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陽春三月,嚴寒褪去,河流解凍,萬物復蘇,新柳吐出嫩芽,百花次第綻放,城中百姓也換上了輕薄的春衫。

彭城外有一桃花林,正值三月三上巳節,桃花盛開之際,桃笑李妍,芳華盛極,不少人趁着大好春光,紛紛相約出城踏青。

桃花林內遊人如織,有攜家帶口出遊的普通百姓。

有嬉笑着放紙鳶的孩童。

有三五成行,盛裝麗服相偕遊玩的窈窕少女。

有青衣襕衫,曲水流觴的文人雅士。

還有不少大戶人家臨水宴飲,皆以步障圍出一方天地,既可以避免內眷讓路人看見,又可以自在行樂。

因着遊人眾多,不少小攤販也趁此機會做些小生意貼補家用,推着小車,挑着擔子,叫賣各種吃食熱飲。

賣吃食的多,賣鮮花的也有不少,江南自來好花,男女皆有簪花的習俗,不少農家女都挎着籃子兜售鮮花。

其中一名大着肚子的年輕婦人在一眾賣花女中十分醒目,不過卻沒有多少人好奇,畢竟農家婦人挺着肚子下田幹活的都不少

,甚至還有直接生在田地里的,出來賣花也不是什麼奇事。

芸娘挎着籃子,小心翼翼護着肚子,避過追逐打鬧的小兒,在人群中穿梭,間或叫賣兩聲,“賣花了,才摘的新鮮花兒——”

可惜今日賣花的人不少,芸娘因怕磕碰到腹中孩子,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叫賣了半日,只堪堪賣出了一小半。

眼看着天色近午,芸娘不禁有些焦急起來,再賣不出去,這些花兒的品相就越發差了,基本上就算是廢了。

芸娘嘆了口氣,擦了擦汗繼續兜售,停停走走,方走到一處溪邊,倚着一株桃樹歇息,忽聽一道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笑道:“那位賣花的娘子,請近前來看看。”

芸娘聞聲看去,只見前方圍着一道十餘丈的淡青色絲障,說話的正是站在入口的一名紅衣少女。

芸娘快步上前,見這少女不過豆蔻年華,身着一襲櫻紅色窄袖羅裙,發束金環,耳墜明珠,年紀雖稚,卻出落的如同曉露芙蓉一般,秀美絕倫。

路過遊人皆被其容貌傾倒,每每忍不住回頭打量,不少年輕士子更是神色痴迷,徘徊着遲遲不肯離去。

那少女卻恍若不覺,笑吟吟道:“娘子賣的什麼花兒?”

芸娘恍然回神,忙道:“有茉莉、杏花、碧桃、迎春,梔子白玉蘭也都有,姑娘要什麼?”

紅衣少女低頭向花籃內細看了一回,將茉莉、梔子都挑了一些,又選了幾朵碧桃與白玉蘭,一口氣便買下了大半籃子,取出

一小塊碎銀子遞給芸娘,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肚腹,微微一笑道:“不用找了。”

芸娘歡喜不已,忙道謝,又將花籃遞了過去,道:“姑娘厚賜,奴家無以為報,這些花兒便都送與姑娘了。”

說罷便欲離開,腹中胎兒忽然鬧騰起來,芸娘倒抽一口涼氣,不敢再走動,便輕撫肚腹安撫道:“乖孩兒,別鬧娘親。”

腹中胎兒似乎也察覺了娘親的不適,聞言不再亂動,只是依舊有些不安,時不時踢騰一下。

芸娘察覺腹中疼痛漸緩,頓時舒了一口氣,拭了拭額上的細汗,卻見紅衣少女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肚子,目光中滿是好奇。

芸娘只以為她是好奇自己為何大着肚子出來賣花,便笑道:“姑娘見笑了,奴家良人亡故,唯遺下腹中這個孩子,家中貧寒,只得趁着臨盆前賣些花兒賺些銀錢貼補家用。”

少女聞言正欲說話,忽然絲障內又走出一個十七八歲,容貌清麗絕倫的紫衣女子,“小荷,小姐請這位娘子進來敘話。”

小荷聞言答應了一聲,又忍不住看了芸娘的肚子一眼,方笑道:“娘子,你大着肚子也頗為不便,既然我家小姐有請,便請進去歇息一下罷。”

一旁暗暗留意的眾人聞言吃了一驚,才知眼前少女竟是丫鬟侍婢一流,再看方才的紫衣女子,亦是清麗脫俗,人間罕見的絕色。

不少人心中遐想連篇,頻頻看向絲障,這般美人都只是丫鬟,那她們口中的小姐又會是何等神仙樣的人物?

