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走出去沒兩步,謝芷清覺得有點冷,又跑回來加了件衣服。
昨天太晚了,他還沒有仔細收拾行李,只能從包裹里隨便翻出一件自己最常穿的斗篷罩在身上。
大紅色的斗篷,帽子帶着一圈毛領,暖和又好看。
這衣服是去年謝芷清過生日時父皇送的,說是紅色喜慶又襯膚色,謝芷清喜歡得緊。
他換好衣服,又把兜帽罩在頭上,跟在阿忒斯身後出了門。
*
謝芷清出來乍到根本不認路,全靠阿忒斯帶着。他撿了好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揣在懷裏,全都是阿忒斯指的。它一路走一路看,尋到合適的就咬下來讓謝芷清撿起。
他一邊撿一邊問:“這個可以吃嗎?這個沒有毒吧?你不會把這裏咬禿了吧?!”
謝芷清這話是真心實意在擔心,只是阿忒斯聽到后立刻露出無語表情。
別說,這表情當真和郎卅一模一樣。
謝芷清笑得鼻子都皺了。
阿忒斯總是和郎卅同時出現,以至於謝芷清都快忘了,阿忒斯本身就是郎卅的一部分。
他蹲下來又拾了些草,順便摸了一把阿忒斯的頭頂——這次終於敢用整隻手去摸了。
“差不多了吧?”他看看拾來的草,說,“那隻兔子那麼小,這些應該夠它吃好幾天了呢。我們回去?”
阿忒斯甩了甩尾巴,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路上,謝芷清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阿忒斯尬聊着。
怕是沒那麼怕了,只是到底才見過幾面,真要說有多熟悉,那也是沒有的。
阿忒斯走在他前面,偶爾停下來回頭看看,這種時候,謝芷清會加快腳步再跟緊一點。
換作以前,謝芷清萬萬不會想到有一天他竟會跟在一頭狼的身後,讓它帶着自己回家。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陽光又把天地照成了金色。眼前的世界暖融融的,謝芷清覺得身體似乎也溫暖了起來。
他摘下頭頂的兜帽,繼續跟在阿忒斯後面。
身後的陽光在他們腳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他和阿忒斯的影子交疊着連在一起。
*
走出幾步后,阿忒斯忽地停下了腳步。
它扭頭看看謝芷清,走過來叼住他的褲腿,往家的方向拽,一邊拽一邊回頭看着遠處的小房子。
謝芷清試着琢磨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想說,家裏有人,讓我趕緊回去?”
阿忒斯鬆開嘴,腦袋上下動了動。
謝芷清又問:“是郎卅回來了嗎?”
阿忒斯沒動。
那看來不是郎卅……謝芷清想,那又會是誰呢?他剛來這裏,誰會來找他呢?
走到家附近的時候謝芷清才明白過來。
小房子門口趴着一頭狼。
它老遠就聽到了動靜,從地上坐起來,滿臉興奮地看向謝芷清。
它和冷酷的阿忒斯不一樣,這頭狼狼臉寫滿快樂,耳朵後面居然還別著一朵粉色的小花。
它歡快地跑到阿忒斯身邊,親密地同它貼貼。
阿忒斯面上依然冷漠,只伸出了右前爪摸摸它。
隨後,那頭狼又來到謝芷清身邊,用腦袋一直蹭他。它圍着謝芷清繞了好幾個圈,尾巴飛快地搖着。
謝芷清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是郎瀟瀟的……?”
他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身後的人已經撲到了他的背上。
“嫂嫂,你去哪裏了呀!我等你好久啦!”郎瀟瀟清脆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你去哪裏玩啦?怎麼不叫我。”
謝芷清手忙腳亂避開她,慌張大喊:“男女有別,男女有別!”
郎瀟瀟笑嘻嘻背過手去,又說:“我們狼族可沒有這麼多規矩。”
謝芷清心有餘悸,“那也不行,那也不行……”
“好吧,好吧。”郎瀟瀟彎腰揉了一把自己的狼,介紹道,“嫂嫂,這是我的獸化形態,它叫塔尼斯。”
“哦,哦。”謝芷清撫撫胸口,也跟着矮下身子,“你好,塔尼斯。”
塔尼斯用鼻子蹭蹭他,撒了歡地到處亂跑。
原來狼的性格也和人一樣啊……謝芷清看看塔尼斯,又看看一臉淡定的阿忒斯。
“好啦好啦,快回來。”郎瀟瀟把塔尼斯叫回來,又挽上謝芷清的手臂,“走啦走啦,回你家看看!”
謝芷清費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着急得都出汗了。
他擦擦汗,又給郎瀟瀟看自己懷裏的草,示意她自己真的騰不出手讓她挽着,郎瀟瀟這才作罷。
兩人兩狼在路上走得很慢。
郎瀟瀟嘰嘰喳喳沒完沒了,她問:“嫂嫂,你今年多大年紀呀?”
謝芷清回答道:“十八,我上個月才過完十八歲的生辰。”
“哦!哦!”郎瀟瀟激動道,“那我們同歲!我下個月過生!”
