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獨自對抗
譚虎看着亂糟糟的客廳，滿地的積木，側翻在地的小車。瓶瓶罐罐也無一倖免，全部被放倒，有的就在眼前，有的已經滾到遠處的窗檯，還有幾個更麻煩，應該在沙發下面。地上還有大大小小几雙湊不成對的鞋子。
他環視着周圍，看到了玄關上兒子的相片，空白的牆上長出了一雙力大無窮的手，將他拉回了一串串不連貫的回憶中。
他抱著兒子的相框，相片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穿着阿根廷的球衣，腳踩着足球。他有着跟全天下孩子一樣的笑容——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從任何角度看，都那麼的純凈。
譚虎把相框放在玄關處，他的妻子田麗麗默默地拿在手裏，一言不發的走向卧室的方向。譚虎追了上去，他一把捏住相框，沒敢發力，生怕弄疼田麗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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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麗麗面無表情，她的手很纖細。被譚虎抓住相框的時候，她的手臂像一根麵條一樣，就這麼無力的掛着，但幾根手指也死死握住了相片的下頭。
“就放在那裏吧，我每次回家他總在那裏迎接我。”譚虎的聲音幾乎哀求，他抿着嘴，嘴角下撇，眼睛裏已經晶瑩剔透。
田麗麗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他們就這樣握着，誰也不肯退一步，但誰也沒有更進一步。
“對不起，都怪我...”譚虎的嘴巴蠕動着，兩秒鐘之後，他的情緒像是決提的大壩，整個臉上的表情都徹底崩潰。
他還是努力的抿着嘴，但強烈的酸楚讓他剋制不住的張開嘴，隨後他又狠狠地咬着牙。他的聲音從牙齒的縫隙里發出，但那聲音嘶啞，細微，就像啞巴喉嚨里的聲音。
譚虎的眼淚浸潤着他乾涸的臉，鼻涕也慢慢的流到了他蒼白爆皮的嘴唇上。他突然感覺心口發甜，嗓子猛得發癢，一下子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帶着他的手搖晃。
他還是放開了手，田麗麗拿着相框，走到卧室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她沒轉頭，語氣略帶哽咽，“譚虎，兒子是因為你死的！”
他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下面，另一隻手拍打着心窩處。起初幾下是乾咳，然後他感覺有什麼東西順着他的嗓子到達了他的口腔。
他一張嘴，一口鮮紅的血直接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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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虎喘着粗氣，看着地板上的血，還有關上房門的卧室。他聽到了一陣陣的崩塌聲，在他腦子裏不斷得靠近。那聲音，像由遠及近的地震，一排排房屋應聲粉碎。
回憶又把他拉回到了第一次見到任一。
譚虎看着向他報到的小夥子，看起來很活潑，整個人也挺精神，便拿了一套警服給他換上，這個小夥子穿上警服像變了個人一樣，不苟言笑，嚴肅認真。
譚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態，他恍恍惚惚的走到任一面前。一張大手按住了任一的頭，然後從任一頭的位置挪到了自己身上，正好到達了他的肩膀。
“他也應該這麼大了吧。”他喃喃自語。
譚虎在混沌中過了一秒，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來。
他興奮地推開家門，田麗麗坐在沙發上，她看起來很開心。
譚虎哈哈大笑，絡腮鬍子也跟着顫動。
“老婆，我們的亮亮好像回來了。”譚虎說道，“今天...”
