京峰靈氣濃郁，乾脆搬了過來。

孫翁因是人蔘成精，最擅長種葯養花，這一年來除了在醫館坐診，還在山下開闢了數十畝葯田，閑時便帶着眾草木精靈種靈植靈藥。

孫翁掌管葯田，黃英薔薇等幾名花木精靈則負責幫忙靈植園。

如今玉京峰每天都有新鮮的靈果靈米，菜蔬，異果，葯圃里也栽滿了各種珍貴藥草。

此番小白龍調養的各種藥方葯湯，皆是孫翁精心配置而成。

小白龍聞言頓時想起前幾次幾乎被熱湯燙熟的經歷，急忙搖頭，又討好的拿小腦袋蹭晏清的手背，眼巴巴看着師父，目光十分可憐。

晏清卻不為所動，微微一笑，“不想葯浴也成，道德經抄寫十遍。”

小白龍聞言，小腦袋軟趴趴的垂下，“啪嘰”一下躺倒在了茶碗中，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晏清忍俊不禁，將小傢伙從茶碗裏提溜起來，輕輕晃了晃，笑道：“如何，二選一，你要哪個？”

小白龍只閉着眼睛裝死，死活不肯睜眼。

正在這時，小荷端了一個托盤進來，盤上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葯湯，笑道：“大人，小公主該用藥了。”

龍族司掌天下水系，天生身份尊貴，男為太子，女為公主。

妖界等級分明，小荷等小妖怪與龍族的身份可謂是天差地別。

再者敖璃雖是早產兒，一身龍威亦非普通妖怪能承受，因此眾妖鬼皆對小白龍十分敬畏。

小荷等人還是忍不住對龍族本能的畏懼與服從，對小白龍可謂是百依百順，不敢有半點違逆。

敖璃年紀尚幼，還無法做到將威壓收放自如，晏清見狀，便在小白龍體外施加了一層封印，隔絕了龍威，眾人這才不再受威壓影響。

不過敖璃畢竟還小，龍族幼崽可是不少大妖怪覬覦的大補之物，龍族雖尊貴，但也不是沒有不要命的，故而晏清十分謹慎，特意加了一道障眼法，將它的龍爪與頭上的尺木隱去，如此一來也無人察覺它的真身。

如今除了在晏清身邊貼身侍奉的幾人，其餘妖鬼皆不知敖璃的真實身份，只以為大人新收的弟子是一條有蛟龍血脈的小蛇妖。

即便晏清說過，不要太拘泥小白龍的身份，小荷等人依舊對小白龍十分寵愛，一是因其尊貴的身份，不管是龍族還是晏清的弟子，都讓他們不敢有絲毫不敬。

二來也是小白龍本身性子討喜，雖有些淘氣，卻十分懂事，讓人不自覺的心生喜愛。

晏清見狀，也就隨她們去了，不再勉強。

小荷將葯湯放下，對小白龍柔聲細語道：“小公主，這是孫翁才熬好的葯湯，裏頭都是各種滋養神魂的靈芝仙草，是大人好不容易找齊全的，公主快趁熱喝了吧。”

小白龍也知道這些藥草的珍貴，老老實實趴在碗邊，咕嘟咕嘟喝了個一乾二淨。

喝完這碗湯似乎耗盡了它的力氣，軟趴趴躺在桌上不願動彈。

只是它體型實在太過嬌小，一碗葯湯下肚，整個肚皮便如發麵饅頭一般鼓了起來，最後成了中間粗兩頭細的一條繩。

小荷忍着笑，收起湯碗匆匆退下。

晏清笑着輕輕戳了戳小傢伙的肚皮，小白龍雖然神智如同五六歲的孩童，終究出生不過數月，讓她長時間待在靜室修鍊確實有些為難。

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動，神識在須彌芥子中翻找了一通，終於找到了一個水晶缸。

這水晶缸約三尺見方，乃是以東海的千年水晶雕琢而成，靈氣四溢。

晏清用千年水精雕了一張精緻的小床，接着讓黃英去找了幾棵蘊含靈氣的水草，數只小靈貝，又在缸中設了小型聚靈陣，將整個水晶缸佈置成了一座靈氣充裕的小水晶宮。

小白龍一見便喜愛非常，一股腦兒鑽進缸中捨不得出來。

晏清搖頭失笑，將水晶缸交給芸娘，又給了她一小袋水精，囑咐道：“我要閉關數日，璃兒便交給你了，每日換一次水，三日換一次水精。”

