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婚!
第一章
一九七三年,剛進入春三月,正是春寒料峭時候。
午休的時間,機床廠家屬區,紅磚二層小樓。
二樓的南卧,隱約有絮絮的說話聲傳出,細聽卻什麼也聽不真切。
梁家這幾天可不太平,惹鄰里們看了不少笑話。
“禾禾呀?咱別鬧了好不好?看媽這麼多年把你當親閨女,景文和他姐姐都要靠後的份上,算媽求你了。再這麼鬧下去,把別有用心的招來,咱家可就毀了。”是位母親在求肯。
“媽你別跟她求,沒用的。她既然想耗着,我奉陪就是了。”聲音頹唐又失意。
“可你不回家,禾禾又這樣,這什麼日子喲?就不能都讓一步?都怪我,想着能兩全,結果……唉,真的應了強扭的瓜不甜……是媽對不起你……”聲音里已帶了哽咽。
“媽,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意義。”看了眼木獃獃半倚在床上的人,梁景文斂去眼裏的厭惡,“您也看到了,我在她更要瘋些。不見面是我最後的堅持,媽您別再逼我了。”
“媽就你們兩姐弟,你姐姐嫁得遠,一年也見不到一回。你再不回家,孫子孫女我就更不用想了,這日子還有什們盼頭啊!”語氣里滿是傷心痛苦。一位幹練最會做思想工作的女士能崩潰成這樣,是被眼前最後一顆稻草壓倒了。
一直目光獃滯放空的人突然有了動靜,“別逼逼了,好吵!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離婚就好了呀!”
然後床上的蘇禾禾和唐硯嵐母子同時驚悚地瞪大了眼睛。
“禾禾你終於肯說話啦!說的是真心話嗎?還是……算了。”問到一半,了解兒媳稟性的唐硯嵐先不信了,止了話。
年代感十足的房間和人映入眼帘。渾渾噩噩醒不來時已知自己處境的蘇禾禾,極度不想接受自己穿越到這麼古早年代的事實。
煩躁懊惱下,就口不擇言了。以往蘇禾禾可是最佳解語花,從沒和人說話造次大小聲過的!
這時記憶已接收完畢,雖還沒整合好,可之前母子倆的對話她已經聽了七七八八的,再翻找前事,大體狀況還是搞得清的。
不過是兩人在各自的時空都撞到頭,怎麼她就來這裏了呢?是因為兩人都叫蘇禾禾還長得一樣嗎?那這裏的蘇禾禾是去了她那裏嗎?
別的可以慢慢想,婚是必須要離的。
對上樑景文譏諷不耐的眼神,顯然以為她不過是換了個花樣哄騙他們。
哪怕梁景文是個文質彬彬的憂鬱美男,很吸睛那種。他和這裏的蘇禾禾之間,嚴格意義上說,他也算受害者。
可現在不是換她來了嗎?蘇禾禾最討厭人家用看低劣物種的眼神看她,這是她的大忌。
已經多少年沒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了?久違的不適陰暗。
可她臉上卻一點端倪都無,反而笑得恬然,“唐姨,既然要離婚,稱呼我也改了吧。唐姨你一直對我好,我都記得呢。我也不想討人嫌了,讓梁景文趕緊把介紹信開好,你也知道我有點反覆無常的,拖久了我就不知道要不要改主意了吖!”
突然變得會說話的蘇禾禾,讓唐硯嵐心軟不自在起來。
這樁婚事能成,她自己的私心也佔一半的。小心的給蘇禾禾把額前的長發拂到耳後,“禾禾,你這不是氣話吧?你要不樂意,沒人逼你。你倆結婚是媽拿錯了主意,景文又跟你做了兩年夫妻,怎麼都是我們家理虧,好賴我們都擔著。
那天景文開口提離婚,媽沒反對,也是看你們實在不能在一個屋檐下相處,見面就是吵鬧,弄得家不像家的。
這次還要家醜外揚,去找人家單位鬧,本來你爸的位置就有人盯着,這不是給人送把柄嗎?鬧得禍事上門還過個什麼勁兒?媽就自私的想也許你們離婚就
太平了。
你爸都說我了,說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家好,離婚對你個姑娘家傷害最大。所以禾禾,家裏都由着你,咱別往外找,這事就翻篇行嗎?
