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這一趟出去了挺久,回來時小兔已經趴在窩裏睡著了。
謝芷清把撿來的草洗洗乾淨,又麻煩郎卅幫忙找一個大碗。
“我也不知道你們的東西都放在哪裏,只能麻煩你啦。”謝芷清說,“要那種敞口的大碗,裏面裝滿水。”
郎卅:“給它喝?”
謝芷清點頭,“對,所以最好也不要太高,不然它夠不到。”
郎卅說“知道了”,轉身在房間裏翻找兩下便找出幾隻碗遞給謝芷清。
忙活完口糧后,郎卅問道:“起名字了嗎?”
謝芷清認真道:“富貴兒,叫富貴兒。”
“叫什麼?”郎卅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叫什麼??”
“富貴兒啊。”謝芷清說,“我們有‘賤名好養活’的說法。”
郎卅沒再回答,就揣着手臂看着謝芷清,臉上的表情介於“再說一遍我就把你扔出去”和“再說一遍我勉勉強強也能接受”這兩者之間。
謝芷清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按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抿嘴笑了幾聲,眼角帶着一點惡作劇得逞的狡猾。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謝芷清趕緊又說道,“叫芙芙,草字頭的芙。”
小兔還在睡夢中,並不知道一覺睡醒自己已經有了新名字。此刻它正砸吧着嘴,不知道在夢裏夢見了什麼。
阿忒斯躲在謝芷清身後探頭探腦,一雙金色狼眼好奇地盯着芙芙。
*
給芙芙弄了一個簡易的兔窩之後,謝芷清禮貌地道了謝:“謝謝你哦,郎卅。”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謝芷清抿了抿嘴,臉頰擠出一個淺淺的小酒窩,說:“我是說,謝謝你幫我抓了只兔子。”
他拉着郎卅坐下——坐下之前先把芙芙的籠子小心提走,找了個離郎卅和阿忒斯都很遠的地方好生放着,免得芙芙中途醒來又被嚇得到處亂逃。
“我是很喜歡兔子啦!”謝芷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從懷裏掏出那隻玉制小兔給郎卅看,“以前,兩位皇兄總喜歡買些兔子形狀的東西送給我。但是好遺憾哦,我還沒有養過真的兔子呢。”
謝芷清碎碎念:“沒辦法啦,就算養,肯定也是宮女嬤嬤在照顧,我只能在閑暇時逗逗它們。”
他用兩隻手捧住臉,笑得兩眼亮晶晶,“真是沒想到,居然在這裏實現了這個願望,真好啊!哦,對了!”
謝芷清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郎卅,筆墨在哪裏呢?我已經平安到達草原了,該給父皇他們寫封信報平安。”
話音剛落,郎卅像變戲法一樣取出一個小袋子,將裏面的東西攤開給謝芷清看。
正是他需要的筆墨。
隨後郎卅又去柜子裏給謝芷清拿紙和鎮尺。
“湊合用吧,我也不知道趁不趁你的手。”郎卅說,“還是那句話,哪裏覺得不滿意你就告訴我,我實在是不太了解這些東西,隨便買了些,不知道你用着習不習慣。”
謝芷清說:“可以用就行了,沒有那麼多要求。”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郎卅,謝謝你。”
郎卅卻按住他的手背,沉聲說道:“不用跟我這樣客氣,不需要總是這樣向我道謝。”
他用手撥了撥謝芷清的手指,說話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說給謝芷清,還是說給自己,“你大老遠的來這裏,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能讓你滿意,那我也……”
郎卅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完。
他放開謝芷清的手,用下巴指了指堆在一旁的宣紙,又恢復了往日的語氣,說:“寫吧,我迴避一下?”