芸娘答應着，小心翼翼抱着水晶缸回到房中，笑道：“璃兒，快出來，娘給你揉揉肚子。”

小白龍從水草中鑽出來，高興地飛到芸娘手中。

芸娘小心托着小傢伙，輕輕揉着它鼓起的小肚皮。

雖然已經知道女兒是借腹托生，但終究是自己含辛茹苦生下來的，芸娘依舊把小白龍當成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小白龍也十分依戀娘親，並未因芸娘是凡人而有所不同。

月余后晏清出關，卻發現山下又聚集了不少來投的小妖怪。

原來這一年來晏清的大名傳遍了江南，那些小妖怪們原本也都習慣了從前的日子，或是被大妖怪奴役，或是東躲西藏，四處流浪。

直到聽聞金華有一位大能建立山門，收留了不少小妖怪，不僅不欺壓奴役，還會傳授修鍊法門，指點修行。

消息傳開，不止金華附近的大小妖怪，連千里之外的不少妖鬼都聞風而至，削尖了腦袋想拜入玉京峰下。

胡大郎將眾妖怪們的名單呈上，道：“這些人皆是聽聞大人的威名，心生仰慕，希望能拜入大人座下。”

晏清沉思片刻，方道：“過兩日帶他們到明光堂來，待我見一見后再說。”

次日，數百名小妖怪齊聚在明光堂，幸而這裏便是專門用來宴客聚會之用，不然可站不下這許多人。

晏清運起天眼術細看了一遍，這些小妖怪周身氣息都還算乾淨，沒有血腥氣，沒做過什麼惡事。

“讓你們搬過來倒也無妨，只是須得守我的規矩，不可殘害生靈，不可吸食凡人血肉練功，也不許內鬥自相殘殺，否則一律嚴懲不貸。”

眾小妖沒想到晏清這麼容易就答應了，頓時喜出望外，異口同聲道：“大人放心，我們一定謹守規矩，聽候大人差遣。”

自此小妖怪們就在玉京峰周邊的幾座山峰安頓下來，雖然比不上玉京峰靈氣濃郁，但對小妖怪們來說已是極難得的寶地了。

小妖怪們雖然道行不高，但多少也是活了幾百年的，自然明白好歹，如今玉京峰方圓百里內的山頭都成了靈氣逼人的寶地，在外面早就被搶破頭了，它們若還不滿意就太不知足了。

再則有這麼一位大人庇佑，他們也不必擔心受其他大妖怪欺壓，有造化的話說不定還能得到對方青眼收入門下，只要能得一兩句指點，便終身受用不盡了。

晏清按各人所長分了幾撥，一些力氣大的負責種地，花妖木怪負責花木果樹栽種。

蜘蛛精祝六娘與桑三娘都善紡織織綉，乃是天生的本領，便一起負責織造坊和綉坊之事。

除夕將至，玉京峰上下又開始熱鬧起來，各山頭的大小妖怪們也開始了一年一度的進獻賀禮。

這是妖怪們約定俗成的規矩，晏清也沒有阻止，只大略看過便叫人收下。

才看完一批奇珍異寶，忽見黃英捧着一份禮單進來，“大人，洞庭湖水君遣人送來賀禮。”

