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殿的呼喚
“歡迎各位來到這裏,這是一個‘我’曾於無邊夢境中一次次目睹過的場景。清醒時,‘我’會回憶那模糊的一幕幕,將其殘存於腦海的碎片打撈,把它們和彩色的貝殼一同編織成冊,我將用我拙劣的技巧盡量將‘我’夢境所見的畫面還原於各位眼前,不足之處,還請見諒。”
——《黃衣之王》(舞台劇·劇本開場致辭)
那個又瘦又高的男人坐在她對面,她的朋友坐在她旁邊。
“請說說你的情況吧。”
男人語氣溫柔,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
“我老是在做一個夢。”女人抽涕着說。
“什麼樣的夢?”男人問。
“很奇怪的夢,”女人再一次用白手帕抹去眼角的淚水。“我總是會夢到一座在海底下的城市。”
男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麼夢境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很可怕嗎?”
女人抽了抽鼻子,她的眼睛紅紅的,被淚水浸地有些發脹。
她沒有化妝,所以能清楚地看到濃重的黑眼圈。女人素顏的模樣也很漂亮,是那種氣質文靜的女性,她梨花帶雨的面龐看起來楚楚可憐。
“我總是,我總是會夢到自己在那座城市的中心,然後站在一座像是神殿一樣的綠色建筑前。”
男人又點點頭,女人抽了下鼻子繼續說:
“那座神殿非常的高大,有很多門,最中間的那扇門是最大的,站在門前的我小得如同螞蟻。我在夢裏會害怕那扇門背後的什麼東西,那具體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每做一次夢都會更加靠近那座神殿的大門一些。漸漸地,我還能在夢中聽到巨大的呼吸聲和模糊不清的喃喃聲,那聲音好像是來自那扇門後面,也好像是地底下傳來的。我分不清楚。”
據她的朋友所說,女人有時會還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界限。自從連續不斷地做了那個夢,她時常會在現實中出現幻覺。
她有時候會看到世界被綠色的海洋淹沒,有時候又會把路邊的雕塑看成蹲伏在石塊上的長着章魚頭顱的怪物。
無言的呼喚伴隨着風自遠方而來,地面在她腳下微微震顫,呼嘯而過的汽車幾乎撞到她她也不能察覺。當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道路的中間了。
“嗯。”男人接着問,“那座神殿是什麼樣子的?是寺廟之類的嗎?”
女人搖了搖頭,“那是從來沒見過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它的樣子好像會變化,有時候門會消失,有時候又會出現在別的什麼地方。斷開的柱子飄在空中,看起來根本不可能立起來的石塊堆得高的望不到邊。”
男人像是確定了什麼似的。
“你最近一次夢到的內容是什麼。”
女人突然開始顫抖起來,她的朋友摟住她的肩膀安撫。
男人用春風般平靜的語氣提醒:“現在不是夢境,你不用害怕。”
女人抽了下鼻子點頭,“我在昨天晚上夢到了不太一樣的東西,那扇最大的門推開了一部分;那感覺是那麼真實,我能聽到石門沉重的聲音,我甚至能聽到水流被推動的聲音和地面微微傳來的震顫。”
“大門裏有什麼嗎?”
“我不知道,裏面漆黑一片,但那種呼吸聲和好像有什麼在喃喃自語的聲音越加清晰了。我害怕着什麼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了,我在夢裏喘不過氣,我想逃跑,但我的身體卻不受控制。”
女人看起來像缺氧了一樣深吸一口氣,
然後接著說了下去:
“就在我覺得我快要在夢裏害怕到窒息而死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背後傳來的水流被攪動的聲音和像蟲子振動翅膀的嗡嗡聲。”
女人的聲音有些發顫。
“然後我發現我的視角轉換了,我正在看神殿前方的場景——也就是在我的背後,我發現我站在很高的地方,下面都是各種各樣古怪的綠色建築。
“在神殿前面左右兩邊各有一座高大的綠色石像,由於它們和我面朝同樣的地方,而且在我的前方,所以我看不到石像後背以外的模樣。
“不過那肯定雕的是什麼怪物,它臃腫的身體背後有一對窄窄的翅膀,石像的鱗片之類的紋理都特別顯眼。”
女人又深吸了一口氣說:
“再然後,那個攪動水流的聲音靠近了,原本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怪物……”女人極力剋制着恐懼,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瞳孔僵硬地一動不動。