芸娘心中更是忐忑,卻又無法拒絕,默默跟着小荷進入步障。

只聽一道清潤的聲音含笑道:“娘子請坐。”

芸娘小心翼翼抬頭,只見絲障內錦裀鋪地,綉榻几案,數名身着綺羅的美貌少女侍立左右,上首梅花几案後端坐着一名宛如天人的青衣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她。

芸娘失神半晌,良久才找回神智,忙福身行禮,“奴家見過小姐。”

晏清衣袖輕拂,托住了芸娘雙膝,微笑道:“娘子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罷。”

小荷聞言笑着上前,扶了芸娘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笑道:“你不必害怕,我們小姐最是和善不過的。”

又有一名少女端上茶點果品,“娘子請用。”

芸娘吶吶道謝,又忍不住抬眼偷覷上首的青衣女子,低聲道:“不知小姐喚奴家進來有何事?”心中實在疑惑,暗道這樣的人物與她是雲泥之別,怎會叫她進來說話?

晏清看着眼前的婦人,微笑道:“娘子是本地人氏?不知如何稱呼?”

芸娘心道對方神仙一般的人物,自己不過一貧家農婦,也沒什麼可圖謀的,便如實答道:“奴家是邢家村人氏,夫家姓李,小字芸娘。”

晏清聞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目光甚是奇異,道:“方才聽聞芸娘腹中孩兒乃遺腹子?”

芸娘不解,但還是點頭道:“奴家良人舊年病逝,只遺下這腹中骨肉。”

晏清聞言若有所思,又看向她的肚子,片刻後方微笑道:“不瞞芸娘,我幼時師從奇人,頗通望氣之術,觀芸娘腹中孩兒氣

息極為不凡,才相邀一見。”

芸娘聞言頓時一驚,不安地抱着肚子,她從未告訴別人,自從懷孕之後,她的肚子便異於常人,忽而脹大如瓮,忽而縮小如束,直到孕滿八月才平靜下來,與尋常婦人無二。

她心下也隱隱知道這個孩子異於常人,初時也極為懼怕,動過墮胎的念頭,不過這孩子似乎有了靈性,每當她動念時便躁動不休,時日一長她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終究是自己的骨肉,無論如何也捨不得下手。

此事芸娘一直瞞着家人,連公婆也不曾告訴,沒想到竟被這位陌生的小姐一眼看了出來。

晏清見她神色惶惶,雙手緊緊護着肚腹,不禁微微一嘆,安慰道:“芸娘不必害怕,我並無惡意,只是此子天生不凡,生時必有異象,恐無法見容於凡人。”

芸娘聞言心下微松,隨即又提起了心,看着上首的女子,猶豫片刻,道:“請問小姐,如何才能保我兒平安?”

這些時日來她也一直在擔心此事,若是孩子出生后與常人有異,公婆絕不會容下。

晏清聞言,沉吟片刻,道:“生產之日便是大劫,原是此子命中注定的劫數,我亦無法插手。”想了想又取了一塊指頭大小的水晶給她,“此為千年水精,你隨身佩戴,只須謹記,五月初五,遇水可保平安。”

芸娘聽了越發迷惑,欲再細問,對方卻不肯再多言,只給道:“天機不可泄露,時機一到你自然明白,切記,水精不可離身。”

芸娘無法,只得懷着滿肚子疑惑告辭。

見芸娘遠去,小荷便忍不住搓了搓肩膀,好奇道:“大人,芸娘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什麼來歷?還未出生氣息便那般懾人。”

玉娘也蹙眉沉思,不解道:“我看芸娘不過是尋常凡人,腹中孩子怎會是異類?”

晏清笑而不語,“屆時你們就知道了。”

小荷越發不解,納悶道:“不過萍水相逢,大人怎的將那般珍貴的水精送給她?”

晏清微微一嘆,道:“這孩子與我有師徒之緣,我又怎能袖手旁觀,只希望她能平安渡過此劫。”

眾人聞言都瞪大了眼睛,心中越發好奇。

小倩冰雪聰明,細想方才大人言語,心中若有所悟,再聯想水精之效,頓時一驚,驀然睜大了眼睛,“五月初五,難道是……”

晏清聞言一笑,以指封唇,輕“噓”了一聲,“天機不可泄露。”

——

另一邊,芸娘自從回到家后,對着那塊水精日夜苦思冥想,除了沁涼通透之外毫無異處,依舊想不明白那幾句話的意思。

眼看着臨盆之期日近,芸娘依舊參不透其中的玄奧,只能暫且按下,打了個絡子將水精掛在頸間,全心預備生產。

五月初四,天色未亮,芸娘腹中便疼痛起來,忙起身去喚醒婆母。

良久,李母才不慌不忙起身,不悅道:“急什麼?天還沒亮呢,哪個婦人生產不要一天半日的,哪有這麼快!”