謝芷清被逗笑了,“又不是寫你的壞話告狀,有什麼好迴避的。”
他鋪開宣紙,思考了一陣子,這才落筆。
報平安的話無非就是那幾句,謝芷清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平安到達狼族,一切安好請他們不用牽挂,又額外詢問了二皇兄的腿和年紀尚小的小妹后,便沒有再多的內容想要寫下了。
這是謝芷清第一次離家,可他卻已知道,對遠在安渝的家人來說,沒有消息,有時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多寫一分思念,便會讓他們多十分擔憂和挂念。
安渝和草原之間相隔千里。這樣遠的距離,如何能承受得住這樣多的挂念呢?
*
前後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謝芷清已將信寫好。
郎卅側身看了一眼——
謝芷清字跡娟秀,是和人一樣的恬淡溫柔。
“這附近的驛站在哪裏呢?”謝芷清將信小心疊好,“大約多久能送到,你知道嗎?”
郎卅逐一回答道:“草原上最近的一處驛站離這裏也很遙遠,你把信給我,我找人幫你帶過去,快一些。至於多久能夠送到,加急的話,大約六日。”
謝芷清點點頭,將手中的信交給了郎卅。
這時,一直安靜的阿忒斯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外面,沒過多久便從外面領來了一隻半狼人。那人接過了郎卅手中的信,又離開了。
謝芷清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那人頭頂一對尖耳,身後拖着尾巴,瞳孔顏色是琥珀色,比阿忒斯略淺。
他穿着厚厚的衣服,無法看到身上是否有毛髮,但五官長相都與尋常人類有輕微區別。這樣看來,除去能夠直立行走外,其餘特徵當真是像狼更多。
大概是察覺到了謝芷清的目光,等那人離開后,郎卅主動開口解釋道:“像我、郎瀟瀟,還有阿爹那樣能夠完全智化的狼人是少數,大多數都是像阿娘,還有你剛剛看到的那人一樣,日常只能維持半人半狼的狀態。”
謝芷清聽得似懂非懂。
郎卅繼續說:“我們出生時都會經歷智化的過程,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
“哦!”謝芷清大概懂了,“我記得老狼后的樣貌長相就有人類沒什麼差異,只是還剩一對狼耳,那是不是說,就算是這種半狼人的狀態,也有不同的智化程度呢?”
郎卅點頭說:“對,我阿娘應該是最接近完全智化的那一批了。不過我們狼族,對婚配、血統這類的東西不怎麼看重,就算阿娘沒能完全智化,也不妨礙她和阿爹成親。我,我也……”
郎卅說著,摸着下巴笑了笑,“我是這一任的狼王,不也娶了個人類新娘嗎?”
謝芷清不明白話題怎麼繞到了自己身上,只是聽到郎卅這話,還是不免紅了臉。
他隨即又想到,就在剛剛送出去的那封信中,自己還寫道“狼王待我很好,父皇不必擔心”這樣的話。
他避開郎卅的視線,不再去看那人的臉,只磕磕巴巴應付道:“那你們、你們、你們倒是規矩不多啦……”
郎卅沒再回答,只是用視線細細打量着謝芷清,從眉眼到鼻樑,從臉頰到脖子。
那視線實在燒人。掃過耳朵,謝芷清的耳垂便開始泛紅;掃過下巴,就立刻連脖子都紅了。
謝芷清實在受不了一點一點爬上來的熱度,忍不住想要背過身去避開郎卅的視線。
這一扭頭,他看到關在角落獸籠里的小兔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哎,芙芙醒啦!”