媽跟你保證,你們結婚前景文就跟人斷了。那天他們同學見面有她,景文事前一點也不知道。兩人話都沒說三句,散了后也沒再聯繫,景文缺點是很多,可這樣的原則錯誤他絕不會犯。”
之前的蘇禾禾當然不信,可剛換了芯子過來的蘇禾禾卻是信的。
梁家人的素質和口碑還是有目共睹的。原蘇禾禾之前的種種懷疑,不過是愛而不得的憑空臆想。
證明了梁景文的清白,卻不等於她就要替蘇禾禾接受。別人的男人她可不想回收再利用。更何況還是個心有所屬的男人。
雖鬱悶自己個母胎單身的,馬上就要成為有過婚史的離異婦女,可婚卻是要立刻馬上離的。
蘇禾禾雖然只有二十二歲,可特殊的成長環境下,她早已習慣性地凡事謀定而後動。
梁景文她可以不理。
她死去親媽的閨蜜唐硯嵐,確實一直踐行承諾護着她。自己提出離婚,唐硯嵐愧疚之下也會想補償她。在這個她完全一頭懵的世界,還搞不定所有事前,保留來往是很必要的。
"唐姨,當初結婚本來就是我強求了。躲避了下鄉做知青,我也算受益了。梁家沒虧欠我什麼,反還因為我不懂事,鬧得家無寧日的。剛我自己撞了那麼一下,忽然明白了許多,咱們還是及時止損吧。我不想連最疼我的唐姨都失去了。你還要繼續疼我吖!”
蠻縱的兒媳婦忽然說出這麼善解人意的話,兒子終於可以解脫了,從小看到大的丫頭又可人疼起來。
說不出“不要離”的話,唐硯嵐心懷愧疚的一把摟住蘇禾禾,“好孩子,我什麼時候都最疼你,往後你就是我的小閨女。不願意喊‘媽’,你就喊‘乾媽’吧?”
“聽到別人耳里又是一番閑話,咱家已經夠引人注意了。難道我喊‘唐姨''你就不愛我了嗎?”
“哪有哦。我們禾禾長大了,終於懂事了。”
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彷彿真是親母女一樣。
看着往日狂躁的不能溝通的妻子完全換了個人,只想離婚求清靜日子的梁景文,什麼也不想細究。
就算蘇禾禾是另有主意裝樣,梁景文也想陪她演到最後。只要能離婚,萬一的可能他也不想放棄。當清靜都成了奢求時,他自覺已活成了行屍走肉!
離婚需要的介紹信,前幾天激憤喊出離婚後,衝動之下,他就去學校給開了出來。都知道他的婚姻讓他痛苦難堪萬分,誰都沒有多問。
——
汝城永安區民政局婚姻登記處門口,手裏拿着離婚證,梁景文才終於信了,他兩年噩夢般的婚姻結束了。
雖不想承認,可若不是蘇禾禾成全,他和他家裏單方面想離婚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這樣謹言慎行的時期,只他爸,汝城第一機床廠廠長,若蘇禾禾不管不顧去上訪去鬧,被撤職都是輕的。
平復了下激動的心情,梁景文才正眼看向蘇禾禾。
誰見都要誇句漂亮的蘇禾禾,在他眼裏早面目可憎地成了艷俗不堪的淺薄婦女。可這會兒不知是否錯覺,竟沒那麼不堪入目了。語氣里也不由帶了溫度,“還當我是哥哥吧?有什麼事我必義不容辭。”
蘇禾禾卻並不想好嘛?只要想到這具身體和梁景文這樣那樣過,面對梁景文她就生理性地不適。
喵的,既然心有所屬,幹嘛還要和原蘇禾禾做真夫妻。雖然唐硯嵐是逼他了,可他不願意,誰還能強了他嗎?
