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身世之謎
神樹一年四季都是鬱郁青青的,滿枝花簇,從不曾衰敗枯朽,就好像時間已經在這座被外界傳名為“老人庄”里,在老人庄的這棵神樹身上失去了效用。
奔騰的時間長河停歇了下來,這裏彷彿失去了時間。
直到此刻,這棵許久不再結果的樹再次結出了果實。
鄭三太爺已半步踏入修行境界,形貌更在近年來越發顯得鶴髮童顏。可比起他體內所蘊含的龐大力量與生機,外貌凸顯的年輕便不值一提了。
但此時此刻,面對着神樹所結的果實,鄭三太爺卻少見地現出了狼狽的模樣,踉蹌來到樹下,在一眾精怪的見證下,在這顆果實中見到了嶄新誕生的生命。
這一瞬間,鄭三太爺幾乎是立即落下淚來。
許是年歲的變遷,心性的變動,他不再將這孩子視作好友復生,也不再期許他未來是名震天下還是聲名不顯,鄭三太爺就像千千萬萬個普通平凡的長輩一樣,只呵護着這來得分外不易的孩子長大。
當然,這過往種種隱情,皆是鄭三太爺埋在心底,藏在最深處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只是鄭榕得鄭三太爺親手栽培才有今日,相伴近兩百載,又如何會看不出主人與少莊主之間另有緣法?
鄭榕百感交集,看着面前的孟良宵,忍不住想起他年幼時的模樣。
對於精怪而言,尤其是槐樹妖這樣本就壽命悠長的種族,十六載歲月不過匆匆,轉瞬即逝。可在鄭榕眼中,自從孟良宵降生,這偌大一個老人庄才終於熱鬧了起來。
天地間靈氣匱乏。
他們得益於太爺的庇護,才有得一方凈土可以安心修行。但他們既已化形,太爺又期許他們未來能夠達到更深的境界,莊子裏的精怪們便紛紛開始效仿凡人舉止,入世歷練。
鄭三太爺自年輕時便一心向道,即使真已近入道,也難改初心,很是愛看一些精怪話本。他非但自己看,還要庄內孩兒們看,還要小精怪們按照話本子內容演給他看——這般綵衣娛親的行為小妖怪們接受良好,且因着這場場大戲,使得他們對於外界、對於凡人越發有了興趣。
莊子內每幾年便有妖怪外出闖蕩——心性不定的小妖怪們尚且要在莊子裏做功課,外出行走的多是花木、烏龜一類沉穩的妖怪。他們經鄭三太爺點化,化形時難免下意識模仿親近之人容貌,俱成了一眾老頭兒、老太太模樣——這樣一幫身懷絕技的老者出門在外,竟也使得這座無名的莊園闖出了一個“老人庄”的響亮名頭。
但這些老者面貌的妖怪無一例外,在外界猶如一顆流星,留下璀璨的光芒后,便急匆匆地返回了莊子內。留守在庄園裏,對外界十分嚮往的小妖怪們很是不解,直到他們自己出庄。
因是妖怪化形,對靈氣需求極大,險些被外界污濁混雜的氣息憋悶死的小精怪們幾乎是狼狽地逃竄回了家。以至於到了後來,該出門歷練時,無師自通的小精怪們便變幻為年輕可愛的少年或少女,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鄭三太爺,無聲地拒絕離家。
直到孟良宵降生。
這位與太爺同族,與神樹同源的小主人對靈氣的需求要比一眾妖怪更大得多。
與外界相比堪稱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老人庄內的靈氣,也無法供養孟良宵長大。
鄭三太爺已經許多年沒有出過莊子,可天下間到處都有他的眼線——隨侍在他身邊的烏南便聯繫了外界的族群,于山川大河、江洋湖海中到處探訪仙人蹤跡,只是俱一無所獲。
鄭三太爺無法,只好親自布下陣法,為來之不易的孩子護法引道。可即便如此,孟良宵的身體仍舊像個源源不斷汲取靈氣,卻又無法填滿的沙漏似的,只能勉強活着,卻無法如常人般長大。
直到一次機緣巧合中,鄭榕自外界返回莊子內。
鄭榕的身份算得上是鄭三太爺首徒。
他在外界也是遮掩相貌,籍籍無名,只作為莊子裏的管事,定期去各處店鋪看看生意罷了。發展了二百餘載,老人庄也堪稱為一處龐大勢力,又不與外界相隔,自然離不了衣食住行,金銀財富。
這回店鋪中的生意有異,鄭榕帶上負責賬目核算的小妖怪們在外界待了許久,直到他們所攜帶的符籙中的靈氣也消耗殆盡,才遣散他們回庄,自己又在外界待了許多時日。等到問題解決,鄭榕體內的靈氣也接近乾涸了,但好在他是樹妖,只要站在土地上便能源源不斷地汲取地脈之力,縱使微弱,卻也聊勝於無了。
外表看起來無甚區別,實則內在已經虛弱不堪的鄭榕終於在油盡燈枯前趕回了老人庄。他心中既后怕又好笑,若叫莊子裏其他小輩得知他這位在莊子裏很有威嚴的修行界前輩險些憋死在外界,可真是叫他聲名掃地了。
除此之外,他難免對太爺傳信中的少莊主好奇異常。
鄭榕化形后,作為樹木時期的記憶幾乎為零。他只依稀記得,太爺並非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好像他也有過徒兒侄兒之類的親族。只是鄭榕也肯定,太爺一心只有道、只有修行,並沒有成過親,至於女兒什麼的,更是無稽之談了。
那麼這位少莊主、太爺的外孫又是哪兒來的?
