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陵陽城中，清晨的涼意未散，城中便已經熱鬧起來。

西市是陵陽最熱鬧的集市，陵河從中間穿過，一座寬闊的石拱橋連接河流兩岸，河中船隻日夜往來不息，連帶着周圍也熱鬧起來。

兩岸商鋪酒肆林立，一大清早，集市上便人聲熙攘，各種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

早起討生活的漁人駕着小船，沿河叫賣新撈上來的魚獲，“今早現網的魚蝦，都來看看哪！”

挑着擔子賣菜的老農也高聲吆喝着：“新摘的瓜菜，兩文錢一斤！”

街道兩旁擠滿了各種小攤販，賣野味的，賣雞鴨的，賣餛飩包子的，還有脂粉頭油，針頭線腦的等等。

各種各樣的攤位將本就不甚寬敞的道路兩邊擠得滿滿當當。

朱娘子一大早便帶着丫鬟桃兒出來買菜，仔細挑選了一尾鮮魚兩斤河蝦，見道旁有賣雞鴨乳鴿的，又買了一隻乳鴿。

一路下來又買了包子糕餅並幾樣新鮮菜蔬。

逛到一半，忽聽見有賣野味的獵戶的吆喝，上前一看，地上堆了好些野兔野雞山羊等各種野味。

朱娘子想起明日要宴客，便仔細挑了一隻野兔，一隻野雞，又割了兩斤野羊肉，最後一算價錢，卻要五錢銀子。

原本正要付錢的桃兒頓時有些遲疑，低聲提醒道：“夫人，咱們這個月的銀子不多了，方才買的魚蝦和乳鴿已經花了一百多文了，這些野味是不是……”

朱娘子低頭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這些是明日相公宴客用的，如今相公的身份已不同以往，酒菜不能太寒酸了，這點錢不能省。

回頭我再多做幾件綉活，等月底田上的租子到了就好了。”

桃兒聽了，眉頭一皺，嘟囔道：“相公只當甩手掌柜，說了一句明日請客就不管了，什麼事都交給夫人操心。”

朱家原是寒門小戶之家，家中只有兩個下人，除了積年老僕朱叔，便是小丫鬟桃兒。

桃兒原是乞兒，幼時為討生活四處流浪，一次正逢災年，桃兒被數名飢餓的乞兒抓住，險些被活活煮了吃，幸而得朱娘子路過相助，才免遭厄運。

桃兒無處可去，便跟着朱娘子回朱家做了丫鬟。

朱娘子性情溫柔，待桃兒也向來親厚，兩人名義上是主僕，實際上卻與家人無異，因此才養成了小丫頭膽大包天的性子。

聽見小丫頭的抱怨，朱娘子也沒生氣，無奈搖頭，“別嘀咕了，我想起家裏的酒快沒了，還得再去沽兩斤酒。”

桃兒只得掏錢付賬，忽然一眼瞥見獵戶身後一隻五花大綁的小猴子，頓時眼睛一亮，扯着朱娘子的衣袖驚呼，“哎呀，夫人你快看，那隻小猴兒好生可愛！”

朱娘子循聲望去，卻見是一隻毛色金黃的小獼猴，身量不過二尺來高，手腳都被麻繩捆着，趴在地上，十分可憐。

獵戶才收了銀子，心情甚好，見她們喜歡這小獼猴，便道：“這猴子是我今早在山上捉的，原本打算賣給狀元樓做猴腦豆腐的，你們若想要，二兩銀子便宜賣給你。”

狀元樓是陵陽有名的大酒樓，尤以一道生吃猴腦的名菜最為出名，這小猴子一旦被賣去酒樓，下場不言而喻。

似乎是察覺到了兩人的目光，小猴子也望了過來。

不知為何，這小獼猴雖然是猴，五官卻像極了人類孩童，尤其一雙一雙烏黑滾圓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看便讓人心生憐愛。

朱娘子心中十分不忍，最終還是咬牙掏出了身上僅剩的銀子，將小猴子買了下來。

此時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見朱娘子竟真捨得花二兩銀子買下小猴子，頓時議論紛紛，“瞧，那就是朱爾旦的妻子王氏，生的也太丑了些。”

“真是爛好心，白白浪費二兩銀子，買只猴子有什麼用？”

又有幾人竊竊私語，“聽說了沒，朱爾旦這回秋試竟中了魁首，已經是舉人了！”

“什麼？！那朱爾旦不是說天資駑鈍，屢次名落孫山嗎？”

“你不知道？聽說是陸判官給他換了一顆七竅玲瓏心，這才文思泉湧，高中魁首。”

“嗤！鬼神之事豈可信？”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早就聽說咱們陵陽城有一個出了名的醜女，原來就是她，果然貌賽無鹽。”