他還想繼續講述今天在辦公室里的事情，他已經想好了怎麼去描述任一，他跟自己的兒子哪裏哪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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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剛說到一半，就看到了田麗麗那充滿驚喜的目光，他又把這些話憋了回去，生怕舊事重提影響她的心情。
“你怎麼知道的？”
田麗麗眼中的驚喜變成了激動，然後化成了甜蜜的漿液，從眼角流了出來。
“他真的回來了。”她一隻手輕輕撫摸着肚子，另一隻手捂着嘴，聲音很不清晰。
但在譚虎耳朵里，這就像一聲炸雷，從空中直接延伸到他的耳孔中。
“你是說？”
田麗麗點點頭，她的馬尾辮跳動着，像個開心的精靈。
譚虎愣在那裏半晌，眼神都空洞了。然後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一寸一寸、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腦袋貼到了田麗麗的肚子上。
田麗麗兩隻手放在他的頭上，她的眼淚滴落到手背上，然後滑到了譚虎臉上，跟他的眼淚混合在一起。
“上一次這種團聚、幸福的感覺，還是在十二年前。”田麗麗自言自語，“老公，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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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譚虎沒等她說完。
田麗麗在甜蜜的沉默后，回到房間，把譚亮的相框拿出來，掛在了沙發後面。仟仟尛哾
“以後...他們兩個一起迎接你。”
譚虎閉着眼睛，他看到了自己。自己在一顆破碎的心臟旁邊，他東拼西湊，得到了一顆完整的心，但他一回頭，看到還有一塊沒有安進去。
那個自己嘆了口氣，將多餘的那一塊丟到了角落裏，捧着這顆完整的心，至少外觀完整的心，狠狠地塞進了自己的心窩裏。
“爸爸！”
譚馥得光着腳丫從房裏跑了出來，笑盈盈地張開雙手朝譚虎走來。
譚虎也一下子從回憶里抽離出來，看着小女兒邁着不太穩當的步伐朝自己張開懷抱。這讓他乾枯多年的眼睛有些滋潤。
“哎喲乖乖，你怎麼不穿鞋子呢？”
譚虎蹲在地上，一把跟小馥得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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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馥得膩在他脖子那裏，兩隻小手一隻搭在譚虎肩膀上，另一隻扽着譚虎的耳朵。
“媽媽讓覺覺，寶寶不想覺覺，媽媽讓找爸爸。”
奶油一樣稚嫩溫潤的聲音，讓譚虎不自覺得笑了起來。
他一把把小馥得舉到了空中，然後兩隻手小心的抱住了她的兩肋，把她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寶寶騎大馬，爸爸帶寶寶騎着大馬看風景好不好？”
“好吧！”
小馥得騎在譚虎脖子上，兩隻手抓着譚虎的兩隻耳朵，將自己的下巴放在譚虎的頭上，小腳丫還不停的前後晃蕩着。
她聚精會神地看着窗外，整個鹿城又黑又靜。
“爸爸，天黑了。”
“天早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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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因為天本來就是黑的，有了太陽才會亮。”
“那太陽什麼時候來呢？”
“他一直都在。”
“那不對呀！那天怎麼不一直亮呢？”
譚虎沉吟了片刻，他有些傷感，“因為我們選擇背對着他。”
田麗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裏出來了，她站在譚虎背後，小小的手掌輕輕放在譚虎的背上。
譚虎轉過頭，看到田麗麗對着自己溫柔的笑着，剛剛的傷感也瞬間瓦解開。
“把姑娘抱到房間裏吧，我抽根煙。”
譚虎小心翼翼地把小馥得從脖子上舉下來，交到了田麗麗手裏。小馥得有些不願意，還吵着要看外面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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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天黑？因為天黑了，就要睡覺。”田麗麗寵溺的說道。
譚虎目送着母女進了房間，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高處凜冽的寒風好像一直等待着這個機會，一股腦的涌了進來。
譚虎的臉在幾秒鐘之內就感覺到了疼痛，他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讓臉保持知覺，不至於麻木。
他閃到窗戶的另一邊，點起了一根煙。
遠處的路上零星的亮着幾盞路燈，昏黃的燈光讓那裏看起來像是一張老舊的照片。風也只在高處盤旋着，地上光禿禿的樹紋絲不動，而高空的風卻整夜嚎叫。遠方黑色的天上無規則的亮着幾顆有些黯淡的星星，它們穿過無數光年的距離只為了這片刻的微光。
“任一啊。”譚虎手裏的煙被風吸走了大半。
“從現在開始，你要獨自對抗黑暗，獨自履行你的信仰、你的理想。”