李父也十分不悅,“好好的叫嚷什麼,生個孩子而已,鬧得人睡覺也不安穩。”

因着長子病逝,李父李母對這個兒媳也厭惡起來,心下一直覺着是芸娘八字太硬,剋死了兒子,連帶着對芸娘腹中的孩子也

喜歡不起來,認為同其母一樣,也是命硬之輩,才會妨克生父。

芸娘本就腹痛難忍,見此情狀心中越發難受,唯有含淚忍耐。

及至午時,芸娘疼痛已十分綿密,李母這才叫了小兒媳婦燒熱水,預備接生。

誰知這一生便是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天明也沒生下來。

李母這才有些着急起來,正打算去請穩婆,忽聽小兒媳婦一聲尖叫摔了盆,接着七手八腳爬出來,指着房內床上顫聲道:“怪物!有怪物!”

李母嚇了一大跳,忙上前仔細看去,卻看見個龍頭,那龍頭十分小巧,才伸出一半,一見人就又縮了回去。

李母眼前一黑,霎時便昏了過去。

李家二兒媳聞聲進來,見狀也嚇了個半死,奮力拖了李母出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才把人救醒。

李母抖着手扒着門框,死活不敢再靠近產房。

李父等人聽聞芸娘腹中的是個怪物,也嚇得面無人色,惶惶不安。

最後無法,一家人商議了半日,只得去請了村東的王神婆過來。

王神婆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神婆,頗通一些巫術,進去細看了一回后也不害怕,叫李家人避開,接着焚香禹步,一面按着芸娘的肚子一面念咒。

芸娘腹中的胎兒似乎感到了莫大的痛苦,開始翻騰起來。

芸娘陣痛了一天一夜,早已沒了力氣,此時卻在劇痛之下清醒過來,只見王婆按着自己的肚子,口中念念有詞,腹中的孩子卻痛苦莫名,不停翻滾。

不多時,胞衣便掉了下來,一同掉下來的還有幾片杯盞大小的鱗片。

王婆見狀大喜,念咒越發快速,芸娘腹中墜痛,苦苦咬牙支撐,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後生下一個女孩,人首龍身,眉目精緻如畫,渾身骨肉瑩澈如水晶,五臟六腑皆清晰可見。

王婆目光閃過一絲暗色,心道這可是難得的靈物,吃了少說也能延壽百年,抱起女嬰便往房外走去,“這便是生下的孩子,你們看着如何處置。”

李家人一看皆驚駭不已,紛紛躲避,“怪物!果然是怪物!”

李母遠遠躲在門外,顫聲道:“王神婆,快——快殺了這個怪物!”

王婆聞言一喜,口中忙答應道:“放心,就交給我料理罷。”

小女嬰似乎感覺到了危險,張嘴“哇哇”啼哭起來,哭聲嬌嫩,令人斷腸。

李家人卻毫無動容,一疊聲讓王婆殺了怪物。

芸娘生產耗盡了氣力精血,又被孩子的模樣驚嚇住了,一時精神恍惚,此時忽然被李家人要殺孩子的話驚醒,聽見房外女兒的哭聲,頓時心如刀絞,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力氣,奮力爬起身,搶過孩子便跑了出去。

李家人吃了一驚,李父臉上血色盡褪,“快!快追回來!”

萬萬不能讓村人看到他們家生了個怪物!

李家二子慌忙追趕。

王婆更是捨不得到嘴的肥肉,率先追了出去。

芸娘拼着一股勁抱着孩子跑出來,正驚惶無措不知往哪裏逃,卻見發現懷中的孩子哭聲漸弱,氣息奄奄。

絕望之際,芸娘驀然想到那位小姐說的話,頓時目光一亮,跌跌撞撞往河邊跑去。

今日正值端午,邢家村人都聚在村口的河邊祭祀龍神,忽見芸娘渾身血污,懷中還抱着個人首龍身的怪胎,頓時都驚叫起來,紛紛躲避。

“妖怪!”

“這是不祥的怪物!快燒死它!”

此時李家人與王神婆也已追趕而至,高聲叫道:“芸娘,那是怪物,快交給我處置!”

芸娘充耳不聞,只是她才生產不久,又抱着孩子一路快跑,早已氣脫力竭。

眼看着村民紛紛撿起石塊砸過來,芸娘避無可避,也顧不得其他,慌忙將貼身帶着的水精塞入女兒口中,接着閉眼縱身一躍,抱着孩子跳入河中。

王神婆見狀大驚失色,“快把孩子撈出來!”

一眾村民卻畏懼不敢上前,李家人更是躲得遠遠的,“跳河了就算了,反正也活不成了!”

王神婆如何肯依,許諾了數十兩銀子,才有膽大的村民劃了船過去打撈。

誰知才入河中,河面忽然沸騰起來,眾人大驚失色,惶然後退。

只見天際一道五彩祥光落下,一條丈許長的銀龍從河中騰空而起,龍身上負着一人,正是方才跳水的芸娘。

銀龍盤旋在雲中,回首看了眾人一眼,昂首發出一聲清越稚嫩的龍吟,馱着芸娘飛向天際,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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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入聊齋當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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