“那個像螃蟹或者是蜘蛛一樣的東西正在水裏扇着翅膀朝我飛過來,它長得很大,所以我看的很清楚;它是綠色和紅色的,很多圓圓的紅眼睛在發光,蟲子腿一樣的東西不停動來動去。”
女人不停地“嘶哼——嘶哼——”吸氣。
“就在它就要撞到我時我聽到背後的大門再次被推動的聲音,我感覺背後有什麼更巨大更可怕的東西就要出來了。”
女人突然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的朋友把她摟的更緊了。
“小姐,請放開她。”男人出聲提醒。
“然後呢,”他問,“然後發生什麼了。”
“然後,然後,然後——”她胸部不停上下起伏,一連說了三個“然後”。“我聽到了一個恐怖至極,但我回憶不出來具體是什麼的聲音,我在夢裏失去了意識,醒來時我發現我躺在地板上,身上衣服全濕透了,就像我真的在海水裏浸泡過一樣。”
“嗯,我懂了,你的問題我能解決。”男人微笑着說。
“真的嗎?”女人帶着淚花的眼眸在閃閃發光。“我看過很多醫生,接受過很多治療,但——”
“輕而易舉。”男人打斷她說:
“接下來,我要給你聽一曲樂曲,然後你會睡着,當你醒來時你就會忘記那曲樂曲和它的名字,但在這之前,你必須記住樂曲的名字。”
——除了我,你們都會忘記。
這句話是男人在心裏對自己說的。
“嗯。”女人像個孩子般乖巧地點點頭。
男人從旁邊的木製手提箱裏拿出一支精緻的黑色長笛。
“聽好了,樂曲的名字是——”男人說:
“《克蘇魯的呼喚》”
§
七台黑色的圓柱形機器整齊的排列成一排,機器上面連接着一條條管線,運作時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穿實驗服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後低着頭在這排機器前走來走去。
他正在等待機器上的指示燈亮起紅光。
但牆壁上的紅色警報燈先閃爍了起來,刺耳的警報聲讓男人皺起眉頭,他停下腳步抬頭盯着閃個不停的紅燈。
這排機器正對面銀色牆壁上的門向兩邊移開,全副武裝的警衛出現在門外。
“發生什麼事了!”還沒等警衛說話,男人就不耐煩的先開口了。
“01EX22-134突然在房間裏消失了,而且我們疑似遭到了不明入侵。”警衛站在門外說。
“不明入侵?”男人顯得更加不耐煩了。
“有警衛被殺死了,但我們找不到是什麼人乾的,所有人都在搜查。”警衛解釋。
“01EX22-134可沒這個本事。”男人眯了眯眼睛,這是他對某事感到疑惑時的表現。
警衛沉默着站在門外,男人看着警衛。
“你怎麼還站在那裏?”
警衛還是一動不動,男人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
從“平靜”到“死寂”的過渡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把自己關在實驗室的男人對一切還一無所知。
現在整個設施內就只有他和警衛兩個人了,其他的走廊上空蕩蕩的,地面上沿着走廊被拖動的血痕證明有人曾在那裏待過。
紅色的警報燈伴隨着警報聲依舊在閃爍。
“你怎麼回事?”男人半眯着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警衛。
警衛動了,他拿步槍指着男人。
“你……”
男人話剛出口他的額頭就被子彈貫穿,警衛也直直栽倒在了門外。
警報聲停了,紅燈也不再閃爍。
門外右邊伸出一隻黑色的蟹鉗狀鉤爪刺進警衛的屍體,把他從門前拖走了。
門外走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個青年從警衛被拖走的方向走過來,轉身走進了這間實驗室。
他腳上沒穿鞋,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紅色的腳印。
青年長得很英俊,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
灰色的衣服胸前牌子上用加粗黑色字體印着:01EX22-134
他走到實驗室機器前躺着的屍體邊蹲下。
身穿實驗服的男人額頭上留下一個彈孔,瞪大眼睛的驚訝表情凝滯在臉上。
青年在屍體的實驗服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然後把那具屍體留在原地,走向那排黑色的圓柱形機器。
在青年靠近時所有機器的嗡嗡聲停止,每台機器的指示燈都發出了紅色的亮光。
實驗室明亮的燈光熄滅。
機器發出的紅光照在青年和地上那具屍體的臉上。
青年把鑰匙插進其中一台機器的鎖孔里,轉動鑰匙之後機器上的一個小蓋子打開了,裏面藏了一個需要輸入密碼的電子鎖。
他英俊的臉上帶着微笑轉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屍體說:
“沒想到手動鎖還藏了一個密碼鎖,還真是有夠小心的。”