眾人聞言都心下疑惑，他們從不曾與洞庭龍君打過交道，對方怎麼突然派人送禮過來？

晏清卻是心下瞭然，彭城那日小白龍的動靜不小，此事可以瞞過旁人，卻未必瞞得過同為龍族的洞庭龍君，今日的賀禮也多半是為了小白龍，想到此處，便讓人呈了上來。

洞庭龍君送來的賀禮十分豐厚，一百零八顆夜明珠，十斛五顏六色的南海珍珠，珊瑚，美玉，水晶等奇珍異寶共十箱。

一匣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各種顏色花樣的鮫綃三百匹，還有一顆拳頭大的避水珠。

賀禮分成了兩份，除了給晏清的這些珍珠珊瑚寶石水晶之外，剩下的都是各種滋養神魂，滋補血肉的奇珍異草，還有一顆拳頭大小的龍珠，一大箱千年水精。

晏清正想着水精快用完了，什麼時候去海里再找一些，如今有了這一大箱，用十年也用不完。

至於龍珠，正適合小白龍蘊養身體。

晏清招了小白龍上前，將龍珠縮小成綠豆大小，用冰絲索系在它頸項，一來可以幫她蘊養龍魂身體，想了想又在上面加了一層防護封印和障眼法，既隔絕了龍珠的氣息，又可以保護小白龍不被外界所傷。

展眼到了除夕，眾人皆盛裝麗服，妝扮一新。

蕙娘也回了山上，給女兒換上了一件大紅色綾襖，白底繡花襦裙，越發顯得小姑娘粉妝玉琢。

李珍珠如今已經改名為何珍珠，蕙娘去年重新立了女戶，徹底擺脫了李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女兒改了姓。

敖璃極喜歡何珍珠，同是女孩兒，年紀算起來也相仿，雖然語言不通，卻十分相投，時常可以看的小姑娘頭上頂着一條肥嘟嘟嘟小白蛇到處玩耍。

除夕宴上，眾人酒酣耳熱，小蘭卻有些惦記玉娘，悶悶道：“都除夕了，玉娘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小倩搖頭道：“玉娘此去長安是為了了結俗世舊怨，只怕沒這麼快回來。”

黃英有些擔憂道：“長安是天子腳下，卧虎藏龍，玉娘姐姐不會有什麼危險罷？”

小荷擺手道：“這倒無需擔心，有黃三和幾名狼衛隨身保護，又有大人給的護身玉符，不會有事的，不然大人也不會同意她去。”

眾人對於她家大人的本事小荷可是深信不疑，聞言也紛紛點頭，“這倒是，有咱們大人在，倒不必擔心。”

眾人一面飲酒吃菜，一面談笑。

小蘭聽着小荷等人說起遊歷途中的風光，心下十分羨慕，“你們這一去便是一年，也不知何時輪到我。”

小倩笑睨了她一眼，“知道你想出去玩，大人說了，下回就帶你，不過估計要等到開春后才能啟程，那時候解了凍，小公主的身體調理的差不多了。”

小蘭聞言頓時喜上眉梢，“這一年都等了，不差這一兩個月，只要能出去就好。”

正說著，忽聽見一陣喧嘩，眾人抬頭望去，原來是一頭小狼崽與一隻小老虎，為爭搶最後一塊烤羊腿肉打了起來。

兩隻小傢伙還不會化形，呲着一口奶牙故作兇惡，你蹬我一腿我咬你一口，你來我往打的不可開交，最後在地上滾成一團。

眾人初時還有些擔心，後來見晏清看的興趣盎然，也都放下心來，紛紛上前圍觀，看的津津有味時還出聲指點一下，“虎崽，咬它脖子！”

“小九，攻它下盤！”

兩隻小毛團得了鼓勵，越發來勁，四隻爪子舞的生風。

妖怪們或多或少都還帶着原本的獸性，一旁圍觀的妖怪們開始只是看戲，後來熱血沸騰，也躍躍欲試，到了後來沒忍住，乾脆演變成了各種族間的較量。

晏清乾脆劃了場地給他們，又拿出一件麒麟護甲做為彩頭。

原本還自恃穩重的幾名大妖怪都想在大人面前露臉，紛紛忍下場，互相挑對手比試。

眾人將比斗場圍的密不透風，鼓掌聲與喝彩聲不絕於耳。

宴會越發熱鬧，眾人酒酣耳熱，又鬥起法術來，小倩等人一面吃瓜果一面看戲，時不時也跟着點評一下。

小妖怪們喜滋滋吃着果菜點心，在場上嬉笑打鬧。

其他人有吃菜的，有三三兩兩比武的，也有提了酒壺聚在一處划拳斗酒的，一場宴會直到天明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