“真的嗎?那倒是巧了。”謝芷清驚喜道,“不過真是沒想到,原來你們兄妹兩個年紀也差六歲?我和我的小妹,也是差六歲。”
說到這裏,謝芷清又有些惆悵,“她才十二歲,很小的。”
郎瀟瀟見狀,也安靜了一會兒。只是她性子活潑,實在沉不住,沒過多久又好奇道:“嫂嫂,你們中原的公主,都是什麼樣的呢?總不會是我這樣的吧。”
謝芷清笑道:“你這樣是哪樣?我還希望我的小妹像你一樣,更活潑些才好呢。”
郎瀟瀟得意地笑了。
“還有,我們既然同歲……”謝芷清實在覺得“嫂嫂”這兩個字過分奇怪,說,“我們既然同歲,你叫我名字就好啦。”
“好呀!”郎瀟瀟點頭,“那我也和大哥一樣,叫你小清兒啦!”。
說話間兩人已快回到那間新房。
謝芷清走熱了,把斗篷的系扣扯鬆了一點,對郎瀟瀟說:“你們這裏是溫差比較大嗎?白天好像沒有那麼冷。”
郎瀟瀟點頭,道:“夜裏冷還是因為風大。”
說著,她仔細看了看謝芷清的衣服,糾結半晌才開口問道:“小清兒,你這個衣服……是什麼顏色啊?”
謝芷清低頭看看自己的斗篷,抓抓臉,說:“這,就是,紅色啊……有什麼問題嗎?”
郎瀟瀟:“沒什麼問題,嘿嘿。”
她解釋道:“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我覺得你這個衣服的顏色好像很深,所以就問問——你不知道嗎?我們狼族是色盲,分不出來顏色的,在我們眼裏只有深淺的區別。”
謝芷清還真不知道。
他回想了一下,自從見到郎卅以來,除了大婚當日那件紫紅色的婚服,其餘時間那人穿的衣服確實都是黑色的。
原來是因為他分不清顏色嗎……
郎瀟瀟又說:“我哥去中原之前,聽說中原人成親都要穿紅色,於是連忙找人去買紅色的布料做衣服,結果,結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快要說不了話,“結果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才是紅色,被他派去買衣服的人被店家誆了,買來的布匹不是大紅色,是紫紅色。不止這樣,因為時間太緊,做的衣服也不算合身——”
郎瀟瀟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劃着,“袖子太短啦,只到這裏!笑死我了!”
謝芷清想像了一下那番場景。
不知是不是郎瀟瀟描述得太過繪聲繪色,他眼前竟真的能浮現出郎卅氣急敗壞的模樣。
但很快,他心裏又有了一點疑惑。
“為什麼這麼著急呢?”謝芷清問道,“像你說的,連衣服都是連夜趕工做的。其實……其實沒必要這麼著急吧?是為了趕什麼良辰吉日嗎?”
郎瀟瀟:“我們哪有什麼良辰吉日?我們沒這些東西的。”
她並不完全了解這些,只憑着自己想像胡說八道:“我看啊,我哥就是着急,怕別人捷足先登,非要早點把你搶回來,心裏才放心!”
“……”謝芷清移開視線,臉上一陣陣發燙,小聲說道:“你不要亂說……”
“我怎麼是亂說,換做是我,我肯定也要……哎呀,糟了!”
郎瀟瀟話說了一半就立刻住嘴。
不僅如此,鬧騰的塔尼斯也安靜下來了。它甚至有點緊張,跑過來貼在謝芷清腳邊,不肯動彈。
阿忒斯也停下腳步,扭頭看向遠方。
謝芷清明白了,一定是郎卅來了。
沒過太久,謝芷清就聽到了身後的皮靴聲。他扭頭一看——
果真是郎卅。
他罩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涼風吹起他腦後薄薄的兜帽。他伸手撫了撫,又去弄謝芷清的帽子。
他把謝芷清剛剛才解開的系扣重新扣好,又打量起這件斗篷。
他的動作頓了頓,微冷的骨節停在謝芷清的下巴,停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兩顆扣子扣好。
他收回手,又拽了拽謝芷清的帽子,說:“回去了。”
紅色的斗篷把謝芷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白皙的臉。他懷裏抱着一大捧草,低頭乖乖跟在郎卅身後,一邊走一邊盤算着這些夠小兔吃多少、還要準備些什麼。
鬧騰的郎瀟瀟閉了嘴,落在最後面,最多搶一兩根謝芷清的草叼在嘴裏玩。
謝芷清看着她笑,用口型比道:“你哥哥看到要罵你啦。”
走在前面的郎卅忽地停下腳步。
他轉過頭看着郎瀟瀟,說:“你幹什麼呢?哪個地方的公主像你一樣嘴裏叼根草?”
郎瀟瀟鍋從天上落,實在無可奈何,只能沖郎卅扮了個鬼臉,帶着塔尼斯跑走了。
把小妹趕走後,郎卅又扭頭看向一直憋笑的謝芷清。
他似是嘆了口氣,屈指在謝芷清腦門上彈了彈。
“行了,草給我吧。”郎卅伸手取過謝芷清懷裏的東西,又小聲嘀咕道,“抱着草真跟兔子一樣……”
謝芷清沒聽到,湊近問道:“你說什麼?”
“……”郎卅清清嗓子,說,“沒什麼。”
只是謝芷清不肯把懷裏的東西交出去,“還是我拿着吧,小兔怕你。”
郎卅臭着臉說:“哦!”
於是剩下的這幾步路里,郎卅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謝芷清則抱着一大團草乖乖跟在後面,至於阿忒斯則遠遠落在更後面。
謝芷清腦袋發昏地想,早上出門的時候被阿忒斯帶着路,中午回來的時候又被郎卅領了回來。
他抬頭看看面前身材高大的狼王,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很巧,郎卅也適時放滿了腳步,安靜等待身後的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