從外門飛進來一隻形似蜈蚣的紅色小蟲子,小蟲子停在屍體臉上,然後爬進了額頭上的彈孔里。
穿實驗服的屍體從地上爬起來,彈孔里淌出來的血液從臉上滑下,臉上還是帶着那副驚訝的表情。
屍體走到那台插着鑰匙的機器前,青年給他讓開位置。
在密碼鎖按鍵上輸入315315后機器發出聲響,裏面傳出抽水的聲音。
青年微笑着看着,那具屍體帶着驚訝的表情轉過身走出了門外,拐進了右邊走廊。
抽水的聲音停止后機器上的弧形門自動打開,機器里噴出紅色的霧氣,從裏面走出一個和青年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赤裸着身體,全身濕漉漉的,粘着紅色液體。
§
節奏輕快的音樂響起,那像是從一個大號的音樂盒裏發出來的。
夜空中一顆綠色的星星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它剛出現又立刻消失了。
昏暗的光線下,旋轉木馬脖子處的彩色燈飾微微閃爍,旋轉木馬緩緩的上下起伏,隨着旋轉的圓錐形的彩色頂棚緩緩移動。
頂棚上每個對應着旋轉木馬之間空隙的角上都吊著一具屍體,這些屍體也在跟着緩慢旋轉。
屍體全部都穿着破舊發黃的麻布製成的,皺成一團的破爛袍子。
他們脖子上勒着黑色的麻繩,腦袋垂的很低,披散的頭髮遮住了臉,四肢僵硬的朝下伸的直直的。
突然,輕快的音樂停了,彩色小燈熄滅了,旋轉木馬停了下來,旋轉的屍體也停了下來。
緊接着,掛在旋轉木馬上的所有屍體“砰”的一聲同時掉在地上。
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冰冷的地面,暗紅的液體以旋轉木馬為中心向周圍流淌着擴散開。
夜幕中下起了雨,雨勢迅速變大。
穿藍色格子外套的青年從路燈昏暗的街上甩開雙臂拔足狂奔,腳踩在積下的雨水中濺起水花,他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了。
青年時不時驚恐地回頭張望,但後面除了密集的雨珠和瀰漫著水霧的昏黃燈光外看不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但青年扭頭朝後看了一眼后,迅速轉過腦袋直直地盯着前方,他更加賣力的邁開雙腿朝前衝去。
從其他幾條街道上也有人像他一樣面帶驚恐地在道路上奔跑。
這些人互相從身邊經過時好像看不到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一樣。
有的人撞到了不知所措的行人,有的人直直撞到了對面駛過來的機動車輛才終於停了下來。
剎車聲、碰撞聲、怒罵聲、尖叫聲此起彼伏。
一個披着黑色雨衣的人緩步行走在道路中央,他長得很高,大概有三米那麼高了。
路燈映着他的影子,那個人臉上矇著黑布,所以只能大概看出一個人臉的輪廓。
三輛閃爍着警燈疾馳而過的救護車從他身體上穿過,急促的警笛聲迅速遠去。
披黑雨衣的人繼續向前走着,一輛輛經過的汽車從他身體上穿過,他一直走到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裏徹底消失了。
這天晚上救護車和警車徹夜響個不停。
終於,天亮了。
一棟居民樓里的住戶正被警方指揮着撤出這棟樓。
從樓里不斷有白色的煙霧湧出,整棟樓都被籠罩在其中。
來不及仔細收拾,只能帶上一些貴重物品就趕緊離開的人群被指揮着迅速往警戒線外移動。
警戒線外還有一群好奇的圍觀群眾朝着那棟樓張望。
披着黑色雨衣的高大人影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警戒線內移動的人群中,所有人都沒看到他,他們一個個都從他身體上穿過。
他的身體一直沒動,但他已經離開原來的位置,站在這棟樓入口門前了。
仰起矇著黑布的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盯着那棟不斷噴吐出白色煙霧的居民樓。
有個人影出現了他身後,他緩緩轉過身去。
一個披着過肩捲髮的女孩站在那裏,她上身還穿着當地初中的藍白色校服,在她左肩上靜靜趴着一隻一元硬幣大小的紅眼睛蜘蛛。
從旁經過的人也穿過了她的身體,他們也看不到她。
女孩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左手緊緊抓着黑色裙子的下擺。
女孩有些緊張地盯着那個矇著黑布的面孔,她的眼睛散發著紫色的微光。
身披黑色雨衣的人也一動不動地低頭看着女孩。
這時最後一批人也撤出了那棟樓。
披雨衣的人突然被一雙從地面伸出的暗綠色手爪拽着腳踝拉了下去,他被那雙手爪迅速拉進了地底下。
穿校服的女孩如釋負重的鬆了一口氣,她的眼睛又變回了正常的顏色。
隨即,女孩的身影也突然消失了。
那棟居民樓在人們的驚叫聲中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