既跟人家睡了,又天天給人表演自己的不甘願。蘇禾禾能那麼瘋狂衝動,梁景文是導火索,並不無辜。所以蘇禾禾對他全無好
感。
“沒聽說離婚夫妻還能做兄妹的,唐姨你說是吧?”蘇禾禾沒接他的茬。
全程一直跟隨的唐硯嵐只能尷尬地打圓場,“禾禾說得對,景文還是別礙禾禾的眼了。”
看着還是花信之期的蘇禾禾,才二十歲,在外人眼裏也還是漂亮得不得了。
可唐硯嵐還記得十八歲剛結婚時蘇禾禾的樣子,是那樣眉眼動人,風姿楚楚地動人心魄。她從未見過比那樣的蘇禾禾還靈動出塵的女孩子。
可現在,眉梢眼角已染了風霜和沉鬱,蘇禾禾比實際年齡足長四五歲的樣子,勾起了她更多的心虛。
答允了好友要替她看顧好一雙兒女,可現實卻讓她無地自容。立東那孩子被氣得遠走他鄉。禾禾嫁到他們家又是如今離婚的下場。
同樣的自己的兒子也沒得好,從那樣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變成現在這樣寡言沉默的人。
無聲嗟嘆中,對當初的那點私心做崇,唐硯嵐無限後悔。
一念錯,處處錯!
兩年前,兒子有心儀交往的姑娘,她高高興興找人打聽,卻不是好消息。那姑娘家裏成分有問題,隨時有被清算的可能。
之前風聲鶴唳的日子還記憶猶新,她不敢拿全家去賭。
蘇禾禾打小就喜歡自家兒子她一直知道,本來她一直有意無意地幫兒子阻隔着。
惶急下她心裏開始思考起可能性。
剛好那年禾禾高中畢業,上頭下文件,沒能就業,也不是獨生子女的青年必須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不想辦法,禾禾就是知青下鄉隊伍的一員了。
立東那孩子心疼妹妹,要把工作讓給妹妹,自己下鄉。
老蘇卻說在廠里立東更能體現價值。反是禾禾這個高中畢業就是哄人罷了,沒說她不學無術就是高看她了。這樣的人正該到廣闊天地去鍛煉,改掉身上的嬌嬌之氣。
為此,那兩父子爆發了大戰。
再三權衡之下,既可以拆散兒子的戀情,禾禾也不用下鄉,剛好可以兩全。她就擅自到蘇家提了讓禾禾嫁給景文的事。
老蘇沒反對,可知道景文戀情的立東是強烈反對的。景文也堅決不同意。
可禾禾得了她的應許,卻抓住再不肯放。景文那裏也因她一句重話“別因為你害了全家”而妥協。
唯有一直不肯接受的立東,在禾禾說了傷人的話后,直接報了廠里援建西北的任務,婚禮都沒參加就走了。
往事還歷歷在目,可現實和預期卻早已背道而馳。
——
看着周圍斑駁的牆面上隨處可見的標語,街面上車輛稀少,電影裏才見過的二八大杠自行車不時地從身邊經過,行人古早陳舊的衣着打扮……
跟夢遊一樣很不真實!
還是有些暈眩,接受的記憶也很混亂。卻因不能忍受眼前這兩人的逼逼,先來離了個婚!
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穿越了!沒誰了吧?
“那唐姨,咱們就各自安好吧!”在梁景文的複雜難明的眼神目送中,蘇禾禾先行離場。
隔着近半個世紀的時光,從未關注過的時代。根本不知1973年意味着什麼的蘇禾禾,還挺為自己的速度離婚沾沾自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