*
六日後,安渝國。
【……孩兒一切安好,父皇萬勿挂念。】
皇上嘆了口氣,將信遞給身邊的老太監,讓他遞給殿上那幾個眼巴巴等着看信的人。
等到這封信在眾人手中傳閱過一番后,他又看向御案上的另一份奏摺。
謝芷清成親時,那位狼王曾許諾將謀划吞併安渝的將領的人交給他們處理,幾日前那幾人終於抵達皇城。經過連夜審問后,那些人意圖攻打安渝的策略就寫在這封奏摺上。
那上面的內容,字字令人驚心。
那些人早就摸清了安渝這個小國的民情風俗,看中了他們小國寡民、注重農耕的特點,想要掠奪他們的耕地和糧食。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打聽清楚了這裏皇室的人員構成。他們將攻破安渝皇城的關鍵點放在了……
謝芷清和謝芷風的身上。
謝芷風雙腿殘疾,謝芷清不會武功,偏偏這兩人又對皇宮外的世界無比好奇,時常要出宮轉轉。
那些人耐心等待着,就等一個兩人再次出宮的機會。
皇帝的手指無意識地刮過那本奏摺,視線又重新落在了謝芷清的信上。
【……狼王和善,族人熱情……】
皇帝合上那本奏摺,又將謝芷清的家書耐心折好收起,囑咐老太監妥善保存。
他則坐在龍椅上發獃。
原來,這樁親事關繫着的,不僅僅是安渝國的生死存亡,還有他那對雙生子的性命……
皇帝閉上眼睛,拇指用力按着鼻樑,腦海中又反覆回想着謝芷清在信里說的話。
但願那狼王,是真心待他。
*
最近這幾日,郎卅終於處理完了去安渝這段時間積攢的狼族事物,只是依然忙碌,甚少在謝芷清入睡前回來。而且,郎卅也和普通的狼一樣,習慣晝伏夜出,總是在夜裏精神更好。
兩人雖然同處一室,但仍分床而眠。
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可是……
就算與郎卅熟悉起來,謝芷清也依然無法坦然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婚姻關係。
幸好郎卅對此並無異議,他一直睡在地上,一如最初。
讓一族首領睡在地上實在不是一件好聽的事,不過郎卅表示,首先沒有人會知道這些,其次也沒人會多管閑事。
他把這件事情形容得稀鬆平常,像是喝水吃飯那樣不值得一提。
時間長了,謝芷清也不再去糾結是否禮貌、是否合理的問題。漸漸地,他竟也習慣了郎卅晝伏夜出的作息。
這天晚上,謝芷清依然同往常一樣早早地睡下了。
草原確實寒冷,耳朵露在被子外面,沒一會兒就凍得冰冰涼。
謝芷清一會兒向左邊躺着,一會兒向右邊躺着,輪流把兩邊耳朵捂熱,這才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這時候,房間的門打開了。
“郎卅?”謝芷清小聲問道。
他本來想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又覺得這話像是不願讓他回來似的,便又咽回嘴裏。
外面太冷啦,謝芷清連撐起身子都不願意,繼續維持原樣躺在暖和的被子裏,安靜等待郎卅的回答。
他不知道,他那點蚊子叫一般大小的聲音,剛巧被關門聲蓋住了,郎卅沒有聽到,也沒有注意到他還沒睡着。
毫不知情的郎卅還以為這一晚跟以往那麼多天一樣,謝芷清早已呼呼大睡進入夢鄉。他便也像同往日一樣摘下毛絨絨的手套走到床邊,用自己溫暖的手掌摸摸謝芷清的耳朵。
末了還疑惑地自言自語道:“怎麼今天這麼暖和?”
他沒做多想,又碰碰謝芷清的臉。
他的手掌粗糙溫暖,皮膚上的溫度暖烘烘的。謝芷清的臉頰光滑,手感極好,可他不敢再有些別的動作,擔心吵醒小皇子的好眠。
最後,他彎腰在謝芷清的額頭留了一個吻。他和從前那麼多天一樣,趁着謝芷清在睡夢中,偷偷表達着自己的珍愛。
“好夢,小清兒。”
*
早在郎卅向床邊走來的時候,謝芷清就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唯一還能感覺到的,就只有郎卅手掌下傳來的體溫。
直到額頭也傳來奇異的觸感后,謝芷清才悄悄屏住呼吸。
郎卅在……吻他。
那個吻輕如羽毛。
郎卅很快離開床邊,鋪好自己的被褥后躺了進去。沒過多久,便只剩均勻的呼吸聲。
謝芷清聽着他的呼吸,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夢裏,郎卅看向他的目光那樣愛憐,他有些承受不了,轉過頭的時候又被那人捏住下巴帶了回來。這一次,郎卅的吻落在了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