“朱爾旦都是舉人了，日後說不定便是進士，夫人卻貌若無鹽，實在不相配，我看朱舉人遲早得休妻另娶！”

“聽說只是農家女，出身貧寒，相貌又醜陋，哪裏配得上朱舉人？”

朱娘子被眾人的目光看得無地自容，忙用手捂住臉頰，低下頭抱着小猴子快步離開。

桃兒聽了不忿，本想衝上去與人對罵，見狀也顧不得其他人了，提着菜籃追了上去。

直到了僻靜處，朱娘子才慢慢停下腳步。

桃兒抹了把汗，安慰道：“夫人別理他們，這些人就是嫉妒，見不得別人好。

當初相公屢屢落第，家中全靠夫人操持，他們還說相公配不上夫人呢！”

朱娘子勉強笑了笑，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無妨，這些話我都聽了這麼多年了，不會往心裏去的。”

她以前也曾埋怨，上天為何要給她這樣一副醜陋的面容，但後來漸漸也想開了，容貌是父母所賜，無法更改，況且再美的容顏也有老去的一日，唯有仁心才能長存。

小猴子似乎感覺到了朱娘子的傷心，伸出小手摟着她的脖頸，“吱吱吱——”

朱娘子破涕為笑，“你也是在安慰我不成？”見小猴子可憐兮兮的摸着扁扁的肚子，忙從籃子裏拿出一個雪白暄軟的肉包子，“給，快吃吧，吃完了送你回山上。”

接着又抓了一把紅棗給它，這些棗子個個大如雞卵，圓滾滾的，核小肉厚，十分甘甜。

小猴吱吱道謝，捧在手中啃起來，一口紅棗一口包子，吃得十分香甜。

桃兒越看越覺得有趣，“夫人，我們把它帶回家去行不？”

朱娘子心中也有些捨不得，但還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它本就不屬於我們，把它拘在身邊只會害了它，自由自在的山林才是它的歸處。”

一道帶笑的聲音忽然響起，“夫人好見識。”

主僕倆俱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頓時呆住了，疑是見到了神仙。

眼前的數名女子皆是絕色，尤其是為首的素衣女子，肌膚勝雪，秀美入鬢，容光絕美。

明明隻身着一件月白色廣袖錦裙，烏黑的髮髻上也只戴了一朵銀絲牡丹花冠，卻讓身旁的眾美都黯然失色。

朱娘子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女子，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粗糙暗黃的臉皮，越發自慚形穢。

小猴見到晏清，眼睛一亮，東西也不吃了，滿懷委屈躍到晏清懷中，激動地比劃着手腳，口中“吱吱吱”聲不停，最後又指了指朱娘子主僕二人。

晏清含笑聽完，拍了拍它的小腦袋，沒好氣道：“誰叫你亂跑，袁二都快急死了，還好沒被做成腦花，不然我看你怎麼辦。”

小猴子頓時垂頭喪氣，不敢再吱聲。

晏清轉頭向朱娘子，微微一笑，“多謝夫人救了我家這隻小猴，不然它只怕要遭大罪了。”

說話間才看清了朱娘子的面相，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惋惜，想了想，從袖中取出一塊雀卵大小的玲瓏玉牌，“我們會在陵陽盤桓半月，夫人若遇上難處，可前往城東晏府尋我。”

朱娘子回過神，忙擺手道：“小姐不必客氣，我們也是偶然遇上，舉手之勞，不敢受此厚禮。”

晏清微微一笑，將玉牌塞到朱娘子手中，“收下吧，我相信會再見的。”

桃兒回過神時，便發現方才的眾人已沒了蹤影，撓了撓頭迷糊道：“夫人，方才那些人呢？是仙女嗎？”

朱娘子搖了搖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玉牌，她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那位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像是憐憫又像是惋惜，讓她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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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小荷便忍不住道：“大人，這朱娘子是不是有什麼禍事？”

晏清微微嘆了口氣，“我觀她面相，近日必有一劫，而且是死劫。”

眾人聞言都有些驚訝，小倩不解道：“我看這朱娘子不過是尋常小戶人家，性情又溫婉善良，並非與人結怨之人，怎會遭劫？”

玉娘冷笑一聲，嘲諷道：“劫數都是老天註定的，並不會因為是好人就能避免，不然怎會有‘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之說？”

小獼猴極是喜歡那位溫柔善良的朱娘子，聞言不禁着急起來，跑到晏清面前，拉着她的衣袖“吱吱”哀求。

晏清微微一嘆，輕輕撫了撫它的小腦袋，“天數不可違，人之壽命自有天定，我亦無法插手，扭轉天命。”

小荷不解道：“那大人為何又給她那個養魂牌？”

晏清輕輕嘆了一口氣，“天道雖有定數，但也會留一線生機，我只是給她一點選擇，再多的就不能插手了，至於結果如何，只有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