只是當鄭榕踏入莊子裏的瞬間,他便察覺到了莊子裏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變化並非源自於外形陳設,事實上他不過離庄幾個月,莊子裏的一切都一如平常,發生變化的是天地間的靈氣。若說起初的靈氣猶如河流,現在的靈氣便彷彿一條窄窄的小溪,蜿蜒流瀉。本就缺乏靈氣的鄭榕本該痛苦不堪,感到憋悶的窒息——可事實上當他踏上莊子裏的土地,他忽而從地脈中感受到了磅礴的生機與靈氣,這股靈氣比尋常空氣中的更渾厚,往常需要他修鍊汲取的靈氣此時仿若將他當做了可以鑽來玩耍的容器,直灌進他的靈竅中,讓他接近枯竭的身體立即恢復了過來。
見到太爺,鄭榕並未言及外界俗務,而是十分稀罕地問道:“太爺不是主修木之一道?為何將莊子裏靈氣改於地脈了?”
鄭三太爺先是皺眉不解,而後心念急轉,喚來鄭參,令他掐下一截本體。
鄭參對於太爺的要求自當照做,可當他真的狠心分離出一大段參體后,卻驚訝地發現,他本身的靈力雖在源源不斷地外泄,卻仍有另一股浩然龐大的靈氣灌注進他的身體。不過幾息功夫,鄭參切割下的那截斷體便重新生長了出來。
烏南又抱來了仍在襁褓之中的孟良宵。
一見到這孩子,鄭榕便得知,這莊子裏的變化定是源於他身。由於先前自斷了一截本體,對於靈氣更為貪求的鄭參也發覺了異常。原來正是他們一葉障目,此時才恍然發現,這孩子雖對莊子裏靈氣索取甚多,反饋出的靈氣卻更是多上數倍。只是他天生親土,除非如植物一般紮根地下,便只有繪製陣法,引動地脈,才可感受到這磅礴靈氣。
鄭三太爺當即便改造了庄內大陣,經由地脈反哺,整座莊子裏頓時氤氳開層層霧氣,正是靈氣濃郁到了實質,幾已化為液體。
對於莊子中的眾多精怪而言,少莊主孟良宵非但是他們看顧着長大的小輩,還是他們枯燥無味的修行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更是他們修行路上最大的助力,比起與他們有造化大恩的太爺,也可當得起一聲再造之恩了。
鄭榕面帶追憶地講完這個故事,只餘下孟良宵與蘇夢枕楊無邪三人面面相覷。
“我是果實里長出來的?”孟良宵眨了眨眼,他雖然也曾幻想過父母是什麼模樣,心裏卻實際上並未對所謂的父親母親有什麼依賴心理。他只以為自己天生如此,並不如何在意與外祖父以外的親緣,卻不料自己根本沒有父母。
要說有,也是莊子裏那棵大樹——孟良宵一想到自己小時候經常在樹下玩耍,頓時心生荒謬之感,只覺既想笑又無奈。
“阿宵仍是凡人?”蘇夢枕目如寒電,即使知曉鄭榕實為妖族,擁有莫大威能,更明白孟良宵身份亦不簡單,但他仍無法不為結義兄弟出頭。因為他本就是這樣,既認定了對方是兄弟,便會盡自己所能替對方着想。
鄭榕先是點頭回答了孟良宵的疑問,又沖蘇夢枕道:“不止蘇公子奇怪,就連我們也不知曉,為何由神樹所孕育的少莊主會仍是凡人之軀。”他看向面無表情的孟良宵,即便身處榕樹本體之中沒有化形,仍探出一根枝條在他頭頂輕輕拍撫了幾下,口中也安慰着,“少莊主無需憂慮,咱們修士並不以血緣論親,況且那神樹是仙人所賜仙種,太爺親手種下,豈不比尋常血脈傳承牽絆更深得多?”
孟良宵眨眨眼睛,並未在身世之謎上過多糾結,卻又聽鄭榕說到了奇怪的話。
“仙人?”孟良宵問:“這世上真有仙人?”只是他才問完,便覺得自己問得好笑。連妖怪修士都有了,便是有仙人又如何?於是他搖頭示意鄭榕不必再說,又追問道:“剛才那個長得和我一樣的,是什麼?”
這回神色為妙,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的人反倒成了鄭榕。他苦笑一聲,心中罕見地腹誹了太爺一句,埋怨他給自己交託了一樁苦差事,才嘆道:“是靈氣化體,您體質特殊,除非靈氣體與您合一,融入您體內,方可長大。”
與牽挂兄弟的蘇夢枕不同,得知中神無礙后,更熱衷於情報的楊無邪正聽得津津有味,卻見孟良宵眉頭一挑,疑惑道:“靈氣合一,你們從哪兒找來這麼多與我同源之人?”
鄭榕尷尬地笑了笑,硬着頭皮道:“這些靈氣體容器,俱是您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